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品女仵作 第91節(jié)
池時翻了個白眼兒,“不要仗著鼻孔大,便往里頭插蔥,裝象。” 他們這邊斗嘴得厲害,那邊免死金牌已經(jīng)呈上了御前,太皇太后一把接了過去,一看便紅了眼睛,她摸了摸那免死金牌,又摸了摸懷中抱著的周弢的腦袋。 “是汝南王的免死金牌沒有錯!這上面,有一個牙印兒。老身記得很清楚,先帝賜給汝南王免死金牌時,他開玩笑拿牙咬了一口,說你說金牌就是金牌?我倒要看看,是不是真金的!” “至此免死金牌上頭,便有了一個牙齒印,怎么擦都擦不掉了。這一晃都這么多年過去了,那時候汝南王……” 她正說著,懷中的周弢突然說道,“什么是免死金牌?汝南王……祖母您不是說,弢兒現(xiàn)在不是耒陽郡王府的人了,是汝南王府的人了么?” 太皇太后一聽,低下頭去,就瞧見了那周弢睜著圓溜溜的大眼睛,認(rèn)真的看著她。 她心中一軟,聲音都輕柔了幾分,“沒錯,弢兒就是汝南王,這免死金牌是汝南王的免死金牌。” 周弢有些疑惑,“免死金牌是干什么用的呢?出門在外,沒有路儀的時候,用來買馬的金錠子么?可是我有很多金錠子,那要金牌有什么用?” 太皇太后被他的童言童語逗笑了,就連一臉古板的趙丞相,都忍不住露出了幾分笑意。 “當(dāng)然不是,免死金牌很重要。若是你犯了什么不可饒恕的死罪,有免死金牌,便多了一條命。若是你身邊重要的人,犯了死罪,你也可以拿這個救他?!?/br> “有了免死金牌,就相當(dāng)于是多了一條命?!?/br> 池時眼睛一亮,她都快把一桌子菜吃光了,周羨終于登場說話了。好家伙,這出大戲,簡直像是某春節(jié)聯(lián)歡晚會一般,又長又臭。 她想著,摸了摸下巴,還別說,這還真就是大梁的春晚。 周弢乃是宗室之子,平時也同周羨打過照面,并不懼怕于他,“什么人都可以救嗎?現(xiàn)在就可以救嗎?” 周羨點了點頭,拿著扇子拍了一下他的小腦袋瓜,笑瞇瞇地說道,“當(dāng)然!這是汝南王的?!?/br> 周弢咬了咬嘴唇,摸了摸自己的額頭,周羨扇子上的寶石實在是太多,磕得他的腦袋很疼。 “那我可以用來救我的救命恩人嗎?弢兒以前貪玩,不小心失足落進(jìn)了水井里,是一位過路的英雄,拿著長劍將我挑起來的。我阿娘……” 那周弢說著,垂了垂眸,“做人要知恩圖報。每年年節(jié)之前,我都會把自己今年最喜愛的寶貝,送給恩人??墒墙衲?,我找不到他了。他的家里人說,他被官府抓起來了?!?/br> “弢兒,不可亂說,這免死金牌,豈能亂用!等陛下叫你用的時候,你再用!”周弢的話音剛落,那李貞便著急的站了起身。 太皇太后一聽,面色不悅的看了過去。 李貞心中一震,忙躬下身子,“臣婦失言?!?/br> 太皇太后倒是沒有理會他,又摸了摸周弢的腦袋,“莫怕,你接著說罷!救命之恩,的確應(yīng)當(dāng)涌泉相報。” 周羨聽著,點了點頭,“沒錯,但是你要想好了。這個金牌,只能用一次,你若是救了你的恩人,那日后你要是犯了錯,就不能再救你自己了?!?/br> 周弢搖了搖頭,“弢兒乖,弢兒不會犯錯的?!?/br> 周羨聞言,溫柔地笑了起來,他笑得滿面春風(fēng),讓那周弢猛的卡了一下殼,嚇了一個激靈。 “知恩圖報乃是大善之事,所以,你想救誰呢?” “我想救沈三爺爺沈鐸。他救弢兒一命,弢兒還他一命,日后便不用每年都把最心愛的東西,送給他了!可以嗎?” 周羨站直了身子,他生得比一般人都要高一些,先前跟孩童說話,半彎著腰,現(xiàn)在整個人都抻直了,瞬間有了壓迫感。 他還是微笑著,聲音輕柔得很,甚至帶了一絲戲謔,“不可以喲!” 周弢瞬間傻眼了,他張了張小嘴,求救的看向了李貞,李貞眼睛一閃,避了開來。 從周弢說出沈鐸名字開始,大殿之上,已經(jīng)是一片寂靜了。 “楚王殿下此言差異,先前陛下已言,君子不能言而無信。如今周弢已為汝南王,且免死金牌在側(cè),為何不能用?那沈鐸乃是殿下帶人抓的,不能因為這個,便區(qū)別對待?!?/br> 周羨轉(zhuǎn)過身去,臉上的笑意漸濃,“當(dāng)然是因為,有人屠了盧大人滿門得來的這塊免死金牌是假的呀!既然是假的,那又談何免死呢?” 第一八四章 賊人良心 大殿之中,一下子炸開了鍋! 趙丞相眉頭緊鎖,一張老臉繃得連褶子都快給拉平了,他的聲音中帶著幾分尖銳,“楚王在說什么?什么有人屠殺盧氏滿門?那萬知州不是已經(jīng)結(jié)案,滁州盧氏滅門案乃是當(dāng)?shù)厣劫\所為嗎?” “還有免死金牌,這金牌上頭同太皇太后所言的牙印,一一吻合,又何談假的?” 這下子池時越發(fā)的肯定,那趙丞相同周家兄弟,絕對是在打配合了。 被周羨的話炸得嗡嗡的人,還沒有來得及理清楚思路,趙丞相已經(jīng)一一的將對手要說的話,率先說了出來,徹底的掌握了這場大戲的節(jié)奏。 周羨手中的黑鳥毛扇子,搖得歡快,偶爾還零落的飄出一片羽毛來。 “就是字面上的意思。盧氏滅門案,并非滁州山賊所為,而是有人指派了殺手前去。萬大人句句都是謊言,那免死金牌壓根兒就不沒有被什么姓曹的行商買去,而是早就在盧家人手中?!?/br> “那些人,正是沖著這塊死物,謀害朝廷命官,殺死了盧大人一家二十三口?!?/br> 太皇太后亦是滿臉驚駭之色,她抱著周弢的手一緊,那孩子頓時嚇得哭了起來,“阿娘!阿娘!阿娘!我好疼!” 池時瞧著,眉頭微蹙,這太皇太后雖然一把年紀(jì)了,但是每日里屁事沒有,衣來伸手飯來張口。那指甲留得是又長又尖,一用力當(dāng)然把人孩子給掐疼了。 太皇太后一松手,旁邊的老嬤嬤,忙將周弢引到了一旁坐下,又拿了果子哄他,方才止了哭聲。 她憤怒的看了一樣張?zhí)?,快速的平?fù)下來,看向了周羨,“羨兒領(lǐng)清白印,最是明白,這查案之事,得講究證據(jù)。二十三條人命,并非兒戲,莫要輕言?!?/br> 周羨對著太皇太后眨了眨眼睛,“當(dāng)然有證據(jù)?!?/br> 他說著,面上的笑容一收,瞬間整個人的氣場都變了,“帶盧氏遺孤盧慧?!?/br> 說話間先前引著池時過來的那個小太監(jiān)楊卓,又引了盧慧過來。 盧慧換了一身素凈的白衣,頭上只戴著銀簪,一看便是孝中之人,“我父親絕對不可能是被山賊殺死的,因為他對山賊首領(lǐng)雅狐有救命之恩?!?/br> “我父親是官,那雅狐是賊,這事兒本不是什么上得了臺面的事情。當(dāng)時我們從京城返回滁州,路過山崗之時,被雅狐帶著屬下攔路截道?!?/br> “當(dāng)時我們都嚇壞了,可那雅狐說完留下買路財,便自己個栽倒在地,口吐白沫暈死過去。父親以前在地方為官之時,見過這種病癥,知曉該如何處置,救了那雅狐一命,還給了銀錢,叫人送他去看郎中。” “雅狐雖然是個賊匪,卻也感念父親的救命之恩。在他大好之后,大約是年節(jié)之前,大半夜的,悄悄登門,送給了我阿爹一塊鐵片。說在滁州地界,若是遇到宵小便拿出鐵片,報上他的大名?!?/br> 盧慧說著,淚流滿面,她猛地一拽,將脖子上的紅繩拽斷了,扯出一個約莫雞蛋大小的鐵片來,上面不知道被人刻了雅狐兩個字,那字十分的拙劣,像是剛剛學(xué)字的人一般。 在鐵片的背后刻有幾個稍小一些的字,隔得太遠(yuǎn)看不清楚,池時只能隱約估摸著,大約是寫著某年某月某日,雅狐欠盧氏一條性命之類的話語。 “陛下若是不信,可問朝中滁州出身的官員,他們自是知曉,這是雅狐的江湖令。我父親救過他之事,那鎮(zhèn)上醫(yī)館的秦郎中,便是證人。” 周羨聽著,點了點頭,“我在卷宗中,并沒有看到這件事,你為何沒有告訴當(dāng)時的滁州知州萬敘?” 盧慧冷笑出聲,“我告訴了萬敘。當(dāng)時我全家二十三口被屠,上到我八十歲的曾祖母,下到我尚在襁褓中的幼弟,整個盧氏,只有我一人存活。這個世上,除了我,沒有人可以給他們報仇了?!?/br> “是以我在第一時間,便告訴了滁州知州萬敘大人,我家人絕對不是雅狐所殺??删驮谖艺f完的一個時辰之后,萬知州領(lǐng)兵直接殺死了所有的賊人,將此案結(jié)案了!” 池時聽著,若有所思起來。 盧慧對得起她這個名字,確實有幾分聰慧??此€留有那證據(jù)鐵片,可見當(dāng)時滿門被屠,她并沒有喪失理智,對周圍的人,亦是十分的警惕。同那滁州知州,只說了救命之事,卻沒有提鐵片半句。 等案子定了之后,她自覺其中有貓膩,愈發(fā)的不相信任何人,所以她不允許楚王府的汪大妄重新開棺驗尸,而是暗中托付了父親的好友池平。 可惜池平本事不濟,這件事情便不了了之了。 盧慧此言一出,無疑是一記重錘,那奉上免死金牌的萬釗腿一軟,立馬跪了下來,“陛下,一塊不知道哪里來的破鐵片而已,那雅狐已經(jīng)死無對證。盧家的小姑娘遭逢大難,對任何事情都疑神疑鬼的,可以理解。” “但是,這里是大殿之上,陛下跟前,不能如此兒戲。她若是告知了滁州知州萬敘此事,但是卷宗里頭卻是沒有記載。那有三種可能性?!?/br> “要不就是萬敘確認(rèn)之后,發(fā)現(xiàn)盧氏孤女撒謊,壓根兒就沒有這件事,出于保護(hù),他并沒有把這件事記在其中,以免有的人因為說謊落罪;要不就是,雖然有此事存在,但那賊人都是要錢不要命的主兒。” “盧小姐出身大家,自然重信諾??赡琴\人,都是什么東西?刀口舔血的,盧家露了財,他們見財忘義,并非不可能之事!難不成,我們對一件案子的走向,要全部仰仗山匪的良心嗎?” “他們?nèi)羰怯辛夹倪@種東西,便不會殺人滿門,全都一刀斬首了!既然山賊就是兇手,那萬敘更加沒有必要把這一段寫進(jìn)卷宗里,省得污了盧大人的官聲?!?/br> “被那有心人揪到了,還要說他同匪徒有牽連,這種猜忌風(fēng)言,只會寒了人心??!” 池時聽著,饒有興味的看向了周羨。 這個萬釗有兩把刷子,并不是一個草包。的確如此,就算盧慧說的是真的,鐵牌也是真的??赡怯秩绾??雅狐不會殺盧家全家的推測,都是建立在山賊有情有義重承諾的基礎(chǔ)上的。 山賊何以取信于人? 果不其然,大殿里的人又議論紛紛了起來。 周羨感受了池時的視線,對著她微微頷首,然后啪啪啪的鼓起掌來,“原來擱這兒跪著的是萬釗萬大人啊,我聽您說得這么信誓旦旦的,好似親身經(jīng)歷過一般,還以為你才是那滁州知州萬敘呢。” 第一八五章 真假金牌 萬釗臉色微微一變。 不等他說話,周羨又道,“不管萬敘如何想,這件事在卷宗并無記載,委實可疑。萬大人剛才才說過,斷案要講究證據(jù),這才多會兒功夫,怎么就自扇嘴巴了?” “盧慧有鐵牌為證物,有醫(yī)館郎中為證人,萬大人覺得不可信;你自己個在這里上嘴巴皮碰下嘴巴皮,讀了千里之外你兄弟的心,就能當(dāng)做是證據(jù)了么?” “萬大人從未見過那雅狐,怎知他不是信守承諾,講究江湖義氣之輩?當(dāng)然了……” 周羨頓了頓,“你的推測都是胡扯。因為真兇是誰,你知我知。對不對,萬大人!” “欲加之罪何患無辭?楚王今日是要指認(rèn)萬某為兇手?” 周羨冷笑出聲,大殿上瞬間雅雀無聲,這么多年來,周羨一直和和氣氣的,你說他是個賢王,可他除了勸解陛下莫要發(fā)脾氣,又好似什么都沒有做過。 你說他什么都沒有做過,這朝中發(fā)生的樁樁件件,又好似都有他的身影。 只不過他平時瞧著,委實太過孱弱溫順,竟是讓人一時之間,忘記了他曾經(jīng)是一個怎樣的震天動地的大人物。那時候,他不過是個孩子而已。 “那盧大人的骸骨,就在宮門口,我已經(jīng)叫了刑部,大理寺以及京兆府,還有我們楚王府的池仵作,一共四人驗看了那骸骨。” “他們都發(fā)現(xiàn)了一個同樣的問題。盧大人在被人故意一刀砍頭之前,遭受了非人的金針逼供。” 金針逼供四個字一出,那萬釗的額頭上,已經(jīng)瞬間冒出了汗珠子。 “金針逼供大家應(yīng)該不陌生吧?萬大人在禁軍中行走,手下有一員猛將,人稱黑針。此人非常有名氣,當(dāng)年汝南王還在世之時,黑針在邊關(guān)效力。專門為我大梁,審問敵軍。” 萬釗用袖子擦了擦額頭上的汗,“殿下說什么,我不知道?,F(xiàn)在已無戰(zhàn)事,黑針也多年沒有拿針,就算有……我也毫不知情!” 周羨啪啪啪的又鼓起掌來,他朝著大殿門口看了過去,“黑針,你聽見了么?萬釗說他毫不知情,要將所有的罪責(zé),全部都推到你的頭上呢?” “嗯,可能是你先用針扎人,沒有想到盧大人寧死不屈,牙關(guān)甚緊。你惱羞成怒,殺了盧家二十三口吧?看,我已經(jīng)替萬大人把他的心里話說出來了。” 萬釗猛的回頭一看,卻見門前一個光著頭的中年男子,戴著枷鎖站在那里,死死的盯著他看,像是一條毒蛇一般。 他的腿一軟,瞬間癱坐在地上。 他想著,不可置信的看向了周羨,現(xiàn)如今他還不明白這到底是怎么回事,那他就是一個大傻子! 難怪陛下原定秋后處決鐸,突然又改了主意,過了年節(jié)便要斬殺他,為的就是讓他們心急火燎,必須選中年節(jié)宮宴作為最后的機會,推周弢上位,又急吼吼的拿出免死金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