趙秀云也不是存心打聽，只是看書桌上的信還沒拆，提醒方海：“信在那別忘了啊?！?/br>
    方海倒不避諱，拿過來就拆，兩張薄紙滑落。

    他把其中一張給媳婦。趙秀云本來想說你家的事，我可不摻和，定睛一看，匯款單，嘖嘖稱贊：“天要下紅雨，還給你寄錢?！?/br>
    方海聽出她的陰陽怪氣，也沒反駁。

    “我讓老六把自行車賣了，把錢寄過來。”

    方川要是沒對嫂子動手，就當(dāng)吃這個虧，可偏偏他犯大忌諱。

    趙秀云吃驚：“他肯聽你的？”

    山高皇帝遠(yuǎn)，將在外君命還有所不受呢，更何況方川那人，吃rou哪還有吐骨頭的。

    方海得意：“我跟他說今年滬市這邊有招工?！?/br>
    有好處，叫他吐什么不行啊。

    趙秀云心里已經(jīng)拉臉，方海敏銳意識到，趕緊補(bǔ)：“但沒跟他說最少高中畢業(yè)?！?/br>
    高中畢業(yè)啊……

    趙秀云指甲在掐了一下大腿不說話。

    方海知道她多看重掙錢，家屬院也有很多人家是看不上糊紙盒這仨瓜倆棗的，更何況他們家還算寬裕，根本不困難，就是不掙都行。

    他搞不懂女人的心，勸不動就隨她去。

    反正提起工作，趙秀云就意興闌珊，她重重躺在床上：“我睡了?！?/br>
    方海就著臺燈看信，看完隨手夾在筆記本里，把臺燈關(guān)了，黑夜里翻個身。

    他一湊過來，趙秀云就知道他要干嘛，推他推不動，掐著軟rou擰下去：“少惹我啊?！?/br>
    要按原來，方海都不會疼的，今天直哈氣。

    趙秀云覺得不對：“我怎么覺得摸到血了？”

    方海本來要脫衣服，黑暗中把卷起來的衣擺又放下：“沒有?！?/br>
    趙秀云不信，眼疾手快把燈又打開，直接上手扒拉。

    方海見瞞不住，掀衣服：“沒事，一點(diǎn)小傷?！?/br>
    第14章 一點(diǎn)小傷？   一點(diǎn)小傷？趙秀云氣笑了，……

    一點(diǎn)小傷？

    趙秀云氣笑了，三寸長的口子，就在腹部，蓋著紗布都能看到血，叫一點(diǎn)小傷？

    她伸手小心翼翼去碰：“怎么回事？”

    方海一筆帶過：“訓(xùn)練的時候劃拉了一下。”

    他平時沒少受傷，這么一點(diǎn)也沒刻意提，確實(shí)不怎么疼，養(yǎng)幾天就好。

    趙秀云肩膀耷拉下來：“那你怎么不說？”

    流了血，總得吃點(diǎn)什么補(bǔ)補(bǔ)吧。

    她的憂心流露在眼角眉梢，方海本來就是大事化小的，這會小事想化無，只差對天發(fā)誓。

    “醫(yī)務(wù)室看過了，一針都沒縫，幾天就能好?！?/br>
    趙秀云不放心：“只蹭了這里？你把衣服脫了?！?/br>
    八年夫妻，一共也沒待多久，辦事的時候都是黑燈瞎火，趙秀云還是頭回仔細(xì)看男人。

    一縷風(fēng)吹過，方海不自在地挺起胸膛，呼吸變得緩慢，身體在注視下有要燃燒的錯覺。

    他扭了扭：“真沒別的了。”

    趙秀云手指戳來戳去：“這、這、這，什么時候傷的？”

    真是不看不知道，簡直是傷痕累累，她不禁回憶方海上一次探親的時候什么樣，想了半天什么也想不起來。

    方海的目光隨著她的手指挪動，咽口水：“很久了，我都忘了?！?/br>
    其實(shí)每一道都是勛章，有立功才有升職，他對這些事倒背如流，跟戰(zhàn)友吹牛的時候也常說，可對上媳婦那雙眼，一句話也說不出來。

    趙秀云才不信，她比劃最大的疤痕，最少有二十公分，落誰身上誰能忘？

    不由得咄咄逼人：“老實(shí)交代啊你?！?/br>
    人有的時候，明明是想岔開話題，脫口而出的話卻讓人變得難堪。

    “以前怎么不見你問？”

    方海自己都愣住了，他感覺一切都停住，剛剛好好的氣氛煙消云散，趙秀云的表情尷尬又難堪，或者還有一點(diǎn)受傷。

    他想說點(diǎn)什么來挽回，又覺得……

    那就是他的心里話。

    即使他一直覺得男子漢受點(diǎn)傷怎么了，有沒有人問都一樣。

    但事實(shí)上是，結(jié)婚八年，他也期待過從媳婦那里得到一點(diǎn)問候，而不是每次寫信都只提孩子的事。

    趙秀云一向能言善辯，世界的真理一半掌握在她手里，這會卻有點(diǎn)結(jié)巴。

    “對……對不起?！?/br>
    她花著方海的錢，毋庸置疑，她早該想到，升職并不是件容易事，方海升得這么快，背后一定付出了許多。

    她沒想過嗎？

    不過是覺得無所謂。

    這個人跟她的人生掛鉤，但又可有可無。

    趙秀云一下子覺得不知道說什么，兩個人沉默不語，面面相覷。

    臺燈那點(diǎn)亮灼得人眼睛發(fā)燙。

    趙秀云扯了一個快速收斂的笑：“傷口小心點(diǎn)，早點(diǎn)睡吧?！?/br>
    夫妻背對背入眠，睡沒睡只有自己知道。

    按說這也不算吵架，趙秀云第二天起，還覺得怪不自在，本來早上都是方海洗衣服，她自己先洗了。平常總使喚他給孩子刷牙洗臉，今天也不叫。

    做早飯還多蒸個蛋。

    買雞蛋要票，到附近大隊(duì)可以換一點(diǎn)不要票的，但很少，她每天蒸一個，倆孩子一人一半。

    今天蒸倆。

    方海挖了一勺，把碗推給她。

    趙秀云抬頭看他一眼，也挖一勺，兩人挖的還不夠一半呢。

    又給推回去。

    禾兒左看爸爸右看mama，大方把自己的蒸雞蛋獻(xiàn)出來。

    “我不吃，爸爸mama吃。”

    她今天綁的頭繩帶小珠子，比平常的頭繩貴，搖頭晃腦的時候小珠子也跟著晃，活潑可愛。

    孩子生得都像mama，眼睛大，皮膚白，鼻子高，往哪里站都是漂亮姑娘。

    趙秀云憐愛地摸著女兒的發(fā)梢。

    “我們不吃，你吃?！?/br>
    方海不做聲，自顧自把雞蛋都吃了，吃完擱筷子：“今天有點(diǎn)事，先上班去?！?/br>
    他一走，趙秀云也松口氣。

    別以為孩子什么都不懂，苗苗看mama眼色，吃飯都快許多。

    禾兒照例跟著同學(xué)們?nèi)ド蠈W(xué)了，苗苗牽著mama的手去上育紅班。

    趙秀云本來每天這個點(diǎn)去買菜，今天去了公社的國營飯店。

    國營飯店賣紅燒rou，不要票，不過每天的量不多，去晚了沒有。

    一份rou估計(jì)也就半斤，要一塊五，rou站肥rou也才八毛一斤。

    趙秀云不舍得也得舍得，一咬牙買了三份。

    吃都吃了，總得叫大家都吃飽。

    走路一來一回，就要一個多小時了。

    還路過小學(xué)，她探頭看，沒看見孩子在cao場玩，就這么回家，把東西放好才去買菜。

    去得晚了，只剩下些蔫頭耷拉的。

    張姐打招呼：“小趙今天才來啊?！?/br>
    趙秀云：“是啊，還有什么菜？”

    菜也是限量供應(yīng)，每天都早早賣完，來得晚恕不恭候。

    趙秀云買了些發(fā)黃的青菜，里外一稱，又拐進(jìn)副食品站。

    今天有不要票的點(diǎn)心，實(shí)打?qū)嵉呐疵赘?，沉得很，一斤就要兩塊錢。

    不要票的東西都貴，可也不是天天有。

    趙秀云覺得自己是魔怔，買了一斤，回去放在柜子的高處。

    忙來忙去，糊紙盒的時候又心不在焉，老覺得掛著事。

    另一邊，方海今天的心緒也不佳。幾個新兵撞槍口，叫他一頓罵，罵完又憋悶。

    陳斌和他搭伙呢，湊過來：“跟你媳婦吵架了？”

    男人，能有啥大事，一猜一個準(zhǔn)。

    方海覺得不算吵架，含糊其辭：“沒有，就是爭兩句?！?/br>