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認識歸不認識，又不耽誤瞎聊。

    趙秀云正跟人抱怨廁所地板全是水，陳秀英也下來做飯，嘴里罵罵咧咧地說：“我看他有尾巴都翹到天上去，還想吃牛rou，牛屁股我都不給他吃。”

    看見趙秀云又把自己男人罵一遍，可惜罵是罵，還真給買了。

    陳秀英平常多摳門，看表情以為在煮她的rou，又抱怨起來說：“四個兒子，娶媳婦就得一大筆錢吧，我不省著點能行嗎?！?/br>
    而且半大小子，吃窮老子，趙國的飯量都快頂上他爹了，幸好年紀差不多，再過兩年就能送去當兵。加上婆家窮，每個月就要接濟不少，陳秀英是算著過日子。

    不當家不知油鹽貴，趙慶這是仗著有傷，拼命作死呢。

    陳秀英罵了又罵，比趙秀云好得快，端著上樓去。

    趙秀云笑笑，掀自己的鍋蓋，戳一下覺得還差點，看著窗外發(fā)呆。

    廚房的窗正對著后院，種著一點蔥姜蒜，有個小孩貓著腰從洞里鉆進來，東看西看從兜里拿出一個碗，從潲水桶里舀東西。

    困難時期，趙秀云都沒這么干過，不過也可能是老家沒潲水。

    看著才八九歲的樣子，誰能落忍？

    小孩子自以為隱蔽，其實被人盡收眼底，看到的不只趙秀云一個，廚房師傅都知道，一位廚師說：“跟個腿不行的爺爺一起住，可憐得很。”

    大家也就睜一只眼閉一只眼。

    她想著要不要幫一幫，才出聲，小孩子一溜煙跑沒影。

    好心還辦壞事了。

    趙秀云懊惱得很，上樓還跟方海說：“看著跟禾兒差不多。”

    她做了媽，心就軟，見不得這些。

    方海想想說：“要不問問廚房的人吧？”

    他這回死里逃生，就當行善積德，吃潲水，哪怕能吃飽，也不是那么好。

    趙秀云琢磨也是，吃過飯揣上一包糕點出門。

    第122章 孩子   第四更

    醫(yī)院后巷住的人挺雜的, 趙秀云只是旁敲側(cè)擊打聽幾句，大家都對那個孩子有印象。

    聽說是個孤兒, 被爺爺撿到養(yǎng)大，老爺子本來就只做點散活掙錢，去年冬天摔一跤后，斷了收入，孩子就到處撿吃的。

    可憐哦，就像方海說的，全當行善積德, 換解放前死里逃生的人還要去廟里布施。

    穿過堆積的物品和狹窄的小道，趙秀云才找到孩子, 不知道從哪撿回來的爛菜葉子，蹲在院子里洗著。

    這是個雜院，住的人挺多, 日子多半過得不怎么樣，乍看個打扮齊整的，都在想誰家有這門富親戚。

    小孩兒眼睛倒尖，一眼看出是下午在醫(yī)院看到的人, 警惕起來，生怕是來追究自己。

    她也知道不問自取就是偷。

    趙秀云盡量和善地笑，表明自己沒有惡意，說：“你下午幫我撿東西, 忘了嗎？”

    滿院子的人盯著看, 總得有個由頭。

    小孩子瞪著眼搖頭說：“我沒有?！?/br>
    一扇半開的門前，有位坐在躺椅上的老爺子咳嗽一聲，說：“福子，請阿姨進來。”

    叫福子嗎？

    人雖然多, 趙秀云也不想貿(mào)然進別人家，隔著門說：“福子幫我撿回重要的東西，我男人讓我送一包點心過來?！?/br>
    不多，起碼夠吃兩頓，又不至于讓人太惦記。

    老爺子當然要推，趙秀云沒讓，微微點個頭示意，轉(zhuǎn)身就走。

    福子追出半條巷子，意識到這個阿姨沒有歹意，攥著手說：“謝謝！”

    小臉營養(yǎng)不良的樣子，跑幾步上氣不接下氣。

    趙秀云心下憐惜，說：“回去吧?！?/br>
    福子把阿姨的樣子牢記在心里，才轉(zhuǎn)身回家。

    這本來算萍水相逢，趙秀云并沒有放在心上，是第二天又撞見福子，才把這事提上來。

    大概是不知道去哪找人，孩子在廚房等著碰運氣，期期艾艾過來說：“您有什么活，需要我干的嗎？”

    趙秀云一愣，說：“沒有?！?/br>
    她很少使喚孩子，就是覺得她們高高興興玩和讀書就行，更何況是這么個一看就不健壯的。

    風吹就倒的樣子。

    福子有點急，即使是在爺爺還沒生病之前，她也沒吃過幾回甜點心，天氣熱放不住，家里老鼠又多，昨晚她幾乎是飽餐一頓，至今想起來都想舔手指。

    對這位陌生阿姨的感激達到巔峰。

    加上爺爺?shù)膰诟?，說：“您要做飯嗎？我可以幫忙的！”

    一口一個“您”，趙秀云覺得自己快受不起，說：“你叫我趙阿姨吧?！?/br>
    福子從善如流，說：“趙阿姨，我?guī)湍鲲埌伞！?/br>
    趙秀云哽一下，說：“那你幫我洗菜吧，還有，不要再說“您”了?！?/br>
    她聽著都覺得要折壽，有種解放前老地主的感覺。

    福子也長舒口氣，興沖沖蹲在水龍頭下洗菜，還知道先把手洗得干干凈凈的。

    洗完又湊過來說：“我來切，我來切?！?/br>
    外人看著倒是親熱一家子。

    禾兒“風塵仆仆”帶meimei來看爸爸mama，氣得跳腳喊：“mama！”

    趙秀云還以為自己是聽錯，都沒馬上回頭，禾兒眼淚差點就掉下來，又喊著說：“mama！”

    趙秀云這才反應過來，又驚又喜問：“你們怎么來了？誰帶你們來的？”

    禾兒有些警惕地看著眼前陌生的同齡人，拽住mama的手說：“后勤吳叔叔帶我們來的?！?/br>
    正好順路，還把她們送到了病房門口，已經(jīng)跟爸爸打過招呼，樂呵呵來找mama，誰知道撞見這一幕。

    禾兒的危機感又升起來，問：“mama，他是誰？”

    都是年紀差不多的孩子嘛，趙秀云也沒想太多，說：“這是福子弟弟。”

    誰承想福子抿著嘴說：“是meimei?！?/br>
    咦，趙秀云都沒看出她是女孩，上下打量她的寸頭和濃眉大眼，越看越不覺得是女孩子，可人家都這么說了，那就是。

    就是禾兒第一眼，也覺得是個男孩子，摸摸自己的小辮子，眨巴著眼睛企圖找出看出她是女孩子。

    趙秀云改口道：“這是福子meimei?！?/br>
    禾兒還是講禮貌的，雖然有些不情愿，還是叫一聲。

    苗苗怕生，扒拉著mama的褲腿叫，然后說：“mama，我剛剛摔倒了，沒有哭?！?/br>
    最近都只有她和jiejie在家，有時候兩個人都很想爸爸mama，jiejie就會叫她不要哭，這樣他們會早點回來。

    苗苗覺得自己現(xiàn)在已經(jīng)是個很勇敢的小孩了，矜持炫耀著進步。

    果然，趙秀云緊張地看她的掌心，問：“摔疼沒有？”

    苗苗昂著小下巴說：“沒有。”

    驕傲得很。

    趙秀云揉揉孩子頭，說：“行，上去找爸爸吧，我做完飯就回去?！?/br>
    公共的廚房，人太多，煙氣繚繞熏得很，有點像住老家職工院的時候，家家都在走廊做飯，趕上誰家下大料，味道簡直繞梁三日。

    禾兒卻霸占住mama身邊的位置，說：“不，我要幫忙?！?/br>
    既然孩子來了，趙秀云本來也不想“使喚”福子，索性叫她回家。

    福子左右看看，確實沒有自己的用武之地，又從墻洞鉆出去了。

    禾兒好奇地扒拉著洞口，最后下結(jié)論說：“是狗洞。”

    人鉆狗洞，好奇怪的meimei。

    落在大人眼里，全是可憐，趙秀云拍孩子的手說：“不是，是她回家的捷徑?！?/br>
    哦，捷徑啊，鉆出去就能到她家了嗎？

    禾兒在這些事情上向來是手腳比腦子快，地上一趴也想鉆出去，又馬上縮回來，起得太急還撞到頭，說：“mama，外面是垃圾桶！”

    趙秀云都沒能攔住，那點喜悅化為無奈，說：“我看你是欠收拾?！?/br>
    好端端的，頭上撞個包，衣服褲子全是灰，不揍不行。

    怎么一個人帶meimei的時候好好的，在mama跟前凈闖禍？

    趙秀云自己嘆口氣，說：“不是說要幫忙，快點把手洗干凈過來。”

    禾兒捂著自己的小腦袋，“哦”一聲，還是糾結(jié)于狗洞外面的垃圾桶，問：“mama，她也是垃圾桶撿回去的小孩嗎？”

    趙秀云也拿“垃圾桶”的話糊弄過孩子，這會啞口無言，因為福子據(jù)說還真是她爺爺從垃圾桶撿的，還是照實說：“嗯。”

    又跟女兒說福子的身世。

    禾兒向來愛“行俠仗義”，拍著胸脯說：“她可以和小麥一起掙錢??！”

    雖然不多，暑假的話每個月能有十塊錢。

    這里到公社還有一二十里地，哪里是件容易事。

    趙秀云很高興孩子這樣的表現(xiàn)，想想說：“她不一定有時間去，但你可以問問?！?/br>
    禾兒愈發(fā)眉飛色舞起來，說最近訓練的事。

    “要從第三棵樹下跑到籃球場，陳樹林跑得最快，我第四，教官說前十都有糖吃，我……”

    就數(shù)她最嘰嘰喳喳，趙秀云一頓飯坐下來，腦殼都嗡嗡響，說：“你的mama聽很多了，咱們現(xiàn)在聽聽meimei的好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