公主決定登基 第86節(jié)
她淚越流越快,越流越多,直到熙寧帝說出這句話,才揚起臉來,流淚道:“父皇有沒有想過,兒臣若是不殺睿王,來日睿王得勢,又哪能容得下兒臣?” “你與睿王是兄妹!”熙寧帝冷聲道。 景曦道:“兒臣與昭文太子、庶人景衍之也是兄妹,若是兄妹身份可保無虞,父皇當(dāng)日為何要將兒臣遣去晉陽?” 她搖頭道:“兒臣在朝中多年,結(jié)交了不少朋友,任憑哪個兄弟得勢,怕是都將兒臣當(dāng)做眼中釘?!?/br> “就因為你覺得他們?nèi)莶幌履?,所以你就要先對手足下手?”熙寧帝痛怒交加,“晉陽,難道朕不會護持你?不會為你打算?你卻偏偏要行此等毒辣之舉!” 景曦眨了眨眼,把遮蔽住目光的淚水眨掉:“父皇為我打算,就是再將我遣去封地,削去我的羽翼權(quán)勢,讓我從此生死不由自主,任憑宰割嗎?” “我不愿意!”她臉上淚痕斑駁,一邊的臉頰還紅腫著,明明是極其狼狽的姿態(tài),然而熙寧帝清晰地看見,她的眼底仿佛有一團火在跳躍,燃燒著令他心悸的灼灼野心,“父皇,我絕不會將我的生死交到旁人手上掌控!” 第94章 危機 · 熙寧帝眼瞳一縮。 這一刻, 當(dāng)他對上景曦那雙美麗的、桀驁的杏眼時,腦海中忽的浮現(xiàn)出另一雙同樣美麗,看似更溫柔, 卻更令熙寧帝忌憚的眼睛。 那雙眼睛屬于宣皇后。 她的眼底仿佛藏著一片幽深的海洋,沒人能窺見其中隱秘。哪怕熙寧帝與其夫妻多年, 都猜不透這個表妹心中到底在想什么。與之相對的是, 宣皇后對人心幽微的把握永遠滴水不漏, 仿佛天底下所有的隱秘陰私都瞞不過她的眼睛。 熙寧帝愛她、敬她、依賴她,同樣忌憚她。 當(dāng)宣皇后死后,她對熙寧帝施加的影響力漸漸淡薄之后, 熙寧帝回頭細想,和宣皇后在一起時,他下的每一個決定,看似出自本心,實際上背后卻總帶著宣皇后的影子。更可怕的是,她的決定似乎總是對的,她永遠不曾犯錯。 每當(dāng)思及此處,熙寧帝總會生出些隱秘的、混雜哀傷的喜悅來:幸好表妹她已經(jīng)死了。 ——幸好她已經(jīng)死了! 然而這一刻,凝望著景曦美麗的杏眼, 熙寧帝突然感覺有些淡淡的寒冷。 ——他仿佛見到了第二個宣皇后! 他當(dāng)然知道景曦想說什么,于是搶先一步開口, 冷冷道:“晉陽,你是個公主!” “是?!本瓣睾翢o懼色地回視,“父皇當(dāng)年也曾經(jīng)稱贊我,說我不輸昭文太子, 我是個公主,可我同樣是景氏血脈——父皇能給睿王機會, 為什么不能給我一個機會?” “所以你就要對睿王下手?” “如果睿王不死,父皇會看得見我嗎?”景曦反問。 她提醒熙寧帝:“皇弟們都還年幼,數(shù)年內(nèi)無法為父皇分憂,兒臣可以?!?/br> 熙寧帝看著這個備受寵愛的女兒,神色幾番變幻。 有那么一瞬間,景曦甚至察覺到熙寧帝眼底有一絲淡淡的殺意。她攥緊了手指,握緊了袖中暗藏的一件硬物,希望熙寧帝能心軟,不要將她逼到魚死網(wǎng)破的地步。 那本來是她計劃中最不愿走到的一步。 殿中的空氣仿佛凝固住了,陷入了極度安靜,幾近死寂的氛圍中。 良久,熙寧帝冷冷的聲音從景曦頭頂傳來:“出去跪著。” 二月的京城依然未曾回暖,寒風(fēng)吹拂在臉頰上,有種鈍刀刮過的痛。 景曦跪在宣政殿前廣場上,她從來沒有如此狼狽過。衣裙單薄,發(fā)絲散亂,面頰紅腫,景曦甚至能感覺到路過的宮人投來隱晦而驚駭?shù)哪抗狻?/br> 她面無表情。 早在離開文綺宮之前,景曦就做好了最壞的打算。只是罰跪,比她預(yù)想的要好太多??上浟俗约焊緵]吃過苦,跪在寒風(fēng)里的每一刻都無比難熬。 地磚冰冷堅硬,跪的久了,寒意沿著雙腿游走全身,膝蓋也升起疼痛和寒冷混雜的麻木來。景曦咬緊牙關(guān),感覺全身都在輕微的發(fā)抖。 到最后,她甚至忘記自己跪了多久,只知道天色慢慢昏暗下來,天邊烏云翻涌聚散,風(fēng)刮得更加凜冽。 ——要下雨了! “皇上!”偏殿里柔貴妃看著窗外的天色,再忍不住,起身奔至后殿殿門前,不顧宮人的阻攔,哭嚷道,“皇上,皇上,妾求您了,昭昭她身體還沒養(yǎng)好,禁不住這樣罰??!” 在她哭喊之際,守在外間的貴妃宮中內(nèi)侍有一個悄悄離去。宣政殿一貫是出去比進來容易,故而無人注意。 文綺宮門吱呀一響,戍守在宮門前的龍驤衛(wèi)齊齊警惕地抬首,只見宮門大開,年輕的駙馬謝云殊白衣勝雪,懷中抱著襁褓,身后浩浩蕩蕩跟著一眾宮人。 “駙馬要做什么?”為首的衛(wèi)隊長手扶腰刀,警惕道。 眼見他手扶上刀柄,謝云殊身后跟著的一名內(nèi)侍往前走了一步。那內(nèi)侍身量頎長,細看之下容貌俊秀,年紀(jì)也很輕,普通的內(nèi)侍服穿在他身上都有種少年的清肅。 不知為何,這名看似尋常的少年內(nèi)侍只是輕輕往前走了一步,衛(wèi)隊長心中卻驀然生出一種極其強烈的危機感,讓他全身都緊繃了起來。 謝云殊側(cè)首,對著承影搖了搖頭,示意他不要動,緊接著抬首望向衛(wèi)隊長,平淡道:“文綺宮不是解禁了嗎?” 衛(wèi)隊長:“是,不過……” “那就讓開!”謝云殊一口截斷了衛(wèi)隊長的話。 衛(wèi)隊長:“駙馬還是待在宮中為上……” “既無圣諭,公主不在,文綺宮由我做主?!敝x云殊春水般的雙眼望向衛(wèi)隊長,往日顧盼生波的動人全然不見,只剩一片肅殺冷意,“我要出去,誰能阻攔,誰敢阻攔?” 言罷,謝云殊徑直往宮門外走去,有人猶豫著想阻攔,謝云殊眼風(fēng)一掃,寒意頓生,眾人一時不敢阻攔,任他帶著文綺宮宮人離去。 “去宣政殿嗎?”承影低聲問。 “去宣政殿?!敝x云殊淡淡道。 晉陽公主府內(nèi),楚霽負(fù)手站在檐下,朝著皇宮的方向望去。 在他身后,蕙仙小臉發(fā)白,焦慮的滿屋子亂晃:“還沒消息嗎?” “沒有消息就是最好的消息?!背V轉(zhuǎn)過身來,面色素白,唇色嫣紅,眼眸漆黑瑩亮,有種格外妖異的美。 “如果一直沒有消息呢?”元初抱劍而立,平凡的面容顯出一種肅殺的神色來。 楚霽沉吟片刻,又望一眼皇宮的方向,揚手朝著元初拋去一件漆黑物事。待接到手中,元初才發(fā)現(xiàn)那是一枚小巧精致的令牌。 “大事籌謀已久,決不能有半點閃失。”楚霽寒聲道,“如果……立刻命我們的人動手,將城門司守衛(wèi)殺盡,放人入京,同時突襲數(shù)處王公貴族府邸,使得禁衛(wèi)馳援不及,宮中同時動手,將公主和郡主搶出來!” 元初再不遲疑,轉(zhuǎn)身而去。 蕙仙這才知道楚霽和公主秘密定下的計策居然如此大膽,聲音微顫道:“那如果宮中應(yīng)變不及,公主和郡主失陷呢?” 楚霽轉(zhuǎn)向她,語聲平靜:“你不會想知道后果的?!?/br> 他語聲平靜,然而蕙仙卻從中聽出了nongnong的血腥殺戮之意,禁不住心頭一抖。 如果這一夜熙寧帝做出了更為狠絕的決定,那接下來事態(tài)的發(fā)展一定會滑向不可控制的深淵,甚至可能走向最壞的可能:柔貴妃以血相諫,宣政殿中一片大亂;緊接著晉陽公主的駙馬謝云殊攜幼女升平郡主求見,身邊的某幾個內(nèi)侍宮人突然暴起,一路神擋殺神佛擋殺佛,挾天子以令下臣;城門司血流成河,京城爆發(fā)規(guī)模不大但精準(zhǔn)的襲擊,數(shù)處宗親勛貴府邸遇襲,死傷無數(shù),京城中禁衛(wèi)軍、龍驤衛(wèi)分身乏術(shù)。晉陽公主母女被神秘人突然救走,與其黨羽連夜逃離京城。 逃離京城后,晉陽公主依建州地利舉兵謀反,皇帝不得已調(diào)集軍隊平叛,邊關(guān)大將鄭蟬被拖下水,從此齊朝大亂、建州失控、南州生變,朝中矛盾激化,紛爭再起。齊朝內(nèi)亂頻頻,北方荊狄虎視眈眈,建州晉陽公主叛亂未休,皇宮中諸位皇子戰(zhàn)成一團……從此齊朝數(shù)百年國祚走向終了,四分五裂爭斗不休。 這是無數(shù)種可能中最壞的一種,當(dāng)真走到這一步,哪怕宣皇后再世也無力回天,齊朝注定走上上一世相同的道路。 不過這種可能當(dāng)然沒有發(fā)生,景曦對熙寧帝的心思把握非常準(zhǔn)確。 天邊烏云翻卷,似乎下一刻瓢潑大雨就會當(dāng)頭而至。 熙寧帝聽著殿門外貴妃的哭聲,突然示意梁平將自己扶起來,慢慢走到窗邊,先垂頭一陣猛咳,緩過氣來,才看向窗外跪在階下的那個身影。 寒風(fēng)中,那個單薄的身影搖搖欲墜,然而脊背仍然挺得筆直,宛如冰天雪地中一株寧折不彎的青竹。 熙寧帝轉(zhuǎn)頭,看向身后的人。 夏院正會意,道:“皇上圣體受毒侵襲,本該靜養(yǎng),卻整日思慮cao勞,又遇大悲,心緒不寧,以臣之見,身病根除,需先醫(yī)心病,少思少慮,方為調(diào)養(yǎng)長壽之道?!?/br> “朕如何能不思慮?”熙寧帝淡淡道,“朕只問你,倘若再這樣下去,朕還有多少年的壽數(shù)?” “……”夏院正猶豫半晌,抬起手比了個數(shù)字。 梁平早就低下頭去,不敢多看。 “咳咳!”熙寧帝捂住胸口,猛咳一陣,待咳完,只覺喉中有些腥甜,苦笑一聲,“當(dāng)真沒有別的法子了?” 夏院正:“宮中最不缺的就是珍貴藥物,但哪怕再貴重的藥物,也彌補不了心血耗竭?!?/br> 熙寧帝沉默下去,半晌,他輕輕揮了揮手,示意夏院正下去。 風(fēng)越來越大了。 景曦漸漸感到全身都已經(jīng)凍得麻木,她感覺不到冷,也感覺不到疼痛。只覺得眼皮很沉,非常想睡一覺。 她狠狠咬了一口舌尖,頓時口中漫出腥甜的味道,劇痛讓她略微精神了些。 景曦試著挪了挪身體,卻發(fā)現(xiàn)自己雙腿毫無知覺,仿佛長著的不是兩條腿,而是兩根木樁子。 她苦笑一聲,心想再跪下去,這雙腿也就不能要了。 漸漸的,她的意識再次開始模糊,恍惚間好像聽到了腳步聲逼近,以及女兒熟悉的哭聲。 但景曦已經(jīng)不想睜開眼睛了,她實在太過疲憊。 腳步聲逼近了,景曦睜開眼,模模糊糊看見一個人影來到自己面前,扯著嗓子吩咐:“皇上有命,快將公主扶起來,不必跪了!” 景曦模模糊糊地想:梁平的聲音可真尖??! 下一秒,有一雙手輕柔地扶住了她。不知是不是錯覺,景曦感覺到柔軟的錦緞從她鼻尖拂過,有淡淡的、冰雪般的清冽香氣。 “公主?!狈鲎∷哪侨说吐暤?,“我來了。” 是謝云殊啊。景曦想。 下一刻,她合上雙眼,墜入了沉沉的黑暗中去。 作者有話要說: 今天沒有二更啦 第95章 立儲 · 景曦足足昏睡了三日。 這三日里, 她先是發(fā)起了高熱,太醫(yī)輪番守在榻前,花了一天一夜功夫, 終于在景曦被燒成傻子之前把熱退了下去。同時,景曦臉上的紅腫和雙腿的跪傷都要仔細處置, 免得留下病根。太醫(yī)院的太醫(yī)幾乎被搬空了, 生怕晉陽公主有個什么閃失, 熙寧帝要摘他們?nèi)夷X袋。 待景曦清醒過來,已經(jīng)是第三日深夜了。 殿內(nèi)燈火很暗,然而景曦一睜眼, 卻仍覺得眼前一陣刺痛,眼淚瞬間流了下來。隔著朦朧的水霧,她隱約看見床前有人守著,細看半晌,才發(fā)現(xiàn)那是謝云殊。 她艱難地張口,喉嚨里仿佛有一團燃燒的火,干澀疼痛,根本發(fā)不出聲音來。無奈,景曦伸手想去推謝云殊, 她手指還沒碰到對方,就見謝云殊突然睜開了眼, 望向景曦,眼底滿是喜色:“公主醒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