為人處世上，或許趙秀云更聰慧，但感情上，開竅的只有方海一個。

    他忍不住說：“你怎么這樣，我都說了，在我這，你是第一要緊的?！?/br>
    說過嗎？

    哦，說過的。

    趙秀云長得好，跟她花言巧語的男的，沒兩打也有一打，比這再好聽的話，她在年紀(jì)更小的時候都聽過，那些人后來怎么沒來娶她，是因為不想嗎？

    是做不到。

    說得出，做得到，本來就是兩碼子事。

    說話是一點力氣都不用費，最廉價的東西，趙秀云只能說：“方海，我只能且看著。”

    我沒有辦法像你一樣，立刻就拿出一顆心來。

    方海好脾氣地說：“行，你看著吧，等咱們七老八十再說。”

    但他也要提要求，有幾分強(qiáng)硬地說：“那咱們是不是能說點實話，先說說為什么不高興？”

    不是說過了嗎？怎么又繞回來。

    趙秀云茫然地盯著地板看，有點臟，明天中午得洗洗，要是太陽好的話，再把秋被也曬曬，過中秋就該轉(zhuǎn)涼，還有什么呢？

    她腦子里轉(zhuǎn)來轉(zhuǎn)去，就是不肯回答。

    方海耐心等著，他的眼睛算不上大，現(xiàn)在小小的瞳仁里，好像只能容納眼前人，叫人躲都躲不開。

    趙秀云沒辦法，只好說：“我不喜歡你跟陳婷婷說話?！?/br>
    小氣得可愛啊。

    方海笑得憋不住，說：“行，以后我連仨字都不會跟她說?！?/br>
    不就是沒禮貌嗎，最簡單的事情，有誰做不到。

    話是這樣說，趙秀云還是要強(qiáng)調(diào)說：“她故意的?！?/br>
    這種心機(jī)，方海看不出來，不妨礙他附和道：“沒事，我不搭理她就行?！?/br>
    他話是這么說，第二天是陳婷婷先不搭理的他，人家越過他，徑自走向陳斌，顯然是才知道家屬院有個更大的香餑餑。

    趙秀云在辦公室看見，也是瞠目結(jié)舌，她真是長這么大沒見過這樣的，抽空去和陳蓉蓉說一句。

    陳蓉蓉聽到meimei先去招惹方海，又要去招惹陳斌，自己也是嚇一跳。

    她以為自己能拿捏得住，其實還是招個禍害回來，拉著趙秀云的手那叫一個愧疚，道：“我馬上叫她走，你們夫妻別為這個吵架。”

    趙秀云一開始是挺生氣的，后來想想，沒有陳婷婷，還有王婷婷，說白了是他們夫妻倆有問題，今天哪怕是只老鼠出來，都會有問題，脾氣好地說：“沒有的事，我就是跟你說一句，陳斌家可不是好惹的?！?/br>
    要是惦記姐夫，陳蓉蓉還只當(dāng)看meimei笑話，rou爛在自家鍋里不臭，蹦跶到外面可不一樣，說什么也要叫她走。

    陳婷婷打外頭回來，雖然剛在陳斌那里鎩羽而歸，不過男人嘛，一次上鉤的也沒什么，她熟練要給外甥換尿布，就見jiejie面色鐵青，心里一咯噔，說：“不在床上躺著，當(dāng)心落病根。”

    平常陳蓉蓉只當(dāng)她刀子嘴豆腐心，知道她下鄉(xiāng)的時候沒少受苦，又想讓她盡心盡力幫忙帶孩子，一直忍著，今天知道是不行了，斷然道：“你現(xiàn)在馬上收拾東西回家?！?/br>
    不容分說，當(dāng)晚陳婷婷就回家了。

    家屬院傳出來的是她爬姐夫床，叫jiejie給趕走的。

    趙秀云聽著這個，眼睛都瞪大，余光里看禾兒還在，趕快攔住陳秀英那張嘴。

    陳秀英也是一拍腿，她家里養(yǎng)兒子養(yǎng)習(xí)慣，嘴上沒把門，都忘了隔壁是兩個姑娘的人家，有些訕訕道：“我渾說的?！?/br>
    禾兒眨巴眼看mama，看得趙秀云一頓尷尬，只能隨便說點什么忽悠過去。

    她也不能怪陳秀英，夜里難免跟方海抱怨。

    方海知道她一向很忌諱在孩子面前說這些，到底是養(yǎng)女兒，小心一點也是應(yīng)該的，但想想說：“別以為孩子不懂，懂得很?！?/br>
    他這么大年紀(jì)的時候，隊里多少風(fēng)流韻事都是孩子嘴傳出去的。

    趙秀云也知道這個道理，可要讓她跟孩子說這些，總有些張不開嘴。像她自己，到結(jié)婚那天還是懵懵懂懂的，只有她大姐含糊不清說幾句，跟沒說差不多。

    方海是只懂一點，反正都不怎么樣。

    她想起來還好笑。

    “結(jié)婚那天我沒好意思說，你親我的時候，我差點喊‘耍流氓’?！?/br>
    喝得醉醺醺的，力氣又大，她哪里見過這種，第一反應(yīng)就是害怕，跟待宰的小羔羊似的。

    方海自己都記不太起來，回想半天沒什么印象，但篤定道：“我只記得那天沒成事。”

    一天天的，就這些記得最牢。

    趙秀云拍他的手，說：“老實點。”

    方海前陣子憋得狠，和好就跟小炮仗似的，人家一茬火過去就算，他是一茬接一茬，沒完沒了。

    在這種事上，他向來厚臉皮，湊得特別近說：“你也喜歡的啊。”

    第64章 發(fā)卡   八月十五是中秋，趕在中秋前，婦……

    八月十五是中秋, 趕在中秋前，婦聯(lián)會給家屬們發(fā)點小福利, 多數(shù)是一兩斤米，再幾個月餅。

    趙秀云忙著采購做單數(shù)人頭，手動得飛快，算盤打得噼里啪啦響，被打斷總有些不悅，手一頓停下來，抬頭看。

    求老太？

    孩子都是上學(xué)去, 找她做什么。

    心里奇怪是奇怪，她還是站起來走出去。

    老太太一年四季都打扮講究, 左右看看，有幾分做賊心虛樣，才說：“青苗mama, 能不能上家里說幾句話？”

    更新鮮了，有什么不能在外面說的？

    趙秀云猶豫一下，說：“行，我跟主任請一會假?！?/br>
    張梅花巴不得她和求老太打好關(guān)系, 趕緊解決李東平的事，省得三天兩頭到婦聯(lián)來煩人，忙不迭揮揮手說：“去吧，去吧?！?/br>
    辦公室到老太家路上, 兩個人都拉些家常, 一直到進(jìn)屋，求老太的表情才有些緊張和難堪說：“我今天在云云的東西看到一樣，你看看能認(rèn)得不？”

    白若云的東西問她？

    趙秀云感到莫名其妙，定睛一看, 眉頭不自覺蹙起，說：“是苗苗的發(fā)卡，她爸爸買的，上頭本來還有紫色的絨花，禾兒嫌紫配紅太丑，偷偷給meimei拽掉了，印子還在?！?/br>
    就為這個發(fā)卡，方海還到育紅班一寸地一寸地找過，動靜鬧得挺大的。

    要不是鬧出過動靜，求老太哪里能認(rèn)出是別人家的發(fā)卡，她語帶試探說：“可不，估計是孩子錯手拿回來的，放在自己的錢匣子里給忘了?！?/br>
    趙秀云淡淡笑道：“可不，孩子看錢最寶貝，不過也得小心，苗苗禾兒都看丟了好幾塊?！?/br>
    老太太嘴唇抖起來，最后慢慢蹲下來，好像下一秒就會厥過去。

    趙秀云嚇一跳，趕快扶她說：“沒事吧，快坐下來歇歇?！?/br>
    家里只有張背靠的小板凳，這回最適合坐人，老太太一時怒上心頭，休息一下緩過勁來，說：“云云才四歲，還沒到拿錢花的年紀(jì)。”

    她人生僅存的信念，就是靠這個孩子活，熟料孩子也沒教好，悲從中來，無語垂淚。

    趙秀云嘆口氣說：“您也說才四歲，孩子有時候不大懂，得大人時時教著才行?！?/br>
    年過花甲的老人了，為子孫盡心盡力，恐怕是失望難過的多。

    趙秀云挪了小椅子過來，自己坐下說：“不瞞您說，我小時候還因為拿過我姐一毛錢，被吊起來打呢?！?/br>
    那會也才七歲，家里看得緊，小孩子家家嘴饞，天天盯著糖葫蘆不放，她就動過那么一次心，就被抓個現(xiàn)形。

    她大姐趙秀麗廚房拿了菜刀，說要剁她的手，一下子小二十年過去，她倒也沒長大偷金，一棵小樹苗還算筆直。

    誰聽不出來是勸人的話，求老太苦笑道：“打慧慧去，這個孩子我是捧在手心，生怕有誰磋磨了她，生怕教不好，將來沒臉到下頭去見她mama?！?/br>
    不是幾塊幾毛的事，老太太是心累，她昨晚才跟女婿又吵了一架，身心俱疲，早上又給孫女這么迎頭一擊，上年紀(jì)的人，身體本來就不大好，強(qiáng)弩之末，搖搖欲墜而已。

    趙秀云說：“滿院子誰不知道您待孩子的心，就是孩子mama在也做不到這份上，孩子嘛，還小，有時候也不大懂什么好壞的?！?/br>
    求老太摸著自己的手，枯萎如舊藤，她幼時也是閨閣小姐，出入有人伺候，人到要進(jìn)棺材的時候，想起來全是那些過過的好日子。

    不當(dāng)提啊，不當(dāng)提。

    她收斂起多余的情緒，說：“當(dāng)我老太太不要臉，這事能不能請你幫我瞞瞞，回頭我讓孩子上門給苗苗道歉?！?/br>
    要是打小沾上拿別人東西的名聲，以后還怎么過？

    應(yīng)有之義，哪怕是趙秀云也不得不說，換到自家孩子身上，她恐怕也得想方設(shè)法不讓傳出去。

    她再三保證道：“這事絕不會傳出去?！?/br>
    她的人品，求老太還是信得過的，長輩在晚輩前低聲下氣，還不是為了孩子。

    趙秀云看了都覺得感同身受，臨出門前說：“您跟孩子好好說，知道錯就好。”

    為這件事，她走路腳步都有些沉重?；剞k公室對上同事探究的眼神，微不可見搖搖頭。

    大家當(dāng)然都知道什么該打聽，什么不該打聽。

    趙秀云繼續(xù)打算盤，前頭算的都打亂了，只得從頭來。

    她跟算盤較著勁，連午飯都過時間，禾兒放學(xué)回來會先把米飯煮上，聞見糊味見mama還沒回來，趕快把鍋拿起來，跑出去找。

    人沒到辦公室門口，就一路喊著說：“mama，mama?！?/br>
    就數(shù)她嗓門最大，趙秀云無奈把手上的本子合上，鎖好門說：“就晚一會會，喊什么?！?/br>
    禾兒過來牽mama手，說：“飯好像糊了一點點。”

    她才不會說是自己玩玩具沒聞見味道，睜眼說瞎話道：“我在做作業(yè)，都沒聞到?！?/br>
    趙秀云只是有些緊張說：“下次不能這樣的啊，要是著起來怎么辦。”

    多少人家都是這樣一不小心給燒掉的。

    禾兒應(yīng)得爽快。

    趙秀云半信不信，點她的額頭，說：“你啊你?！?/br>
    可還沒忘了上次叫她看火，她把鍋給看干了。

    玩心重，有時候不是故意的，趙秀云自己當(dāng)孩子的時候比這更粗糙，想罵都不好意思，誰不是從孩子過來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