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品女仵作 第106節(jié)
田一山沉默了許久,直到池時的話連回音都聽不到了,方才說起了他同艷娘的舊事。 “艷娘亦是田家莊里的人,同我們家是鄰居。小時候,我家中窮得很,父親是個瘸子,干不得重活,母親好吃懶做,偏生喜歡占便宜,又摳得要死?!?/br> “我長到七八歲的時候,都幾乎沒有嘗過rou味。艷娘的父親是個獵戶,有時運(yùn)氣好,打到了多的獵物,便會給我們分一些,也就是那個時候,我方才能夠吃到rou?!?/br> “我同艷娘情投意合,想約要生死到白頭的。可是父親母親相中了柳敏,非要逼著我娶她。我自是不樂意,我想娶的是艷娘,可他們趁著我去城中干活……” 田一山說著,拳頭捏得緊緊地,“他們趁著我去城中干活,替大哥去向艷娘求親。等我回來之后,艷娘已經(jīng)是我嫂嫂了?!?/br> “我太清楚我爹娘得德性了。艷娘同我們家中走得近,村子里的人,早就認(rèn)定了我們兩家會結(jié)親,這樣娶她過門,用不著多少彩禮錢。若是沒有柳敏,他們自是樂意我娶艷娘?!?/br> “可是,我若是娶了柳敏,不光不要彩禮,她還能帶來很多陪嫁,老木匠的產(chǎn)業(yè)還有手藝,都是我的了。他們要我娶柳敏,但也舍不得艷娘這個便宜媳婦兒,便硬是要我哥哥……” 田一山說到這里,面目猙獰了起來。 “我恨,我每看到一次柳敏,我都恨,恨柳家為何看上了我;我每看到一次田家人,又恨,恨他們拆開我同艷娘?!?/br> 池時聽著,簡直無語,“柳敏何罪之有?你不過是看著艷娘已經(jīng)嫁了人,沒有了更改的余地,方才去求娶她的。沒有你,她可以去嫁一個頂天立地的好兒郎。” “哪怕不喜歡她,哪怕沒有本事,至少也不會像你一樣,將她坑得永世不得超生。你既然對艷娘這般癡心,又緣何要讓柳敏生下兩個孩子來?” “自己是不是人,你心中不清楚?都到了這步田地,你居然還沒有半絲悔改與歉意……虎毒尚且不食子,那兩個孩子何其無辜?” 池時越說越是惱怒,她轉(zhuǎn)眼看向了躲在田一山身后的艷娘,“你倒是也不必傷心,你們可以到獄中去白頭,然后在刑場一道兒同生共死,凄美得很?!?/br> “莫不成你以為,你故意讓馬氏拿了毒蘑菇,害死了兩個孩子,還是這世間最委屈,最可憐,最清白的人吧?” 艷娘一愣,忽又歡喜起來,她一把摟住了田一山的胳膊,“一山,太好了!咱們還能在一起!” 池時深吸了一口氣,什么叫做雞同鴨講,什么叫做對牛彈琴,她今日可算是見識到了! 田一山摸了摸艷娘花白的頭發(fā),過了許久,終于嘆了一口氣。 “那兩個孩子……我也不想的。艷娘嫁給我兄長之后,我們二人本來打算就這么算了,只當(dāng)是有緣無分。可是哥哥不喜歡艷娘,待她十分不好?!?/br> “他們兩個,只能怪他們命不好,投胎投錯了地方!我若不讓我母親毒死他們,又怎么能有后來之事呢……我也是逼不得……” 田一山的話還沒有說完,整個人便嘭的一聲,栽倒在了地上,鼻血瞬間爆了開來…… 池時抬腳踩著他的后腦勺,壓得他動彈不得,一旁的艷娘,急得抱住了池時的腿。 “沒什么,就是看他不爽,想踩賤人罷了。你若是不服,大可以來踩,不過你抬腿的時候,記得太高些,我怕你夠不著你的齙牙!” 池時橫了那艷娘一眼,朝著門外看過去。 這里是街市,南來北往的人很多,這么大的動靜,不少人都走進(jìn)了鋪子,圍觀了起來。 “你這后生,這東家老板怎么得罪你了,你要這樣羞辱人家。你再不挪開腳,我可是要報官了?!庇心呛檬抡咔浦谛牟蝗?,好意勸說起來。 池時的腳紋絲未動,“報官?那真是謝謝你了。這豬狗不如的畜生,殺父殺母殺兄殺妻殺子,妄為人,是該報官將他抓起來才是?!?/br> “哦,這位也不是他娘子,是他嫂嫂。這個中之事,委實一言難盡。” 池時說完,面無表情的看向了田一山同艷娘。 周圍一下子炸開鍋,那艷娘手像是被燙著了一般,立馬從池時的腿上抽了開,一把捂住了自己的臉,嗚嗚嗚的哭了起來。 池時覺得,此刻若是有個地縫,她能拉著田一山兩個人,一道兒鉆進(jìn)去。 “原來你還有臉呢,我還以為,你們兩個天生一對,生來就沒臉沒皮。要不然的話,怎么會忒不要臉呢!” 她說著,看了一旁的久樂一眼,久樂點了點頭,走了出去,快馬加鞭的朝著京兆府行去。 那廂大年初二還在處理楚王府扔過來的案子的曹推官,忍不住打了個噴嚏,他看了看窗外的天色,怎么回事? 大過年的,他怎么有一種不祥的預(yù)感,總覺得京兆府的地牢要被人填滿了呢! 池時不言語了,周圍看熱鬧的人,可平靜不下來。 這是什么驚天動地的八卦,他們怎么可以不知道?不等人解釋,街坊四鄰的便你一言我一語的腦補(bǔ)了起來。 池時的腳一松,那田一山一臉血的坐了起來,他捂住了自己的耳朵,痛恨地看向了池時,“你這般做,我的兒孫們,還有什么顏面?他們還怎么在這里生活?!?/br> “嘖嘖,又要把錯處全怪到別人身上么?他們在這里生活不下去,不是因為我做了什么,而是因為你同艷娘二人,做了不光彩的,傷天害理之事,方才把他們的路走成了絕路?!?/br> “嗯,接下來,他們會像你恨你的父母,恨柳敏一樣,每日每夜的恨你同艷娘,恨不得在我來之前,在真相大白于天下之前,就將你們二人捅死?!?/br> “你說,這算不算是,天道昭昭,報應(yīng)不爽?!?/br> 第二一七章 你是人嗎 “哦,對了。我這個人,最是善良,看到你們情比金堅的份上,我會向京兆府尹求情,讓你們絕對不要一起死的。” 池時說著,又坐到了那把椅子上,只靜靜地閉目養(yǎng)神。 那田一山見狀,一把扯起艷娘的手,便要往外奔,池時卻是動也不動,眼瞅著他們將要跑到人群中了,便又是鞭子一甩,將他們拽了回來,如此往復(fù)著…… 等到曹推官一心人氣喘吁吁地跑過來的時候,那田一山同艷娘已經(jīng)坐在地上,喘著粗氣,仿佛被人當(dāng)做牛馬,耕了幾畝地似的了。 曹推官大手一揮,京兆府的衙役便快速的圍攏了過來,將二人押了起來。 他朝著四周一看,驅(qū)趕道,“都看什么,都看什么?快些出去,大過年的,進(jìn)了殺人犯的屋子,也不怕沾了晦氣?!?/br> 那圍觀的好事者一聽,忙不迭的都跑了出去,院子里一下子安靜了下來。 曹推官揉了揉自己的后腰,抱怨道,“不是我說,怎么你沒有來之前,我覺得我們京兆府太平得不得了,一年到頭都沒有幾樁案子,你來了之后,你算算,才多少時日……” “我都累瘦了一圈了!孩子他娘今日初二回娘家,我都沒有空去,怕不是回去了,耳朵都要被擰掉了!小祖宗你可悠著點,那陛下都封筆過年,你就不能把你那腦子封封!也讓我們歇上幾日!” “這二十年前的舊案,都叫你給翻出來了。你要與人伸冤,那是好事,可能不能過了十五,能不能過了十五!” 池時站起身來,朝著外頭走去,“你要如廁,那是好事,可能不能過了十五,能不能過十五?” 曹推官一梗,忙追了上去,“這能一樣?” 池時腳步一頓,突然問道,“這個案子的畫師,現(xiàn)在還在京兆府么?我看卷宗的時候,發(fā)現(xiàn)了一張兇案現(xiàn)場圖,便是依靠著那個,方才發(fā)現(xiàn)柳敏是無辜的,兇手另有其人的。” “前朝人喜好寫意畫,到了我朝,多人擅工筆。但像這位畫師這般精細(xì)的,我還是頭一回見?!?/br> 腳印的朝向,死者的表情,地上的水漬……都畫得清清楚楚,分毫畢現(xiàn)。 曹推官一愣,神色頓時有些不自然起來,“你說的是徐青冥吧……他已經(jīng)不在京兆府了。當(dāng)初他卷入了一件不好的事情里,被罷了官,又蹲了一年的大獄?!?/br> “說起來,年前我還見過他,他在街上給人畫年畫。他倒是可惜了……他是中了進(jìn)士的,擅長書畫丹青,還是當(dāng)時的京兆府尹特意討來,整理卷宗寫供詞的。” “可他偏生坐不住,對什么都好奇,沒事的時候,就跟著推官去現(xiàn)場,然后提筆作畫,一開始的時候,沒有人在意。后來若是沒有人畫,感覺查案都好像少了一環(huán)似的?!?/br> “京兆府里個個推官還有仵作,都喜歡他。只可惜,他做了自毀前程之事……他走了之后,我們還特意去尋過幾個畫師來,可都沒有辦法畫成他那樣?!?/br> “楚王府里的那個,還是拓本,不如他原本的。有機(jī)會我?guī)闳ゾ┱赘?,讓你知曉什么叫做一根腿毛都看得見!?/br> 池時來了興趣,“他做了什么不光彩的事情?至于讓你支支吾吾的。咱們查案子的,見過的人渣不計其數(shù),也不怕多一個不是。說來聽聽?” 曹推官一聽,佯裝對池時行了個禮,“你可別摻和了,這里頭沒什么可挖的。這風(fēng)流才子,風(fēng)流才子,自是陷入了風(fēng)流韻事之中。兄弟們在前頭等我了,我便先走一步了。” 池時一把拽住了他的胳膊,“徐青冥還能畫嗎?” 曹推官神色復(fù)雜的看向了池時,“你想叫他去楚王府畫?” 池時搖了搖頭,“得看他還能不能畫。我們仵作不靠科舉也能做,畫畫的,沒有進(jìn)士身份,自然也能接著畫?!?/br> 曹推官拍了拍池時的肩膀,“他每天早上,都會在東櫻巷子口,擺個書畫攤,給人寫家書或者是畫像。你若是要尋他,自己去便是。他畫得很好,京兆府有時候要放海捕文書,都還是悄悄的尋他畫?!?/br> 曹推官說完,三步并作兩步的追了上去,池時看著他遠(yuǎn)去的背影,朝著自家的馬車行去。 “公子,那咱們現(xiàn)在去東櫻巷找徐青冥嗎?”久樂跳上了車,好奇的問道。 “不去,咱們回家吃紅燒rou去,我餓了。家中有蘑菇嗎?我有些想吃蘑菇了?!背貢r往馬車壁上一靠,從袖子里掏出一顆糖來。 “公子還吃得下蘑菇?我聽著這兩個字,都不寒而栗。天底下竟然有這么狼心狗肺之人,旁人到底還有愧疚之心。就這二人,像是廁所里的板子一樣,已經(jīng)臭到骨子里了。公子當(dāng)真要替他們求情,讓那對jian夫多活一年么?” 池時聽著,哼了一聲,“你覺得我們大梁有那么多糧食可以浪費?早點死了,早點去那畜生道,還能快些生出新的牛馬來,多得是地需要畜生耕?!?/br> 久樂噗呲一下笑了出聲,他朗聲道,“公子說得極是!我聽著都覺得眼前明亮了!” 池時沒有理他,只專心的吃起糖來。 馬車行到池家時,恰好瞧見姑父張景一家子人,用過了飯準(zhǔn)備坐著馬車離去。 “長輩來家中做客,你倒是好,連個人影都瞧不見,不知道到哪里鬼混去了!”說話這么不客氣的,一聽便是池歡的女兒。 “初二出嫁的女兒回娘家拜年,那是來看自己的父親母親的。你巴巴的想要看到我,是想喊我外祖父,還是外祖母?”池時淡淡地回道,徑直地走到了張景跟前。 “你托付我的那個柳敏案,已經(jīng)翻案了。柳敏的確是無辜的,真兇是她的夫君田一山。你若是有什么不明白的,等上一會兒,便是滿城皆知了?!?/br> “只可惜,來尋我尋得晚了些,那柳敏已經(jīng)冤死了。當(dāng)然了,二十年前,我還沒有出生?!彼f著,拍了拍袍子上的灰,徑直的朝著家中行去。 池歡一把拽住了池時的胳膊,簡直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你說什么?你要吹牛,也不是這么吹的,這才多起子功夫?楚王殿下的清白印,你怕不是都沒有見過,就說什么翻案了?” 池時抽出了自己的手,“那應(yīng)該怎么吹呢?你倒是清楚,看來平日里沒少吹牛。好眼睛好嘴的,翻沒翻案,自己去看看,去打聽打聽,不就知曉了么?” 池歡目瞪口呆的站在原地,她不是什么蠢蛋,自是知曉,這種牛池時壓根兒沒法吹,因為只要他們出這個大門,去京兆府附近走一遭,便知曉真假了。 正因為是真的,她才覺得簡直假得不可思議! 她只是吃了一頓飯而已!池時這還是人嗎? 第二一八章 求你放假 一過了正月初二,這年便好似過去了一大半,一晃便已經(jīng)到了正月十五了。 京城的雪仿佛在一夜之間消失得無影無蹤,天氣陡然邊得暖和了起來,就連院子中央的老李子樹,都不知道何時抽出了嫩綠的枝丫兒。 池時打了個呵欠,蹲了下來,接過久樂遞來的小魚干兒,喂起了墻角的小貓兒。這貓兒是前幾日來家中的,池時本不想理會它,可它仗著自己的頭大眼圓,一身黃白像極了金銀元寶,硬生生的靠著耍賴皮,俘虜了池瑛。 “哥哥說,大過年的,哪里有把金銀往外扔的道理!你現(xiàn)在能有魚吃,全靠以色惑人!要不說龍生龍鳳生鳳,老鼠的兒子會打洞!” “我阿爹瞧見貓兒走不動道,原來哥哥也是!” 久樂聽著她嘟嘟囔囔地,笑道,“我瞧著公子也喜歡,要不然能喂它?” 池時搖了搖頭,“阿娘同哥哥都到哪里去了?若不是它總是喵喵叫,我也懶得喂它!” 池時說著,看著那毛茸茸的小腦袋,忍不住過去摸了一把!好軟…… “春闈沒幾日了,陶公子同陸捕頭前些日子搬出去了,大公子一大早就過去溫書了,省得那位……”久樂欲言又止。 說起來這些日子,京城里當(dāng)真是亂了套了!朝廷先是被趙相女婿案炸開了鍋,紛紛擾擾數(shù)日,方才爭出了個高低長短來,周羨再戰(zhàn)成名,硬生生的讓滿朝文武皆準(zhǔn)改了大梁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