趙千這輩子，收徒無數(shù)，沒見過這樣的孩子，感慨道：“回去跟你mama說，下個月就收你三塊一節(jié)。”

    他吃穿花用要錢的，做一套西裝都不便宜，要不是不想孩子糟蹋天賦，天天在家畫畫也有大筆鈔票進賬，再便宜可不行。

    自己被打，爺爺居然還給她便宜學(xué)費，世上究竟有沒有天理。

    趙明宇嚎得嗓子都快爛了，也無人在乎，他媽陳紅蓮回來，知道他欺負(fù)小姑娘，又是一頓揍。

    苗苗畫畫的手一點不停，就聽著樓上哭得大聲，嘴角微微翹起來，又很快收斂。

    趙千看在眼里，等下課特意花時間跟人家大人解釋，他到底是長輩，方海沒好意思多說什么，老戰(zhàn)友送他出門的時候倒是抱怨幾句道：“我們是小姑娘，你看這臉給抓的?！?/br>
    萬一留疤怎么辦，不就破相了？

    趙啟光理虧死了，訕訕笑，承諾說：“絕對，絕對不會有下次。”

    又說：“你們家這個沒怎么吃虧?！?/br>
    他親眼看到，跟媳婦說的時候，人家還一個字都不肯信，只覺得苗苗看上去不像這樣的孩子，文靜，看著嬌嬌軟軟一個。

    方海心想，要是吃虧還了得，捅他一下沒說話，讓女兒上自行車，問道：“疼不疼?。俊?/br>
    苗苗打小怕疼，在家里人面前尤其嬌，但今天有個特好消息，已經(jīng)讓她忘記一切煩惱，也顧不得要說上三遍這么麻煩，很大聲宣布說：“趙老師說，我以后每節(jié)課只要交三塊錢就行！”

    這才多久，她又給家里省下三十塊錢，看來能掙錢的日子都指日可待，難得坐在前梁上，兩條腿晃晃悠悠。

    方海心里好笑，心想回頭得問清楚，畢竟是個“兩敗俱傷”，怎么能讓人家為這件事再給減學(xué)費。

    趙秀云知道以后也是這么想的，只是有些心疼摸著女兒嘴角不說話。

    連禾兒也知道自己不能一輩子護著meimei長大，只憂愁地給她加課，心想不練成周芷若決不罷休。

    第234章 禮物   第三更

    八二年的元旦, 滬市飄小雪。

    趙秀云一早起來就看到窗外稀稀拉拉飄著小雪粒，趕快去把孩子叫起來, 生怕她們晚了看不到。

    禾兒這一年豈止是頭懸梁、錐刺股，常常是醒得比mama早，裹著自己的被子背單詞，因此只懶洋洋露出小腦袋和翻書的那只手說：“我看到了?！?/br>
    趙秀云總是要勸說：“多睡點，不差這會。“

    她逼自己的時候也是恨不得不眠不休，到孩子身上總是舍不得，尤其是禾兒的成績本來就好, 生怕她為爭狀元得不償失。

    禾兒倒是越長大，越催著自己上進, 說：“思靜這個點一準(zhǔn)背過兩頁單詞了?！?/br>
    她們是老對手，也是好朋友，共同競爭才能有更大的進步嘛。

    趙秀云就不說話, 又去把小的叫起來。

    苗苗慣要賴床的，不掐得準(zhǔn)準(zhǔn)不睜眼，好像多看這個世界一秒鐘，就虧了老天爺什么, 直叫人無可奈何。

    但說起有雪，她也是立刻從床上坐起來，看一眼有些失望說：“才這么點大?！?/br>
    還記得去年在首都看到的，只覺得那才叫雪。

    滬市年年都這樣, 趙秀云沒好氣點點她的小腦袋, 心想下次都不叫了，真是越大越?jīng)]那個勁，自顧自下樓洗漱做早飯。

    電視臺的上下班時間松散些，因為大家都要晚上盯著節(jié)目播出才能放下心, 索性上午都不去上，她又撿回來給做早飯的習(xí)慣，這陣子一家四口吃飯的機會，比前兩年還多些。

    不過做得都不精細(xì)，蒸饅頭、熱牛奶，再炒兩個夾饅頭的菜就差不多。

    今年大棚菜供應(yīng)得多，畢竟農(nóng)民能管自己想種什么了，當(dāng)然是什么掙錢種什么，不像原來，一到這種季節(jié)就得吃半個月的白菜，吃得人臉都白。

    rou也一樣，以前大早上能開個rou罐頭都是奢侈，現(xiàn)在不用愁，菜市場里什么都有。

    趙秀云早上還炒的牛rou，不要票的話一斤一塊錢，切片和辣椒一起炒，方海能一口氣吃五個饅頭。

    孩子大一點，家里的辣菜也多起來，尤其是這種天氣，不管什么湯，放點胡椒粉下去都叫人暖洋洋。

    趙秀云囑咐孩子說：“我出門的時候會燉著湯，你回來自己下面條吃啊?！?/br>
    現(xiàn)在也只有禾兒回家吃飯，她是高三，趙秀云總想著孩子讀書這么費勁，得給補補，雞鴨魚rou不要錢似的往家里買。

    算起來現(xiàn)在家里不讀書的也就她一個，個個都費腦，方海還天天跟心理學(xué)較勁。

    禾兒含糊跟mama應(yīng)一聲，看時間差不多，沖出門騎上自行車就走。

    苗苗穩(wěn)穩(wěn)看一眼手表，背上書包也出門。

    今天正趕上方海不上班，夫妻倆感覺也好久沒一塊出門，正好有東西要買，索性上街逛逛。

    滬市街頭街尾，從來就沒缺過人，哪怕是天上下刀子都是熙熙攘攘。

    趙秀云沿著街?jǐn)?shù)，忍不住說：“賣電器的店好像越來越多了。”

    以前這種大件，誰不得攢個三五年才買得起，現(xiàn)在倒像是不要錢似的，誰家都添上幾樣。

    方海想起自己的結(jié)婚的時候，買三大件那費勁樣，說：“不用票就是好啊。”

    原來大家手里也不是沒錢，尤其是職工多的人家，養(yǎng)孩子湊湊合合，一年到頭其實能攢不少，更別提十年八年地省吃儉用。

    更何況現(xiàn)在這些賣得都不貴，不然今兒他們也不會上街來買洗衣機。一千都不用，哪怕是進口的全自動洗衣機，不要票都只要八百，擱以前誰敢想??？

    家里說是掙得多，花得更多，趙秀云好不容易攢下來一千，眼見又要花出去八百，一顆心都擰起來。

    老毛病，明知道是該花的，想想還是心疼。

    方海見狀故意說：“要不不買吧，我手洗也行?！?/br>
    水凍成這樣，還以為自己是什么小年輕啊，趙秀云沒好氣瞪他一眼，說：“就你閑工夫多?！?/br>
    掐指一算，都快四十的人了。

    方海有時候覺得在學(xué)校工作有點好，天天跟幫孩子湊一塊，心態(tài)還年輕不少，也不生氣，嘿嘿笑兩聲。

    就這樣，趙秀云有時候真是想罵他，別過頭接著眼睛四處轉(zhuǎn)，估摸著有什么值得作為節(jié)目素材的，反正天天走到哪看到哪。

    方海好端端一個大活人，哪能受這氣，咳嗽一聲說：“我給你買了樣?xùn)|西?！?/br>
    這趙秀云就有興趣，眼睛轉(zhuǎn)向他，饒有興致問：“什么？”

    方海賣起關(guān)子，說：“你猜?！?/br>
    兜里從不揣錢的人，家里錢也沒見少過，趙秀云估摸著不是什么大件，試探性問：“雪花膏？”

    冬天里頭，也就這個是最便宜的。

    “再猜?！?/br>
    “手套？”

    趙秀云記得自己前幾天念叨過，牛皮的，也不算太貴，十來塊錢就能買。

    “不對?！?/br>
    ……

    一連猜好幾樣，價格都沒敢超過二十塊錢，方海急得有點想跺腳，說：“貴的，貴的?！?/br>
    這就奇怪了，趙秀云眼神狐疑道：“你哪來的錢？”

    連發(fā)點過節(jié)福利都要往上交的人，能買多貴的東西。

    方海著急忙慌說：“我?guī)屠相嵠屏藗€大案子，給申請的獎金?！?/br>
    還沒捂熱，他就給花出去了。

    趙秀云只知道他早出晚歸，但還是他原來在部隊時的習(xí)慣，跟工作大相關(guān)的事情都不問，現(xiàn)在才問說：“有危險嗎？”

    “沒有，我就是幫著分析而已?！?/br>
    論這些，他從來沒失過手。

    趙秀云這才放心，不過知道這種獎金一般都不會多，畢竟財政總是緊張，大著膽子猜說：“皮鞋？”

    香江進口貨，一雙得小五十，今年走俏得很。

    方海微微搖頭，見她是真猜不對，嘆口氣說：“我應(yīng)你那么多年，你是真沒放心上啊?！?/br>
    這下趙秀云心里有答案，有些不敢置信說：“這是給你發(fā)多少獎金啊？”

    反正案子都結(jié)，沒啥不能說的。

    方海壓低聲音道：“是煙草局被監(jiān)守自盜的十五萬塊錢?！?/br>
    這件事，趙秀云隱隱約約有聽說，想想數(shù)額這么大，多發(fā)點也不意外，高興伸出手說：“給我吧。”

    素圈的金鐲子，沒什么花紋，少說有個十來克，按金價就得四百多，往趙秀云手腕上一套正合適，她滿意地晃晃，又有些嗔怪說：“全花完了吧？”

    方海拍拍口袋說：“還剩十七塊，給姑娘也花點?！?/br>
    就是沒想著自己。

    從來就是這么個人，趙秀云很是無奈說：“也給你買?！?/br>
    方海倒是不在意，說：“洗衣機不就是給我買的嗎？”

    說是全自動，也得人晾衣服啊，那不還得是他。

    就這自覺性，趙秀云買完洗衣機心都不疼了，立刻去百貨大樓給他整一身新衣服。

    等回到家，兩個人都是口袋空空，結(jié)婚以來還是頭回把日子過成這樣，覺得頗為好笑。

    方海穿著新買的皮夾克，手一揮說：“沒事，千金散盡還復(fù)來。”

    反正很快就是發(fā)工資的時候，有工作的人不用愁。

    趙秀云心想，千金萬金都好，她只要有眼前這些就足夠了。

    第235章 大掃除   第四更

    家里有一臺洗衣機, 對方海來說確實意義重大，趕上大晴天, 都不用他自己一個人蹲在那兒捶被子。

    那場微不可見的雪一下完，滬市的天氣又變成每一個最普通的冬天，太陽只肯在中午吝嗇出來一點點，但對忙活著過年的人家來說，也是個洗洗曬曬的好日子。

    正好是星期天，大家都有空，趙秀云組織做大掃除, 邊邊角角都不肯放過，有些地方一年也就掃這么一次, 連柜子都挪出來，把積灰的地方擦得干干凈凈。

    大人小孩都趁機拾掇自己的東西，把一些暫時用不上的放在亭子間——實在是房間都不大, 不每年騰一點地方，新的一年都不知道該怎么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