臨安美食錄 第83節(jié)
說罷,便拍了拍身邊何鴻厚的肩膀:“我兒, 身為王者理當(dāng)鼓舞下眾將士?!?/br> 何鴻厚此時身上穿著胡人衣袍,袍子間綴著一綹白鹿毛, 他淡淡說:“正值這時節(jié), 我也有事要說。” 不遠(yuǎn)處的牧傾酒皺起了眉頭, 遠(yuǎn)處的謝寶樹更是嘀咕:“恒老爺瘋魔了不成?不要家國女兒了?” 他們幾個紈绔本來不在牧傾酒左右, 可自打上次牧傾酒困如險境后三人就請求調(diào)度過來。 三人品階本就是軍中小將, 是以也輕易便得償心愿。 陳雪所手指頭放在唇間“噓!”他警惕打量左右,示意謝寶樹勿要被身邊人聽見。 周岑則憂心忡忡:“三哥會為了兒女私情誤了正事么?” 他們?nèi)她R齊轉(zhuǎn)頭望向牧傾酒。 牧傾酒此時正在搭弓預(yù)備射箭, 他專心致志瞄中站在前頭的胡人首領(lǐng)。 謝寶樹心里犯了個激靈,不敢多想:“胡說什么呢!且聽聽?!?/br> “還有什么說的?左不過是認(rèn)祖歸宗罷了?!敝茚恍肌?/br> 恒鴻厚果然正說到:“我生在江南, 漢名喚做恒鴻厚,如今我要改名?!?/br> 眾人嘩然。 胡人們湊趣得歡呼起來, 這邊的宋人們則遲疑躑躅。 謝寶樹幾人心里一揪。 “我娘臨去世前才告訴我爹原來喚做何卿, 如此一來,我也應(yīng)當(dāng)喚做何鴻厚?!?/br> 恒老爺坦坦蕩蕩, 輕輕松松。 胡人們面面相覷。 謝寶樹莫名地淚盈于眶。 “我自小就知我爹待我娘情深義長,我娘待我爹知冷知熱, 那時我還不知原來我是我娘被賊人jian污所生下的遺腹子。” 西苑王感覺不對,已經(jīng)從震驚中恢復(fù)過來, 他還未說話,立即有幕僚向前低聲牽扯住恒老爺衣袖:“慎言!” 那幕僚就是位歸降的漢人, 他這些天在西苑王的授意下每日游說勸導(dǎo)恒老爺,以儒家孝道、以滔天權(quán)勢、以建功立業(yè)等多個角度勸解恒老爺。 原以為恒老爺最后換上了胡人衣裳就是歸降,誰知他居然并不打算屈服。 這回他在腦子里急速思索著應(yīng)當(dāng)拿出什么來勸誡恒老爺,誰知恒老爺從他手里扯出衣袖,嫌棄地?fù)哿藫刍摇?/br> “ 爹!” 遙遙遠(yuǎn)遠(yuǎn)遠(yuǎn)離戰(zhàn)場的山坡上,曼娘認(rèn)出了父親的身影,對著城墻的方向大喊。 旁邊的恒大郎不明所以,也跟著急切揮舞雙手。 可惜他們只能遠(yuǎn)遠(yuǎn)看見城墻上模糊影子,并不知道發(fā)生了什么。 恒老爺也不知兒女在附近,他遙望著南邊開封故都的方向:“胡人燒殺劫掠,毀我故都,視宋民為牲羊,我絕不可能認(rèn)賊作父!” 此話一出,那位西苑王登時大怒,他拔出佩劍,對著兒子脖頸。 可是恒老爺毫不屈服,他淡淡一笑: “請諸位宋軍捎話給我兒女,待我死后將我骸骨送到大宋地界?! ?/br> “什么?” 謝寶樹忽得生起不祥預(yù)感。 牧傾酒亦是驚得往前挪步了半步。 旋即就見恒老爺笑道: “賊人辱我娘親,我今日便替我娘與萬千宋女報仇?!?/br> 隨后說完不顧身后逐漸靠近的胡人,將身上胡服一把撕去, 原來他下面穿著仍舊是宋人衣服,他很快扯開藏在內(nèi)衣腰帶下的短匕首。 迅速刺向西苑王。 而后大喊:“我生是宋人,死也是宋鬼?!?/br> 說完便從城墻上一頭栽了下去。 “爹!” 遠(yuǎn)處的曼娘只看到一抹身影從城墻下墜下,如一抹流星劃過。 她急得往前飛撲而去。 后頭的恒夫人也驚呼了一聲,恒福一把攥住了自己家大娘子袖子:“不可!” 恒夫人垂淚道:“趕緊回去罷?!?/br> 她固然為丈夫揪心,可前面是戰(zhàn)場重地,他們偷偷潛伏過來已經(jīng)冒了巨大風(fēng)險,眼看就要打起來,怎么能拿一對兒女的性命犯險呢。 胡人王胄貴戚們便這變故驚呆得各個目瞪口呆, 漢人隨從更是呆愣在原地。 他反反復(fù)復(fù)想著適才那一句我生是宋人,死也是宋鬼,臉頰一陣陣發(fā)燙。 胡人反應(yīng)過來以后,有忙著叫大夫的,有忙著探頭看恒老爺?shù)?,還有想坐上王位的。 趁這混亂當(dāng)口,牧傾酒大喊:“進(jìn)攻!” 這一仗打得毫無懸念。 胡人群龍無首,又各懷心思,都不想留著自己的精銳在以后奪取王位時用,因而都保存實力。 此時見西苑王已死,各個無心戀棧。 而恒老爺?shù)膲嫎莿t讓宋人上下士氣大振。 一個富戶員外,放著從天而降的富貴榮華不要,轉(zhuǎn)而手刃生父跳下城墻。 這是什么氣節(jié)? 當(dāng)即宋人將士各個精神鼓舞,大喊著殺,將胡人打得潰不成軍。 ** 這一仗之后牧傾酒又毫不松懈,乘勝追擊,直將胡人打到了居庸關(guān)后。 此時胡人已經(jīng)是敗家之犬,四分五裂不成氣候。 而冬天已經(jīng)到來,不適宜用兵,牧傾酒任命周石老將軍守城,自己則進(jìn)京面圣。 北疆已經(jīng)落雪,臨安卻仍舊是草木萋萋。 官家坐在大內(nèi)的御花園內(nèi)接見了牧傾酒。 他神色微沉,并不因打了勝仗而高興,反而垂著嘴角,聲音也低沉得駭人: “你所言可是實話?” 牧傾酒垂頭,眼睛盯著地面:“太子背地里勾搭胡人頭目,約定其進(jìn)攻燕山,事成后以淮河以北江山拱手相認(rèn),往來書信人證俱全。” 官家一下子似老了許多歲:“那么多人參奏太子,朕不想信??赡闳羰情_口,朕不得不信?!?/br> 一向倚重的太子有了謀反的心思,足以讓他神色疲憊。 牧傾酒一側(cè)唇角微微勾起:“官家這話卻是折煞臣了,臣是臣,君是君,太子再有不是,也是皇親貴胄,豈能被臣兩句話左右?” 官家見他言語間不少譏誚,心里酸楚涌上,喃喃自語:“他就這么等不及朕死嗎?” “朕給他留下安穩(wěn)江山、手足良將不好么?” 牧傾酒假裝沒聽見那句“手足良將”,他只是垂首,將頭埋得更低。 官家看著鋪陳書桌上的太子書信,忽然眸中放出精光,死死盯著牧傾酒,狀若癲狂:“你說,這是不是你偽造的?” 牧傾酒瞥了一眼桌上如山鐵證:“臣偽造這些也不過是替別人做嫁衣裳,莫非官家還以為臣有貳心?當(dāng)初殿下賜給臣的封號里有個忠字臣時刻敏記在心?!?/br> 官家苦笑:“也是?!?/br> 牧傾酒不想再多談,他說明來意:“臣此行是求官家赦免恒家人?!?/br> 官家眸色低沉:“不許!” “恒家是什么人?早有人給我報上來過,胡人余孽!”官家說著說著情緒就激動起來,“西苑王好容易死了,他后人在世,只怕會被有心人拉出來做招兵買馬的靶子。” “官家可是忘了?西苑王怎么死的?”牧傾酒慢條斯理,并不見任何懼怕之意,“是被恒家人刺死?!?/br> 官家毫不動搖:“恒鴻厚是忠誠不錯,可朕不敢冒這個險。朕可以在他們死后為他們立碑,但恒家上下必要從這世間消失?!?/br> 牧傾酒搖搖頭:“臣愿意郡王之位和手中兵權(quán)向官家換得恒家上下平安。不知官家愿意否?” 官家先是瞳孔微動,如午憩的老虎忽得瞪大眼睛:“混賬!” 牧傾酒抬起頭,臉上盡數(shù)是譏諷之意:“若是官家覺得這砝碼不夠,再加上太子罪證如何?” “你,你,你!”官家氣得青筋直跳,“你膽敢跟朕討價還價?!” 牧傾酒臉上波瀾不驚:“非但如此,臣今后還要入贅恒家,跟隨恒姓,哦,不,如今是何姓。” “你要朕的兒子去跟一個太監(jiān)的姓?!”官家氣得站起來,一把將桌上厚厚的卷宗全甩到了地上。 隨后兩人都愣住了。 只有巨大的沉默。 太陽照進(jìn)來,蒼涼如水,直照得殿內(nèi)灰塵在空中無處遁形。 旋即官家才出聲:“你都知道了么?” 牧傾酒嘴角噙著一抹冷笑:“臣不懂官家在說什么。” 他自小就不懂為何自己的父母待自己都極為冷淡,因而養(yǎng)成了叛逆的性子,好在皇城內(nèi)院內(nèi)太后娘娘極其疼惜自己,動不動就宣召他進(jìn)宮住個小半年,是以他自小便出入皇城大內(nèi)如自家門庭。 帶著謝寶樹一堆紈绔子弟橫掃臨安內(nèi)外。 直到少年時與太子打斗,一向看不慣他的太子指著他罵“狗雜碎”,又說“你娘還不是個人盡可夫的賤貨。” 他憤怒將太子揍了一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