分卷(208)
她沮喪了三秒,積極提問道:哪里有問題? 問題不多,只有一個。南舟說,其他玩家可能只是不理解曲金沙的行為,但我卻確實和他們立場敵對過。 李銀航當場呆住。 對啊。 說到底,曲金沙雖然利用賭場牟利,坑害人無數(shù),但那些人大多死在了無人知曉的犄角旮旯。 對于眾多根本不碰賭博、明哲保身的普通玩家來說,曲金沙只是一個遙遠且虛幻、與己無關的符號,甚至是一個能在致命游戲中找到財富密碼的強人。 畢竟大家都或多或少有著慕強的心理。 但這份強會對自己造成危害時,大家的心態(tài)又會發(fā)生微妙的變化。 不管那些參與千人追擊戰(zhàn)的玩家的目的,是遵守副本規(guī)則,是貪圖豐厚獎勵,還是實實在在地恐懼南舟非人類的身份,最后的結局就是,南舟不僅沒死,還拿走了獎池里的全部積分,說不定還記下了這樁仇。 大家對他根本沒有慕強的濾鏡,心中留下的只有對未知的畏懼。 當初在追擊戰(zhàn)中埋下的猜忌,也并不會因為時間的流逝就淡去。 擺在其他玩家面前的路很簡單。 要么做局外人,看大佬打架。 要么幫曲金沙。 要么協(xié)助立方舟。 目前看來,不愿他們獲勝的人,恐怕真的不少。 李銀航這么一想,本來還算輕松的心情頓時沉重了起來。 事情又壞起來了。 李銀航試圖想辦法挽回一些:那能不能把高維人的存在公布出去? 這聽起來實在匪夷所思,李銀航也沒指望所有的玩家都能馬上無條件相信。 可再怎么說,這也是一種辦法。 讓玩家知曉他們真正要對抗的對象,這樣一來,哪怕有九分的玩家完全不信他們的話,只要能動搖三分他們對曲金沙的信任,讓他們不愿輕易協(xié)助曲金沙、袖手旁觀也好啊。 誰想到,對她的提議,江舫和南舟同時搖了頭。 這下,連元明清都跟著李銀航一道詫異了。 根據(jù)理智判斷,以及他對人類的了解,元明清相信,這是絕對有效的手段。 哪怕口說無憑,但試一試,又有何不可? 不是怕他們不信。南舟口吻平淡地點出關鍵,是怕有人會相信。 江舫跟上補充:不是所有的人都會接受,自己是無法掌控自己命運的玩物的。 李銀航似懂非懂。 但她至少明白,南舟和江舫都不同意她的建議。 她乖乖閉了嘴。 元明清還想說什么。 但鑒于自己的身份,并沒有立場給他們出謀劃策,更沒有必要表現(xiàn)得太過殷勤,得罪高維,于是他選擇閉口不言。 此時,心靈頻道還是連通著的。 因此,他們的對話,同時傳播到了另外兩個人耳中。 林之淞對此表示了明確的疑惑:為什么不行? 民眾有權知道真相。 至少有權利知道,他們的親人、朋友,包括他們自己是為什么而死的。 江舫正在參與對策的商討,而且顯然是和林之淞的觀點相悖。 他無暇,也無心理會林之淞的疑問。 這番疑問,他是對著連線另一端的易水歌發(fā)出的。 但易水歌也沒有給予他回復。 如果不是能聽到易水歌細微的呼吸聲,他沉默的時間,已經(jīng)長到林之淞以為他掉線了。 林之淞:他們不肯做,我做。 易水歌終于出了聲:你想暴露這段暗線? 這段秘密的心靈通訊,因為一直沒有坦露到明面上,且高維人要處理的數(shù)據(jù)過于龐大,這細微的一小支信息流,便一直成功地隱匿著,是一片隱于林海的、不起眼的葉子。 林之淞有些著急:情勢已經(jīng)到這里了,這張底牌繼續(xù)保留下去還有什么意義?公布高維人的存在,是目前最有希望扭轉局勢的辦法了! 他雖然年輕氣盛,但他同樣明白利害得失。 三天,看似對南舟他們有利,但玩家對他們的不信任,是相當難以跨越的一道坎。 經(jīng)過這段時日的合作,曾在雪山上被南舟搭救,又親眼見證了他們這一路的飛躍之路,林之淞心中的天平已經(jīng)慢慢傾向立方舟。 尤其是在聽到有關高維人的真相后,林之淞根本不可能讓如夢如愿以償。 現(xiàn)在有了攪渾這潭水的機會,為什么要放過? 只要讓大家懷疑曲金沙,保持作壁上觀的態(tài)度,這對立方舟的形勢會是大大的利好。 而且,自己有青銅的身份,可以給立方舟背書,至少能增加三分可信度。 見他們兩人都不肯給自己一個合理的解釋,林之淞索性自顧自打開了世界頻道,在心中組織語言,準備鍵入信息。 可還沒等他輸入第一個字,耳畔便傳來一聲命令。 住手。 易水歌的聲音,是前所未有的森冷和平靜。 不帶任何笑意和調侃,是徹徹底底的命令。 林之淞的指尖甚至為此滯住了一瞬。 通訊器彼端,在一座剛完工的高塔邊緣吹風的易水歌倚欄而立。 他茶色的眼鏡之下,瞳仁之中,縱織著細細的白色的傀儡絲線。 他用陳述的口氣,對著通訊器那邊的林之淞說:如果你公開,我就殺你。 林之淞聽得出來,他是在說真話。 他收回了手,深呼吸一記,平復下動蕩的心緒,盡可能保持平靜地問道:為什么? 明明是有效的行為,為什么不去做? 難道僅僅是因為不相信的玩家多,就要放棄這樣大好的把握輿論的機會? 易水歌說:你這樣做,會引發(fā)更深的混亂和不信任,導致玩家自殺,甚至懷疑彼此,自相殘殺。 林之淞咬緊了嘴唇,做好了破釜沉舟的準備:只要最后能贏,就能許愿,救回所有的人了,不是嗎? 救不回來了。 似乎是怕林之淞聽不明白,易水歌重復了一遍:所有的人,是不可能救回來了。 林之淞果然沒能聽明白。 他把發(fā)燙發(fā)顫的指尖抵在了同樣在灼灼生熱的大腿上,狠擰了一記,以保持神思的清醒。 為什么?元明清的回答,不是證明有存檔的存在了嗎?我們的世界,本身是副本,只要回到一切發(fā)生前,回到《萬有引力》開服之前,不就行了? 盡管多次在心底里命令自己要冷靜,林之淞的聲線還是避免不了地發(fā)著顫:難道他撒謊? 小林,我問你啊。易水歌提出了一個問題,一般來說,游戲存檔,對被玩家cao控的NPC來說,只能保存位置,能保留記憶嗎? 僅僅一句話,便像是一道閃電劈過林之淞,將陣陣發(fā)麻的感覺從頭皮一路傳遞到了腳趾。 江舫從【邪降】回來后,不是跟我們溝通過嗎? 他來到了五年前的泰蘭德,但是那些人不記得他。他們擁有的,只是彼時彼刻的記憶。 如果我們許愿,想要復活所有的人,高維人就只能讀檔,讓時間回到過去的某個節(jié)點。 但這樣一來,我們就決不可能帶著記憶回去。 因為我們不是帶著記憶,回溯到過去重刷副本的玩家,我們只是NPC。 易水歌放慢了語氣,難得地沉滯和壓抑:我們只會繼續(xù)開服,我們會繼續(xù)沉迷《萬有引力》的魅力。然后,一切,就只是無盡地重復。 那林之淞感覺頭顱幾乎要爆開了,團隊冠軍,不是可以每個人許一個愿望嗎?我們可以許愿切斷和高維的一切聯(lián)系,然后再回到過去 話說到這里,他自己也覺出了自己的愚蠢。 這是兩個悖論。 如果他們許愿切斷聯(lián)系,又許愿復活,那么,當一切重置后,他們的許愿也就不復存在了。 就像易水歌說的,一切,就只是又一輪重復而已。 目前,我們還沒有接觸到許愿的規(guī)則,具體是什么樣子,我們現(xiàn)在也說不好 易水歌聲音沉郁:但是,死去的人已經(jīng)夠多了。在真正的許愿規(guī)則頒布前,不能讓更多的人因為崩潰和混亂死去了。 他看向了遠方:如果有人想要制造崩潰和混亂,我就先殺了他。 第213章 生物進化論(五) 在林之淞心驚之余,通訊器那邊傳來了細碎的腳步聲。 那腳步聲本來還挺輕松,但在走近易水歌時明顯一頓,然后馬上掉頭,走向了另一個方向。 但這點響動,已經(jīng)足夠引起易水歌的注意。 我先下線了。易水歌將手指搭放在了耳垂上,摩挲兩下,別做蠢事。你還有價值,別逼我殺你。 易水歌并沒在第一時間掛線。 因為下一秒,謝相玉異常震怒的聲音在那邊響起:你干什么? 易水歌理直氣壯:心情不好。 我他媽就是路過!謝相玉奮力掙扎,心情不好你拿腦袋撞墻去!你還搶我吃的! 易水歌心安理得地打劫了剛被謝相玉舔吃到一半的冰激凌甜筒,大大方方地咬了一口,并把反抗不休的人扛入了一間桌子上放滿了設計圖樣的臨時辦公室,用腳帶上了門。。 唔 通訊器的信號就此切斷。 失去通訊對象后,林之淞松弛了精神,趴在了桌面上,把臉埋入了臂彎間。 不知保持這樣的自閉姿勢過了多久,他身側擺放的空椅子發(fā)出一聲細細的咯吱。 有人坐在了上面。 賀銀川用和他一樣的姿勢趴在了桌子上,試圖和小同志談談心:小林,怎么了?最近精神狀態(tài)好像不大好? 聽到隊長的聲音,林之淞把上半張臉從手臂間抬起,只露出了一雙滿含迷茫的眼睛。 在這種時候,他看起來才像是一個未經(jīng)過太多人事磋磨的大學生。 他第一眼就瞥見了賀銀川蒼白無色的唇。 三支建制尚算完整的官方隊伍牽頭在安全點內建造信號塔,折騰出的動靜著實不小。 在游戲rou眼可見地接近尾聲的情勢下,他們成功穩(wěn)定住了安全點內本該躁動不安的人心。 他們基建時的材料來路正當,玩家們也是自覺響應的,因此高維人并沒有做出類似干擾塔建這種擺在明面上的破壞行為。 但他們實施了更直接的懲戒。 三天前,有一組玩家在半夜入侵了他們在安全點的住所,擺出了要打劫道具的架勢。 賀銀川剛剛和他們交涉兩句,他們就立即翻臉,提刀就上。 粉飾在表象之下的居心,簡直昭然若揭。 為了保護梁漱,賀銀川受了致命傷,內臟出血,導致失血性休克,險些直接掛機。 好在梁漱做好了急救止血的預處理工作,周副隊連夜背他前往安全點的醫(yī)診所,耗費大筆積分,才讓他又僥幸逃過一劫。 不過對賀銀川這號的拼命三郎來說,在生死邊緣來回橫跳這種事已經(jīng)再習慣不過了。 甚至還有心思在養(yǎng)傷期間,爬下床來關心一下小同志的心理健康。 林之淞恍然注視著他的臉,想,賀隊的年紀,好像也沒比自己大上幾歲。 他以前從來沒覺得自己幼稚。 大規(guī)模失蹤事故發(fā)生時,他是學校里第一批主動報名參與搜尋工作的學生。 進入《萬有引力》后,他跟著隊伍幫助了許多人,收到過最衷心的感謝,也受到過最傷人的質疑。 他從來不放在心上。 因為他認為自己已經(jīng)足夠成熟,對可能發(fā)生的一切都做好了充足的心理準備。 然而,事實上,林之淞的精神現(xiàn)在正在搖搖欲墜的邊緣。 南舟、江舫和易水歌,在從元明清口中知道這個世界的真相后,做出的判斷都是最正確的。 因為別說是普通玩家了,在得知自己是高維人掌中的玩物時,自認為無堅不摧的林之淞的情緒也抵達了失控的邊緣,險些做出了最糟糕的選擇。 他太想讓立方舟贏了,為此甚至不惜造成混亂。 反正只要立方舟贏過如夢、只要能成功許愿,所有在混亂中死傷的人就都能回來,不是嗎? 可易水歌的話,給了他一記當頭棒喝。 他究竟在想什么? 他到底有沒有真正為還活著的人考慮? 他對不對得起普通玩家對自己的信任? 還有,最重要的,那些死去的人,真的沒有回來的可能了嗎? 他們真的只能在有所死傷和無限輪回這兩個選項之間抉擇嗎? 他的信念,他的努力,他為之奮斗的目標,他想要救下所有人的愿望,如果可以被更高的力量一票否決,那究竟還有什么意義? 滿心迷茫的林之淞看向了賀銀川,張了張干裂的唇,問道:隊長,如果游戲最終贏了,你有許愿的機會,你會許什么愿望? 我嗎? 周澳千叮萬囑賀銀川要多喝熱水,又怕他不聽話,干脆用挎包帶把保溫杯掛在了脖子上。 賀銀川隨手給林之淞倒了一杯水:應該是我們吧。輪到我們許愿的話,當然是希望游戲結束,所有在游戲里死去的人都活過來嘍。 林之淞問:如果最后游戲結束,那些人卻回不來了呢? 賀銀川倒水的手頓了一下。 可也只是一下而已。 他把水杯推向了林之淞,口吻輕松道:我那時候死沒死?。咳绻菚r候我死了,我就下去守著那些死去的人,不叫他們受欺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