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最討厭的孫遠(yuǎn)翥死了，你有沒有覺得有那么一點(diǎn)開心？”尚之桃將書放下，看著欒念：“被你數(shù)次污蔑的孫遠(yuǎn)翥死了，你開心嗎？”

    “不對，你應(yīng)該不會開心。因?yàn)樗銢]有什么關(guān)系，你一向事不關(guān)己高高掛起。自私自利?！?/br>
    “你覺得我是這樣的人？”他問她。

    “你不是嗎？”尚之桃反問他。她并不十分在乎答案，只是她心里堵的跟什么一樣，迫切想發(fā)泄。她覺得欒念是最合適的發(fā)泄對象了，無論你說什么他最多只會生氣，大不了罵一句傻逼，他從來不放在心上，因?yàn)樗静辉诤?。像他這樣什么都不在乎的人真的太幸福了，因?yàn)椴辉诤酰运约簭膩聿粫芸?，他只會讓別人吃苦。

    很意外的，欒念這次沒有生氣。

    他走到窗前拉開窗簾，陽光透過窗打在尚之桃臉上，她的眼察覺到刺痛，轉(zhuǎn)過頭去。

    “拉上?！彼龑枘钫f。

    欒念像是沒聽到，轉(zhuǎn)身出門去衛(wèi)生間找毛巾。她們的衛(wèi)生間墻上釘著一個毛巾架，三條干凈的毛巾掛在上面，距離適中。木架上用彩色水筆寫著名字，欒念拿起“桃桃”下面的那條，打開水龍頭洗了擰干，又走回臥室。

    尚之桃的書放在她手邊，她正看著窗外不知在想什么。欒念走到她面前，手剛伸上去就被她打開：“你走開！你別碰我！”

    欒念一言不發(fā)，將她按倒在床上，不顧她激烈掙扎，把毛巾蓋在她臉上，擦拭的動作卻很輕。她臉上還有隔夜淚痕，欒念的心又疼了疼。

    尚之桃的眼睛騰的熱了，她咬緊牙關(guān)，將眼淚憋了回去，頭偏過去不看欒念。她不想見他，尤其是在這樣狼狽的情況下，她只希望他快點(diǎn)離開，讓她安安靜靜看會兒書。

    欒念從來不會如她愿。

    他拎了把椅子放到她床邊，坐了下去，拿出手機(jī)來玩，不看尚之桃。

    他們都不講話，空氣很安靜。

    尚之桃又坐起來，拿起書看。她看這本書，連書頁都不敢折，輕輕的翻。孫遠(yuǎn)翥那滿屋子的書被留給了她。

    尚之桃想，我得買一間大一點(diǎn)的房子，這樣我才能有一面書墻，才能放下這么多的書。

    他們兩個就這么對坐到傍晚，欒念一句話都沒有講。天再黑一點(diǎn)，他走到廚房，打開冰箱，發(fā)現(xiàn)她們家里沒有什么存糧。就拿著尚之桃的鑰匙出了門，他開車回家，取了桂花、糖漿和牛奶，又去市場買了菜。

    再回到尚之桃家，打開門，屋里漆黑一片。欒念給尚之桃做了她最喜歡的桂花牛奶，端到她面前：“喝?！?/br>
    “我不想喝，我也不想吃。我不餓?！鄙兄肄D(zhuǎn)過臉去。

    欒念將被子放在她床頭柜上，轉(zhuǎn)身走出去。

    廚房里乒乒乓乓響，桂花的淡淡香氣入了她的鼻，鼻子一酸，眼淚又流了下來。

    外面是燒熱的油鍋炒菜的聲音，米飯的香甜也飄了進(jìn)來，尚之桃聞著那香氣，突然覺得有一點(diǎn)困，靠在床頭睡了那么一會兒。

    等她睜眼的時候欒念已經(jīng)走了，桌上擺著飯菜，孫雨坐在桌邊，正低頭吃飯。

    尚之桃也坐過去，只吃了幾口，就不想再吃。

    欒念接連來了六天，但他從來不講話。尚之桃不知道他為什么要來，他明明什么都不關(guān)心。是在孫雨終于痛哭后的那個晚上，兩個人好像覺得重新活了起來。

    下一天，她們正常梳洗上班，像一切都沒發(fā)生過。

    尚之桃到了公司，同事們投以同情而異樣的眼光，lumi走在她身邊，突然罵了一句：“看他媽什么看！”

    尚之桃拉住她的手，不許她罵人。她已經(jīng)失去了一個很重要的朋友，剩下的那幾個朋友，她希望她們永遠(yuǎn)都不要煩惱，也不要生氣。

    尚之桃陪lumi去買咖啡，看到欒念站在柜臺前，就等在門外沒有進(jìn)去。欒念回頭看到lumi，突然沒由來問了她一句：“睡到will了？”

    “哈？”lumi有些震驚，不知他為什么這么問。

    “好，我知道你睡到了。好不容易睡到的，要好好利用?！睓枘钅弥Х茸吡?。

    他經(jīng)過的時候，尚之桃轉(zhuǎn)過身去并沒跟他打招呼，她不知道這樣的疼痛什么時候會過去，有時她刻意忽略那突如其來的難過情緒，做一個看起來很開心的人。只有她自己知道，她非常想念她的朋友，非常非常想念。

    她周末還是會去欒念家里，只是他們不再zuoai了。尚之桃對zuoai失去了興趣，她只是喜歡跟盧克呆在一起。在欒念家里，她也不會跟欒念講什么話，頂多就是那幾句請你幫我拿一下……謝謝……

    她曾經(jīng)對欒念的那些很熱烈的情緒慢慢消失了，她甚至能察覺到那情緒消失的過程。這跟孫遠(yuǎn)翥的離世沒有關(guān)系，是在他飛去西北找她，他們吵了一架那天真正開始的。

    她想把盧克接走，可現(xiàn)在孫雨十分害怕聲音，盧克如果突然大叫，會嚇到她。她對盧克說：“你在這里再待一些日子好不好？等孫雨jiejie好點(diǎn)了，我就接你走?！?/br>
    她經(jīng)過漫長的準(zhǔn)備，終于迎來了述職。

    述職的那天，已經(jīng)是初冬的一天。

    她穿著一身干練的衣裙，還化了妝。那天下午風(fēng)很大，坐在會議室里能聽到外面樹枝的響動。尚之桃的對面坐著七位評審，真奇怪，今年的評審陣容太過強(qiáng)大。

    tracy對她微笑：“flora，開始吧。”

    尚之桃講了她過去的六年，一個一個關(guān)卡的解決方案，一個一個項(xiàng)目沉淀出來的經(jīng)驗(yàn)，最終講到那個影響力巨大的項(xiàng)目。這個陳述過程甚至有一些感人，tracy在她陳述結(jié)束后突然說：“我還記得跟flora第一次通話時你講了什么?！?/br>
    “我也記得第一次見你時你的樣子。六年過去了，時間真的太快了。我想在其他評審提問前先代表公司感謝六年來你的辛苦付出，謝謝flora?！眛racy起身擁抱她。

    欒念想起他第一次見尚之桃的樣子，并不是在alex辦公室里，而是那天早上，他推開咖啡店的后門走出來，余光看到大堂的沙發(fā)上坐著一個姑娘，坐姿端正筆直，都2010年了，還有人這樣坐著，無比謙卑。

    6年過去了，尚之桃身上的謙卑并未隨能力的增長而褪去，那謙卑是一直都在的。她總有無窮無盡的求知欲，經(jīng)常在各種會議上打破砂鍋問到底。她可以向任何人請教和學(xué)習(xí)，甚至并不羞于向?qū)嵙?xí)生提問。這太難得了。

    時光改變?nèi)耍驳袼苋?，卻沒法改變尚之桃的內(nèi)核。她多么堅韌。

    will問了尚之桃在市場部工作的項(xiàng)目，他非常感興趣。尚之桃工作扎實(shí)，也思考嚴(yán)謹(jǐn)，更難得的是，她也敢于設(shè)想和打破常規(guī)，甚至針對目前的預(yù)算工作給出了建議。

    在這期間，欒念并沒有提問。在所有問題結(jié)束后他才說：“如果重新給你一個機(jī)會，你還會選擇去西北嗎？”

    “會。不為選擇后悔。”尚之桃說。

    欒念點(diǎn)點(diǎn)頭：“評分吧。”

    凌美的晉升機(jī)制非常嚴(yán)謹(jǐn)，評審根據(jù)職級和崗位模型梳理出不同的評分參數(shù)，要匿名針對每一個參數(shù)進(jìn)行評分，最終算出七個人的綜合分?jǐn)?shù)。

    尚之桃看著他們打分，評審就是評審，你根本看不清他們的想法，因?yàn)樗麄兠鏌o表情。打分結(jié)束后，上傳系統(tǒng)。

    tracy對她說：“打分結(jié)果會在今天晚一點(diǎn)進(jìn)行公示，辛苦了?！?/br>
    尚之桃點(diǎn)點(diǎn)頭：“辛苦各位評審老師?！?/br>
    她走出會議室，看到lumi對她揚(yáng)眉，就走到她面前問她：“怎么啦？”

    lumi指指手機(jī)：“尚之桃同學(xué)，will說你非常棒。他給了你綜合評分最高?！眑umi發(fā)完這句又加了一句：“will說跟你是不是我好朋友沒有任何關(guān)系。單純是因?yàn)槟阏娴暮軈柡?。?/br>
    尚之桃看著lumi，這個在職場上陪了她六年的人。她好像沒有那么在乎輸贏了，她突然意識到，眼前的人、在她身邊這些人才最重要。

    可lumi不同意，lumi對她說：“如果一定要有一個人贏，這個人為什么不能是你？”

    “不是你我第一個不服?！?/br>
    會議室里的老板陸陸續(xù)續(xù)走了出來，尚之桃看到欒念深深看了她一眼，走進(jìn)了會議室。

    尚之桃想起那時她因?yàn)樗麤]提前告知她慫鶯參與競聘的事而難過，好像今天也沒那么想讓他提前告知她結(jié)果了。

    她看著欒念皺著眉坐在辦公桌前，過一會兒他拿起電話，再過一會兒tracy走進(jìn)欒念辦公室坐在他對面。他們不知在談些什么，神情都很嚴(yán)肅。

    尚之桃坐在工位上等一個結(jié)果，她不知道結(jié)果會以什么形式通知她，只會參與過的人才知道，但奇怪的是大家對此似乎都不愿意多談。

    時間過的真快。

    6年了。

    第108章 傷城

    尚之桃終于知道評審結(jié)果是如何通知的了。

    她收到一封郵件，郵件上寫著：“十分感謝您對工作的高度付出，很抱歉的通知您，您本次晉升失敗了。相信以您的能力，下次一定可以通過。別灰心哦！”

    多平常的幾句話。

    尚之桃好像并沒有意外，她甚至心如止水。但她還是點(diǎn)開了郵件鏈接，鏈接里是評語，以及各個評審的匿名評分。二十多個維度，每一個候選人的評分對比都在上面。

    她的各項(xiàng)評分都很好，只有兩個評審，在創(chuàng)意能力和業(yè)績貢獻(xiàn)這里給了她極低的分?jǐn)?shù)。

    grace給她發(fā)來消息：“桃桃我是不是要恭喜你！我給你打了很高的分?jǐn)?shù)！tracy也給你打了高分！我剛剛問她了！”grace發(fā)來她的評分截圖，剛好跟其中一個相差無幾。

    尚之桃知道其中一個低分評審是誰了，盡管評分是匿名的。因?yàn)樗鵁o數(shù)次說過：

    “創(chuàng)意能力多半是天生的，后天努力未必能實(shí)現(xiàn)?！?/br>
    “你的特長在項(xiàng)目管理，甚至是團(tuán)隊管理，做創(chuàng)意需要靈感，不要為難自己?！?/br>
    “承認(rèn)自己比別人差有那么難嗎？”

    尚之桃想，我用了六年的時間換不來你的尊重的平等對待。她從前沒有這樣的勇氣，因?yàn)槟菚r她特別特別愛他，愛到一次次低頭，愛到她自己都覺得卑微可笑。

    lumi那天恰好加班，看到她還沒走，就問她：“結(jié)果出來了嗎？”

    “出來了?！?/br>
    “成功了嗎？”

    尚之桃搖搖頭，合上電腦：“喝一杯嗎？”

    “好?！?/br>
    她們兩個去了從前經(jīng)常去的小酒館，尚之桃喝了三兩白酒，就不肯再喝了。無論lumi怎么勸，她都搖頭。

    “喝點(diǎn)吧？”

    “不了，我還有重要的事要做?！?/br>
    她們出酒館的時候天上飄起了小雪。

    “cao。這幾年這雪越下越寒磣了。好歹也是一個北方城市，你給老娘大點(diǎn)下行不行？”

    尚之桃咯咯笑出聲來：“不如以后來冰城，我?guī)憧词澜缟献詈每吹难?。冰城的雪下的可大了，鵝毛大雪，轉(zhuǎn)眼間就白頭了。”

    “還他媽等以后干什么？老娘現(xiàn)在就買機(jī)票，明天就去。”

    “不請假啦？”

    “請他媽什么假情假！老娘有的是錢！想干什么干什么！犯得著請假嗎？”

    “吵架了？”

    “沒吵。他不配。一個離了婚的老男人值得我吵？”

    “也不算老吧。好像比luke小一歲?！?/br>
    兩個人在一起等車的時候聊了男人究竟多大歲數(shù)算老，并沒有什么結(jié)果。尚之桃上了車，報了欒念家的地址。

    這城市這么喧鬧，車窗外燈火闌珊，街邊的人步履匆匆，她卻無處落腳。在途經(jīng)一個路口，看到下晚自習(xí)的孩子們在路邊笑鬧的時候，尚之桃的情緒突然崩潰了。

    她哭的很厲害。

    司機(jī)不?；仡^看她，終于忍不住問她：“姑娘沒事兒吧？遇到什么大事了?。坎恍心愀鍍赫f說，叔兒什么事兒都碰上過?！?/br>
    尚之桃什么都說不出來，只不過是在競爭中失敗而已，她又不是沒輸過，明明是這么小一件事，她卻過不去了。她也不想讓這件事過去。尚之桃一邊流淚一邊想，就是因?yàn)樗^去的無數(shù)次退讓才變成今天這樣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