只不過池時只把注意力分給了他點香的功夫，旁人形容時間短，用一炷香的功夫，但一炷香，他周羨不配，只配點香的功夫。

    周羨微微嘆了口氣，抬腳踢了踢那個濕漉漉的人。

    那人打了個寒顫，看向了白姨娘，“白芍，對不起，我沒有跑掉……”

    白姨娘解下了身上的披風，蓋在了那人身上，昂著頭一轉(zhuǎn)身看向了池時，“沒錯，就是我殺的。那又如何？禽獸不如的狗東西，死有余辜。我忍了這么多年了，實在是忍不了了！”

    白姨娘說著，伸手一拽，將躲在一旁的魏姨娘扯出來了，“這孩子……”

    池時又看了看魏姨娘的腳，“魏姨娘只有十三四歲吧？”

    白姨娘一愣，嘲諷地看了一旁的馬車，蔣昌的尸體就在里頭。

    “沒錯，我看到了她，就想起了當年的我。那會兒我只有十三歲，我同趙一怡……”

    白姨娘說著，有些懷念的看向了地上坐著的“水鬼”，顯然這就是她口中的趙一怡。

    “我同趙一怡是鄰居，我們那會兒互相有好感，不說什么情愛，就是少男少女懵懂的感情。本來一切都好好的，興許我長大之后，便嫁給了趙一怡，亦或者我再長大些了，便不喜歡他了。”

    “曾經(jīng)的感情，會被我寫進詩里，不管怎么樣，我的人生都還是美好的。可是自從那年夏日，蔣昌這個狗東西去了常州，住在我家中，我這一輩子的悲劇，便注定了。”

    “我那時候只要十三歲，還是個孩子，連月事都沒有來，就被這狗東西給玷污了。他是我表兄，自然不會被扭送官府……”

    白姨娘說著，冷笑出聲，“我永遠都記得，那天下午，我坐在床帳里，一大群人，在外頭吵嚷著，在那里商議著這件事，什么一個巴掌拍不響，什么表兄表妹一家親，什么蔣家家大業(yè)大，是我想著攀高枝了……”

    “好笑嗎？明明我是被欺負的人，所有的人卻都說我自甘下賤，給人做妾。rou明明都已經(jīng)爛了，不扔掉不挖掉，非要蓋上蓋子，讓rou爛在鍋里，生蛆……”

    她說著，眼淚在眼眶里打著轉(zhuǎn)兒，卻是強忍著不讓眼淚掉落下來。

    “但是我不是這世上最慘的人，最慘的要屬趙一怡。蔣昌前幾日又抬了一房妾室進門，便是魏姨娘，我一瞧就知道，她跟我當初一樣，不過十二三歲的，還是個孩子?！?/br>
    “我這些年來，已經(jīng)心灰意冷，可瞧見這般場景，也是氣憤不已。魏姨娘進府的那天夜里，有人硬闖蔣家，說是魏姨娘的舅舅，被人給打了出去，我一瞧，竟然發(fā)現(xiàn)……”

    周羨睜大了眼睛，“所以，趙一怡是魏姨娘的舅舅？”

    白姨娘點了點頭，那魏姨娘再也忍不住，蹲到了“水鬼”旁邊，嚎啕大哭了起來。

    “是不是很可笑？真的是很可笑呢！蔣昌這種狗東西，能夠逍遙快活的活著，憑什么我們這樣的好人，要被他禍害了一次又一次?！?/br>
    “于是，我同趙一怡一起，想到了這個一勞永逸的辦法。他不是喜歡欺負小姑娘嗎？這種臟東西，就只配喂狗！我在府中悄悄訓練了黑狗，讓它咬掉了蔣昌的命根子?！?/br>
    “然后讓趙一怡躲在水中，將他拽下去按死。船上所有的人，都是目擊證人。蔣昌就是被狗咬了，然后掉進河里淹死的?！?/br>
    “誰會查到其中的蹊蹺？”

    白姨娘說著，憤恨的看向了池時，“可惜天道不公！當年我被人欺辱的時候，怎么就沒有這么多正義的人來主持公道呢？”

    “反倒是蔣昌這種狗東西死了，有官府的人來替他伸冤了，簡直就是個笑話！”

    說著這里，白姨娘悲切的哭了起來，“就差一點兒，就差那么一點兒……若是蔣昌死了……我同魏姨娘沒有生育子女，我們就可以離開蔣家了……”

    “雖然不知道前路如何，但是起碼是重活了一回不是？壞人作惡，老天爺一直看不見，可好人做一回惡，就……”

    池時聽著她的話，搖了搖頭，“殺人了便是殺人了，同好人壞人，又有什么關(guān)系呢？”

    “律法不會因為你曾經(jīng)是個好人，就覺得你放狗咬蔣昌，并伙同趙一怡殺害他，是無罪的?！?/br>
    雖然很唏噓，雖然蔣昌不是個好人，但是殺人就是殺人，無從辯解。

    每一個動手殺人的人，都會有自己的理由，譬如兒子被母親打壓，棍棒底下出孝子，被壓得狠了，殺害母親；亦或者是上峰太過討厭，為家人報仇，路見不平拔刀相助……

    眾生皆苦。

    人總是會有很多憐憫之心，這個殺人犯是有苦衷的，那個殺人犯是值得同情的……可若量刑依據(jù)可憐程度來判斷，那這個世界便不成套了，所以需要律法。

    “你們都去京兆府吧，魏姑娘年紀還小，京兆府理應(yīng)判她出府。若是蔣家要為難她，報楚王府名號即可?！?/br>
    池時說著，看向了站在人群后頭的曹推官。

    河邊死了人，一定會有熱心百姓去報官的。

    曹推官瞧著，樂呵呵的揮了揮手，領(lǐng)著一群衙役走了過來，“嘿，我都聽到了。殿下，今夜是過什么節(jié)么？瞧我這年紀大了，都不記事了！”

    他說著，上下打量了一下周羨同池時，嘖嘖，兩個兜里滿滿的小公子，夜里不睡覺，來這河邊還能做什么？尋歡作樂啊！

    都說楚王殿下已經(jīng)好了，他原本還不信，這么一瞧，沒跑了！沒有開過葷的小年輕，就是猴急！穿得像個開屏的公孔雀一樣，嘖嘖……

    第三二二章 玉佩遺言

    周羨一瞧，氣不打一處來，“你這油渣子，眼睛珠子都是黃色兒的！別以為我們不知道你在想什么，全都寫在你臉上呢！”

    曹推官見他惱羞成怒，一副了然的點了點頭，“可不是么？最近京兆府里日日吃南瓜，這不我臉都吃黃了，別說眼睛了！”

    他說著，湊到了池時的身邊，伸手捅了捅她，周羨他不敢，可池時就不一樣了，那跟他大侄子，沒有啥區(qū)別！

    “你莫要喝多了酒，這好姑娘多得是，我家中有個侄女……”

    周羨聽著，一把拽住了池時的胳膊，拉著她便快速的走出了人群圈。

    曹推官摸了摸自己的鼻子，“怎么就走了呢，我那侄女真的很不錯的，別看我混了這么久還是推官，但我哥哥乃是一方大員，我侄女年方二八，貌美如花……品性也很好的！”

    站在他身后的蘇仵作哼了一聲，“別狗拿耗子多管閑事了，春天里哪里來的南瓜。我瞧你黃湯灌多了吧，沒有瞧見楚王殿下的臉同衣服一個綠色兒了么？”

    曹推官一聽，哈哈大笑起來，“你還說我！哈哈！少年意氣風發(fā)，可真好??！想當年……”

    蘇仵作懶得同他絮叨，指揮了衙役將看熱鬧的人全都驅(qū)散了，然后將白姨娘同趙一怡押了起來，一群人浩浩蕩蕩準備打道回府了。

    曹推官回憶了半天，一扭頭，身后都沒影兒了，他打了個呵欠，扭了扭脖子，自打池時來了京城，他們京兆府的推官同仵作，就只剩下跑路這么一個活兒了！

    那邊周羨拽著池時的胳膊，腳步漸漸地慢了下來，他清了清嗓子，“我就隨手拿的一件袍子，也不知道這是什么時候做的，太過華麗了些么？”

    池時搖了搖頭，“挺好的，身上的珠子，給了我許多齊發(fā)。我行去可以給虛目做一件皮衣，就是那種看上去像是人皮一樣的。然后用那種一頭帶著針的珠子。哪里有傷扎在哪里，作為標示?！?/br>
    周羨一梗，恨不得立馬將身上的珠子給摳光，他咋覺得后頸脖子發(fā)麻，渾身涼涼呢！

    若是哪里有傷扎哪里，就他這一身珠子，絕對只有萬箭穿心一個死法??！

    池時說著，摸了摸下巴，“不是要吃鱖魚么？船在哪里，先前也沒有看到關(guān)曳出來看熱鬧。說起來，我有一個疑問，就你這袍子，一會兒坐在凳子上的時候，珠子不會硌屁股么？”

    周羨一個踉蹌，險些沒有栽倒在地。

    池時瞧著他的樣子，卻是輕笑出聲，“我餓了?！?/br>
    周羨一愣，紅著臉站直了身子，他手一滑，牽住了池時的手腕，將頭別到了一邊去，卻是死勁兒的用余光瞧池時，見她的確在笑，心砰砰地跳了起來。

    “餓了就去吃飯。關(guān)曳那個人，不喜歡人多的地方，所以停得偏遠了些，就要到了。”

    他說著，看向了河面上的一條小船，那小船之上，掛著一個燈籠，寫著一個“南”字。

    那船頭上站著一個胖乎乎的，管家模樣打扮的人，見到周羨來了，笑瞇瞇的放下了甲板，恭敬的站在了一旁。

    周羨瞧著，對池時介紹道，“這是汝南王府的老管家，先頭的汝南王在的時候，他便在了?！?/br>
    池時有些意外的看了那管家一眼，對著他點了點頭，跟著周羨一道兒進了船艙。

    船艙的小桌子上，已經(jīng)擺了好些酒菜，關(guān)曳一個人坐在里頭，專心的玩著九連環(huán)。

    一聽到腳步聲，他立馬抬起頭來，露出了一個大大的微笑，“池仵作！阿……周羨你怎么這么久才來，菜都涼了，我叫人熱一熱……”

    他說著，撓了撓自己的頭，又道，“我……我叫你名字，還是覺得怪怪的。不過曾祖母不讓我叫你楚王殿下，說太過生分了?！?/br>
    周羨笑了笑，“隨便叫什么，不過是一個稱呼而已。那邊發(fā)生了案子，所以耽擱了一下?！?/br>
    關(guān)曳點了點頭，又自顧自的坐了下來，他有些戀戀不舍的看了看九連環(huán)，不好意思的對著池時說道，“是池夫子給我的，說是能讓我變得聰明一些。不過我好想很笨，學官話都學了許久?！?/br>
    池時剛剛坐了下來，卻是一愣，“池夫子？”

    周羨聽著，暗道不好，早前忘記告訴池時這件事了。

    “他說的是池平。池平這個人，雖然不擅長當仵作，但是十分有耐心，適合當夫子。他在我麾下做事。關(guān)曳生活的地方，離祐海不遠，那鄉(xiāng)話是互通的?！?/br>
    “池平雖然不怎么會說，但也聽得懂，便讓他來教阿曳了?！?/br>
    周羨說完阿曳兩個字，臉不由得鼓成了包子，“你這個名字，取得當真是占便宜，阿曳阿曳，聽起來像是喊你阿爺似的?！?/br>
    關(guān)曳偷偷的抬眉看他一眼，見周羨這般隨和，池時雖然板著臉，但不似當初把他這個兇手揪出來時，那般氣勢洶洶，輕輕地松了一口氣，也大膽起來。

    “哈哈，曾祖母說要給我改名字，我給拒絕了。雖然做關(guān)曳的日子，沒有什么好事，但終歸也是我。若是改了，就好像是被拔出來的蔥一樣，總感覺沒有根基了?！?/br>
    說話間，那管家端了好些熱菜上來，這一桌子菜簡直就是全魚宴，有清蒸鱖魚，有臘魚塊兒，還有魚丸糖，爆炒黑魚片兒……滿滿的堆了一桌子。

    池時吸了吸鼻子，整個人都食指大動起來。

    她剛要動筷子，就瞧見周羨已經(jīng)站起身來，替她舀了一碗鯽魚湯，“你喝這個，甘甜得很。”

    他用余光一瞟，發(fā)現(xiàn)那管家已經(jīng)走了出去，笑道，“池時，你不是有事情要問關(guān)曳么？”

    池時一愣，看向了關(guān)曳脖子上的紅繩。

    “你母親留給你的那塊玉佩還在嗎？我想看看，有人告訴我，那塊玉佩里頭，可能有你父親留下來的遺言。你父親，也就是汝南王，他的死因有蹊蹺，這件事情……”

    周羨聽著，對池時道，“我同他說過了?！?/br>
    關(guān)曳點了點頭，乖巧的取下了脖子上的玉佩，“我雖然沒有見過他，也沒有見過我母親。但是我知道，他是大梁的英雄，我既然是他的兒子，也想要搞清楚，當年究竟發(fā)生了什么事?！?/br>
    “不過，這個玉佩我天天戴著，并沒有發(fā)現(xiàn)有什么特別之處?！?/br>
    池時接過那玉佩，仔細一瞧，卻是皺了皺眉頭，她伸出手來，在那玉佩之上狀似隨意的戳了戳，一連點了七下，只聽得咔嚓一聲，那玉佩的側(cè)邊，出現(xiàn)了一個小孔。

    池時四下里看了看，看向了周羨身上的珠子。那珠子下面，都是金子打的爪托。她伸手直接連著爪托拽了一個下來，將珠子摳掉，將那爪托掰直了，對著小孔一戳……

    她輕輕的推著，小孔的那一頭，逐漸出現(xiàn)了一根細細的紙卷。

    第三二三章 姍姍來遲

    這紙卷得極細，因為放的時間太長，微微有些泛黃，看上去像是短短一截牙簽兒。

    “還真有！我在河里洗澡的時候，都沒有摘下來過！居然沒有泡壞！”

    關(guān)曳驚呼出聲，他那會兒漫山遍野的跑，同野猴子無異，你何時見過野猴子還在浴桶里泡澡的，不管是三伏還是三九，那都是在河里游上幾個來回，草草地洗了了事。

    這玉佩一直在他身上戴著，除非是紅繩斷了需要換上一根，否則他是從來沒有取下來過的。

    他竟然不知道里頭另有乾坤，這無異于……

    也是，他當了一二十年的野猴子，方才發(fā)現(xiàn)自己個是皇親國戚……這么離奇的事情都發(fā)生了，何況這個呢？

    這么一想，關(guān)曳竟是冷靜了下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