皇家寺坐落在郊區(qū)的半山腰上，踩著濕漉漉的小道而上，能看見藏在常青樹中的飛檐翹角。

    氣派巍峨的寺門前，十幾個御林軍肅穆而立。

    八月二十五到九月二十二，是平安公主祈福誦經(jīng)的日子，全寺戒嚴，到公主離開才讓香客進寺。

    二人披著隱形衣不動聲色地進寺，香火味撲面而來，一座巨大的香爐橫在隆國殿外，朝里望，一尊高三米手拿佛珠的金身菩薩巍峨立與香案上。

    蒲團上坐了百名戒疤和尚，穿僧袍，聳著經(jīng)文，將一個小不點圍在中間。

    白歡看不清小不點的臉，但她能確定，這就是樂兒小朋友。

    小小的一只背影挺的筆直，乖巧地跪坐在蒲團上，乖極了，也讓女漢子心疼極了。

    誕辰日，明明該被禮物包圍著，被祝福環(huán)繞著，被人放心尖疼著，卻因被大人算計，只能披著不詳?shù)拿?，被無休止的枯燥經(jīng)文吞噬她的誕辰。

    這么一個可愛的小朋友，北鐸怎么忍心??！

    白歡每每一想，就恨不得手撕了北鐸。

    今天是平安公主最后一天祈福，驅(qū)邪經(jīng)比往常要少五遍，在主持睜開眼結(jié)束后，小團子乖巧地起身，彎身合起掌施了一禮。

    等她轉(zhuǎn)身，白歡才看清她的臉。

    一雙圓圓的大眼盛著不諳世故的亮光，忽閃忽閃的，小臉精致可愛白白凈凈，就像一個糯米團子，乖巧的恨不得讓人捧在手心里，天天親親抱抱舉高高。

    不僅女漢子被勾起了心里僅存的母性，北泠也瞧的眸子止不住的軟。

    樂兒被一個小和尚帶去后寺，早就等候多時的兩名宮女，牽著小團子的手進了住處。

    月亮門前，白歡看到了一張熟悉的臉，白羽御林軍副統(tǒng)領(lǐng)，珙常。

    從樂兒還是一個嬰兒時，便負責(zé)護衛(wèi)她來皇家寺祈福。

    白歡問北泠：“憑空出現(xiàn)太嚇人了，如果信得過這些人，不如在這里現(xiàn)身？”

    “也好?！?/br>
    二人藏在一顆樹后，拿下隱形衣，徑直向月亮門走去。

    那抹清俊的身影對御林軍們來說太熟悉了。

    不用憑空現(xiàn)身，光在皇家寺看到王爺，就足夠嚇得珙常目瞪口呆，他愣了好一會，才連忙帶著御林軍跪地行禮：“臣等參見王爺?！?/br>
    王爺這是從哪里冒出來的？他旁邊那個姑娘又是誰？！

    “起吧?！北便鑫疵摱敷?，聲音清冷，“本王來皇家寺一事，瞞著?！?/br>
    珙常心領(lǐng)神會地抱拳：“臣得令！”

    眼神又止不住地往拿折扇的姑娘身上鉆，王爺可是出了名的不近千金，這位…是哪號讓王爺另眼相待的人物？

    他仔細想想，都城有名的千金小姐，都沒對上臉。

    這不是她發(fā)揮的舞臺，白歡一句話也沒說，默默地在北泠身后當個小透明。

    站了會，估摸著時間，北泠背著手朝住處走。

    褪掉斗笠，敲了兩下門。

    不多時，宮女輕快的聲音傳來：“副統(tǒng)領(lǐng)莫要催啦，公主這便好啦?！?/br>
    等一開門，看到一張冷淡的嫡仙俊臉，宮女大腦還沒回神，腿便條件反射地跪了：“奴婢…奴婢參見王爺，王爺千歲！”

    北泠默不作聲地一抬腳，宮女忙跪著朝旁邊挪。

    他也沒讓人起來，不知道的還以為宮女犯了什么事。

    但熟悉御賢親王的都知道，除非像珙常這種能讓他記住的人，對于路人甲乙丙丁，他絕不會給一個金貴的眼神，開一句起身的金口。

    宮女不敢像劉威那般自己起身，低著頭戰(zhàn)戰(zhàn)兢兢地跪著，肩膀抖個不停。

    白歡一忍再忍，實在忍不住道：“你起來吧。”

    “回姑娘的話，奴婢，奴婢跪一會?！?/br>
    白歡只能喊人：“……北哥，你沒看見小jiejie都快抖成永動機了嗎？”

    宮女嚇得臉都白了，渾身都在抖，這，這姑娘怎敢給王爺取大不敬稱呼??！

    北泠停腳，轉(zhuǎn)身，語氣淡漠：“哦，起吧?！?/br>
    王爺竟聽話的應(yīng)了??！

    宮女努力克制住不該有的表情現(xiàn)與臉上，謝了恩，腿軟著起來，一抬頭便看見黑衣姑娘，十分不敬地拿手肘一捅王爺，嘀嘀咕咕說著什么。

    險些再次給嚇跪。

    一陣鈴鐺聲從內(nèi)室飄了出來：“皇叔！”

    褪去祈福時的一身素衣，小不點換上了一件繡著蝴碟的粉色百褶裙，哪吒發(fā)髻上用粉繩系著幾個小鈴鐺，許是天冷，宮女給她披上了絨毛邊的紅披風(fēng)。

    朝這邊跑的時候，鈴鐺“叮當”作響，臉上的笑仿佛陽光般明媚，可愛的宛若墜入凡間的小精靈。

    這一瞬間，白歡感覺有一把插著小愛心的劍，直直射進她心臟，被萌的直捂心臟。

    小精靈歡天喜地跑過來，克制住激動，朝北泠福身行禮，軟軟糯糯道：“樂兒請皇叔安。”

    北泠彎下身，冰眸宛若冬雪融化：“瘦了些?！?/br>
    本圓圓的小rou臉，只一個月，尖下巴都出來了。

    禮過，小團子一下扎進北泠懷里，眼睛都笑彎成了月牙狀：“皇叔您是來接樂兒的嘛？”

    白歡捂臉，要命，太可愛了！

    北泠姿勢十分熟練的單臂抱娃，輕聲道：“嗯，想樂兒了?！?/br>
    樂兒摟住北泠的脖子，甜甜笑著。

    等二人聊了幾句，樂兒這才發(fā)現(xiàn)捂臉捂心臟的白歡，歪著腦袋，不解地“咦”了一聲。

    五歲的孩子，對外界事物以有一定的分辨能力，比如她家從來沒有女子近身過的皇叔，皇奶奶時常對皇兄表示想要皇嬸嬸的聲音猶在耳畔。

    小不點思考了一會，恍然大悟地“哇”了一聲，讓北泠放她下來，甜甜地對著白歡一禮：“樂兒請皇嬸嬸安?！?/br>
    “噗…”北泠實在沒忍住。

    白歡：“？？”

    愣了足足三十秒，才蹲下身，軟聲軟氣地解釋：“你好樂兒，我叫白歡。那個，我跟你叔是正兒八經(jīng)的上下級關(guān)系，不是你皇嬸嬸?！?/br>
    “咦？”樂兒大眼望望這個，看看那個，可是，他們都穿黑色哦，皇叔讓這個jiejie很近她身哦。

    又肯定了自己的想法：“皇嬸嬸好！”

    白歡：“……”

    被萌到喪失辯解功能，只能看向北泠，眼神里寫著“救命”。

    北泠忍著笑，抱起小團子，在她耳邊輕聲說了幾句。

    樂兒鄭重地點小腦袋：“樂兒一定不會說出去的！一定為皇叔與皇嬸嬸保密！”

    那聲音輕的很，白歡沒聽到話，一頭霧水，什么東東？

    對上她求知若渴的眼神，北泠緩緩開口：“噓，要叫jiejie…”

    樂兒恍然大悟：“樂兒叫錯了，當該叫白jiejie！”

    白歡有股被北泠賣了的感覺。

    且不管這些，她期待地伸出胳膊：“可以、可以給我抱一下嘛？”

    “可以哦！”

    比起北泠的姿勢，白歡動作無比青澀與僵硬，緊緊地托著娃，手護著她的背，心里直嗷嗷狼叫，可愛?。?/br>
    北泠盯著她，大概也只能在樂兒身上才能看見她難得的溫柔似水，連一貫張揚的笑都軟了下來。

    只抱了兩分鐘，白歡便把娃小心翼翼地給了北泠，如釋重負的呼出一口氣，很好，沒摔著。

    ……

    在一眾和尚豎掌彎身的目送下，幾百御林軍護著中間兩輛馬車，踩著枯葉緩緩下山。

    皇家隊伍現(xiàn)身鬧世，車頂插著繡有代表公主身份的百靈鳥圖騰旗織，齊齊讓百姓避讓躬身，待起身隊伍走遠，小聲地指指點點――

    “這么快，一個月便到了?！?/br>
    “要說平安公主也是多災(zāi)多難，幾歲的孩子懂什么呢，便被冠上不詳之名?！?/br>
    有人大不敬地反駁：“南方一帶年年豐收，五年前偏她降世顆粒無收，這餓死多少百姓，她就是個災(zāi)星！”

    “散了吧散了吧，被衙役聽到，當心被拉去砍頭！”

    北泠跟樂兒約好在幾里外的歇腳小涼亭聚首。

    一路上二人都在提防周遭，并沒有刺客或可疑人員跟隨。

    快要到?jīng)鐾r，白歡拿下隱形衣，這時才有空問：“你跟小團子說了什么？”

    北泠表情淡淡：“秘密?！?/br>
    白歡怎么想怎么覺著那句“要叫jiejie”可疑，逼問：“到底是什么？”

    北泠死不松口：“秘密一但說出來，便不是秘密了?！?/br>
    他側(cè)眸，“好奇會害死貓?！?/br>
    “……學(xué)人精?！卑讱g發(fā)現(xiàn)這人真挺有意思。

    問別人的時候不問出不罷休，別人問他直接罷休，雙標的讓人牙癢癢。

    護衛(wèi)隊停在涼亭多時，最大的馬車上，樂兒迫切地東張西望，終看見了兩抹身影。

    北泠先一步上了馬車，白歡緊隨其后。

    珙常做事周到細心，早就在臨走前集合所有御林軍，千叮嚀萬囑咐了一番王爺?shù)氖隆?/br>
    處事也圓滑很有眼力見，根本沒說姑娘不能與王爺公主同乘一輛車――這等遭北泠冰眼刀的話。

    馬車空間比北泠的低調(diào)小車大了一倍，且比他的舒適精致多了，床，小榻，擺件，布置，一點一滴無不提現(xiàn)皇后的愛女心切。

    走了有一會了，規(guī)規(guī)矩矩地坐在小床上的小團子，還在拿圓乎乎的大眼好奇地看白歡。

    小榻上另一個人坐的也很板正，與散漫軟骨頭似的白歡，形成顯明的對比。

    白歡實在忍不住笑道：“咋了小團子，有什么事要問jiejie嘛？”

    樂兒甜甜道：“白jiejie好漂釀，是樂兒見過最好看的jiejie了?！?/br>
    也是樂兒見過最瀟灑不羈的jiejie惹……

    哎呦喂，這小甜嘴！

    對著小朋友白歡是萬萬說不出sao話的，只捧著臉笑魘如花地說“低調(diào)低調(diào)”。

    掏出買的零嘴：“來來來小團子，這個蜜棗餞好吃?！?/br>
    大眼直勾勾盯著小點，卻搖搖頭：“母后不允樂兒吃甜點。”

    從嬰兒時期一到誕辰便被送到皇家寺，已經(jīng)夠可憐了，平時還被束縛著這不能做那不能吃，這里的孩子的童年也太可悲了。

    白歡坐在小床上，塞了一個給她，眨眨眼：“沒關(guān)系，反正你母后不在，咱偷偷的吃，今兒給你零嘴自由?！?/br>
    樂兒咽了下口水，弱弱地看看皇叔。

    “沒事兒，你皇叔跟我們一伙的?！?/br>
    “可是，可是，可是……”

    “沒有可是，他要是敢打小報告，我就揍他?！?/br>
    樂兒偷笑，皇嬸嬸也太有趣惹。

    “且吃吧?！北便鲇譄o奈地補了句，“一伙的?！?/br>
    樂兒這才入口：“謝謝皇叔，哇，好好吃！”

    其實平時樂兒在王府他也有管她的吃食，與皇嫂一樣，覺著吃甜對牙齒不好。

    而此時區(qū)區(qū)一串糖葫蘆就讓她比得了禮物還開心、激動。

    此時才猛然發(fā)覺，自認為的對她好，卻疏忽了貪嘴是小孩子的天性。

    “哇，這個小魚干也好好吃！”

    “唔，寶貝兒你看起來更好吃。”

    “嘻嘻…樂兒不能吃的。”

    白歡被萌的心肝亂顫：“那給jiejie親一口好不好？”

    古代家長對子女愛的表達非常含蓄，多為送禮物，頂多摸摸頭，像這般要親親的，小朋友長這么大第一次見識。

    小臉紅如蘋果，羞澀地低頭：“jiejie再說什么啦，青天白日如何能親人呢？”

    白歡搖著小團子的胳膊，無恥的撒嬌：“求求了，jiejie太想親一口了。”

    北泠突然有點羨慕他侄女。

    樂兒臉躁紅：“只，只一口哦…”

    北泠便望著他的心上人，在小臉上嘬了一下，捂著心臟一臉魘足，“死而無憾了?！?/br>
    噢，原來喜歡小孩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