趙秀云看他的表情就知道，悄悄掐一下，別讓人覺得是對親家有什么不滿意才好。

    后斗上風大，方海把自己的圍巾又給媳婦繞一圈，趙秀云倒覺得還好，總算有機會問：“家里怎么樣？”

    方芳說：“挺好的，房子我打掃干凈都給鎖起來了。本來咱媽想讓老六送我們來，順帶給我們看一下孩子?！?/br>
    這話當然是說得好聽，其實是想讓方川賴在滬市，姑嫂兩個對視一眼，彼此明白就行。

    趙秀云又說：“孩子估計要辦暫住證，要是辦不下來快點跟我說，我給你們弄，知道嗎？”

    城里人吃供應，戶口管得嚴，這也得虧是孩子，否則趙秀云都不敢夸口，不過今年也好些，去年回城復習的知青們，沒考上的多半也沒走，街道的人都是睜只眼閉只眼。

    陳輝明愁的也是這個，他請人打聽過，才知道他們夫妻的戶口都可以憑錄取通知書遷到滬市，孩子卻不行，內心很是感激，說：“謝謝四嫂了。也是多虧你的書，我們才有機會考上?！?/br>
    他說這話是客氣了，多半對方芳的幫助更大。

    趙秀云心里有數(shù)，說：“一家人說什么兩家話，方家就這么一個姑娘，他四哥寶貝得很?！?/br>
    不是寶貝姑娘，陳輝明結婚后只怕去住茅草屋，哪有五間簇新的房子住，連彩禮都沒能掏出來，說他是“上門女婿”，著實不冤枉。

    他原來在岳家人面前很是低一截，最近有些揚眉吐氣，但也得看對著誰，這會說：“也是我們家的寶。”

    夫妻感情好不好，還是看得出來的，倒是方芳掐了丈夫一下，像是責怪他亂說話。

    趙秀云也松口氣，覺得自己是被方海這兩天念叨什么“陳世美“弄魔怔了，轉頭問起他們高考的事。

    說起這個，方芳可有話說：“咱們那兒消息來得晚，我才慌沒兩天，嫂子的書就到了。我還尋思輝明這回一準能考上，他卻叫我一起考。我還想著我哪行啊，就識那么幾個字，他說能行的，其實也是我耽誤他復習，不然他還能考得再好些……“

    夫妻倆一塊報名，沒少人說方芳是發(fā)瘋，一天學都沒上過的姑娘，想吃城里飯想瘋了。

    方芳是個倔強姑娘，就像當年非要嫁知青一樣，索性請假不去上工，不到過年的點雞鴨鵝豬賣個干凈，連孩子都顧不上管，一天就睡三四個小時，勉勉強強拿到滬市一所大專的通知書。

    大隊就兩個考上大學的，就是他們夫妻，只差敲鑼打鼓，方芳原來在家也不怎么受重視，心里淡淡，只對著四嫂說：“我們這些年也算攢了一筆，聽說大學不要學費，還給發(fā)錢，能把這兩年撐過去就行?！?/br>
    透個底，別讓人家覺得他們是專門來打秋風的親戚。

    趙秀云估摸著她手里也有點小錢，日子過得摳，又能干，不過還是說：“城里花銷大，有什么只管來找我?！?/br>
    別的不說，兩個孩子沒戶口就得吃議價糧，夠吃多久的。

    陳輝明也知道這個道理，說：“我們會盡量找找有沒有掙錢的法子?！?/br>
    借錢是下下策，他們已經(jīng)靠岳家不少。

    趙秀云這陣子也不富裕，心想人家應該還能撐一陣，索性說：“行。”

    說著說著，就到地方，陳家在的巷子車開不進去，只能下來走路。

    方海甩上車門，要幫忙搬東西的時候悄悄摸一下媳婦的掌心，覺得是熱的才問：“我們回去嗎？”

    他本來還以為meimei住自家，昨天把床都鋪好了。

    趙秀云微微搖頭，都到這了，怎么也得坐坐。

    戴愛紅當然要留客，請進屋里坐，又說：“在家里吃午飯吧?！?/br>
    趙秀云是怕孩子來車里坐不下，才沒帶她們，這會說：“不用不用，家里還有倆孩子?！?/br>
    又是一個推一個留，方海心想要是事事這么搞，進度得多慢啊，已經(jīng)猜到結尾。

    果然，才坐一會，趙秀云就告辭，夫妻倆走出沒幾步，她就說：“方芳他們想把孩子留家里住，恐怕不方便?！?/br>
    方海回憶一下，說：“我看戴阿姨挺高興的啊。”

    高興當然高興，也得看現(xiàn)實。趙秀云沒見著人，但憑著打聽到的仔細數(shù)一下，說：“他們家住十七個人你知道嗎？”

    螺獅殼里造道場，方海早知道滬市住房困難，也是嚇一跳，說：“這么多啊?！?/br>
    他看著也一樓就二三十平大，哪怕加上自己搭的閣樓，這么多人站進來，只怕挪的地方都沒有，別看兩個孩子不占什么，以己度人，只怕一大家子有人有話說。

    方芳也是這么想的，她在鄉(xiāng)下見過破房子，但著實沒見過這么小的房子住這么多人，怪道男人一直說家里地方窄，這哪里是窄而已，她忍不住說：“要不讓孩子到四嫂家住吧？”

    陳輝明不是為了那點自尊，而是說：“不行，我們肯定是要住宿的，奶奶帶孫還有道理，舅媽帶算什么。再說，四嫂也要上大學，哪有時間。以后要找人幫忙的事還很多，要是件件找，再大的親戚也會變薄。”

    方芳一向聽丈夫的，畢竟他說的有道理、方法對，想想也是，沒再說什么。

    第161章 走親   第二更

    方芳夫婦在第二天舉家來訪, 特產(chǎn)大包小包，其中很大一部, 是成高知道他們要來滬市，讓帶過來的。

    說起外甥，趙秀云總要多說一句道：“這孩子，給你們添麻煩了?！?/br>
    別說是麻煩，就是炸彈方芳都會千里迢迢帶過來，說：“也沒什么，他自己送到火車站的, 我們帶上車就行?！?/br>
    又說：“哥倆扛過來的，哦, 還讓我跟你說，老二報上名了，今年一定會高考?！?/br>
    就這事, 趙秀云最近也是掛心，二外甥成天本來都在工作了，不過他成績好，不考可惜, 可孩子想給哥哥幫忙分擔，說是報名，其實沒報，差點沒把全家氣死。

    她松口氣說：“報上就行。”

    得虧是年紀小, 要是再大一點, 連機會都沒有。

    方芳知道她擔心，說：“我看打得不輕，臉都是巴掌印。”

    打人不打臉，那得是多生氣, 就是趙秀云都想回家把他打一頓，要是考不上的就算，分明能考，才叫辜負長輩。

    兩個人說著老家事，陳輝明時不時還能插兩句，方海一概不知，眼睛看幾個孩子。

    禾兒把玩具都擺出來，帶著弟弟meimei們玩。

    陳惟六歲，陳悅四歲，父母教養(yǎng)得不錯，都很乖巧，玩一會就熟稔起來，扯著嗓子叫。

    天花板都快被掀翻，趙秀云頭疼地捂耳朵，說：“方芳，你到樓上幫我看個東西吧?！?/br>
    看什么不重要，重要的是姑嫂倆的私房話。

    方芳果然有一肚子的話要說。

    “地方太小了，輝明大哥家的兩個孩子，二哥家兩個，小叔子夫妻帶孩子，還有他剛回城的jiejie姐夫帶孩子，加公婆，再加我們，下腳的地方都沒有?！?/br>
    這得有多少人，趙秀云昨天算得一點都不差，是有十七個人住，哪怕方芳夫妻以后住學校宿舍，多兩個孩子也是十九個，

    她問：“樓上閣樓是很大嗎？我怎么也想不出要怎么住。”

    “不大，就是孩子年紀小，爺爺奶奶帶著，反正都睡上下床?！?/br>
    “那也擠啊?！?/br>
    “可不是，他二嫂昨天晚上也來了，勸我還是住到自己嫂子家方便?！?/br>
    說實在的，這種客氣話，趙秀云是一定會說的，不過留人住幾天沒問題，可要是長住，她也不是很愿意。

    好在方芳很快說：“老陳家的孫子孫女，薅方家沒完了是怎么的，她不讓住，我偏要。她男人的工作原來還是我婆婆的……”

    陳家的故事長啊，趙秀云聽得津津有味，可惜沒帶瓜子上來。

    樓上的氣氛好，樓下就一般。

    方海一直對陳輝明不大滿意，嫁漢嫁漢，穿衣吃飯。他一個文弱書生，這些年全靠自家meimei撐著家里，哪個做哥哥的能愿意？

    陳輝明幾次搭話，都覺得舅兄今天有點陰陽怪氣，不得不放棄，看禾兒在解九連環(huán)，說：“姑父弄給你看?！?/br>
    這兒一下，那兒一下就開了。

    顯擺給誰看啊，方?！班汀币宦暎f：“孩子上學的事辦好了嗎？”

    陳輝明還沒反應過來是在跟自己說話，說：“我大哥在國棉三廠，可以先給孩子上廠里的育紅班?！?/br>
    這種屬于職工福利，他大哥也是費不少功夫才辦成的。

    方海覺得不對，問：“陳惟不是上小學了嗎？”

    提起這個，陳輝明也有些嘆氣，說：“是，不過廠辦小學還進不了，我們也想著從老家來會跟不上，就再等等?！?/br>
    這下方?？偹阏业綑C會罵他了，說：“進不了不會說嗎？‘留級生、炒花生’，你以為自己想得挺好的，等著孩子上學被人笑吧?！?/br>
    這還是禾兒跟爸爸說的，不管是為什么原因，只要留過級的孩子，一準會被同學笑話，本來就是外地來的，不被排擠可能嗎？

    陳輝明還真沒想過這個，他心底也沒覺得自家孩子會被當外地人，現(xiàn)在被點出，只能為難道：“今年回城的人太多了，學校說收不了。”

    就他所知，從去年恢復高考開始，已經(jīng)不少人拖家?guī)Э诨?，街道現(xiàn)在卡得死，他們家也沒什么能人，只能再拖拖。

    方海一直在家屬院，對這些不是很了解，但說：“我們剛給苗苗辦的轉學，讓陳惟也去念第二小學?！?/br>
    是托他一位戰(zhàn)友的媳婦，再送一個孩子沒多大問題，就是人情而已。

    陳輝明更加為難了，說：“離得太遠，沒人送他來?！?/br>
    他爸媽家里為啥那么多孩子，不就是老兩口沒工作，專門帶孫子孫女們，都在家附近的小學上課，怎么可能讓他們專門送陳惟來。

    方海哽一下，說：“紡織廠小學是吧？”

    “是?！?/br>
    “那學校不好?！?/br>
    為孩子上學，媳婦把市里的所有學校摸得一清二楚，方海現(xiàn)在是什么都知道，說：“第二小學好?！?/br>
    陳輝明能不知道嗎，但他們夫妻的學校都不在家附近，孩子只能交給父母，人家能給帶已經(jīng)不錯，還能要求什么。

    他說：“真沒辦法?！?/br>
    嘖，方海也不苛求，腦子開始轉，說：“那就紡織廠吧，我回頭問問?！?/br>
    他這個級別，戰(zhàn)友又多，有點事想找人都很方便，平?？隙ㄊ遣挥玫?，但為了孩子是正經(jīng)事。

    他能這么說，陳輝明覺得已經(jīng)有幾分準，鄭重說：“謝謝四哥了?！?/br>
    方海倒也不在乎這個，只是說：“我就這個meimei，她過得好就行?！?/br>
    說白了，不是meimei嫁到這家，誰管他們的事。

    兩個人以孩子為話題，總算能聊上幾句，陳輝明一直以為舅兄粗枝大葉，嘮起來覺得人家也是粗中有細，孩子的事能說得頭頭是道，都能給他上課了。

    趙秀云下樓的時候還有點意外，說：“該吃午飯了，咱們中午外面吃吧?！?/br>
    外面吃得花多少錢啊，方芳趕快擺手說：“不用不用，隨便炒個菜就行?！?/br>
    都來家里了，這頓飯肯定是要吃的，但湊合湊合就行。

    趙秀云哪里同意，說：“就這么定了，給孩子外套穿好，走吧?！?/br>
    她選的店也不遠，就在巷子口的國營飯店，幾個人占一張大桌子。這時候下館子沒人吃素，素哪里吃不著啊，凈是大rou，趙秀云一口氣點六個rou，交錢等上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