公主決定登基 第46節(jié)
——清查田畝五年一次,距下次清查田畝還有三年時間。 周主簿經(jīng)驗豐富,他熟門熟路拉了個人說了幾句話,然后就擠到長桌前面去了——他也是頭發(fā)花白的人了,此時動作卻異常靈敏,三下兩下就從人群中擠過去。 趁周主簿在長桌前詢問的時候,景曦背著手在廳中轉(zhuǎn)來轉(zhuǎn)去,很快就有跑堂迎上來,殷勤道:“公子有什么想要的,或是先坐下喝杯茶?” 景曦眨了眨眼,指了指上方的二樓:“能上去看看嗎?” 跑堂一愣,隨即為難道:“這怕是不行,上面是做庫房用的,沒什么好看的?!?/br> 景曦也不勉強(qiáng),打發(fā)走了跑堂,不一會,就見周主簿擠了出來,急急走過來,壓低聲音道:“少爺,地價不對!” “什么地價不對?”在這家假酒樓巷口的一家茶樓落座,景曦才問周主簿。 周主簿說了半晌,口干舌燥,先端起茶噸噸噸灌了幾口,才低聲告罪,又道:“寶陵鄉(xiāng)地價太低了些?!?/br> 京郊良田價高,一畝良田可賣到十余兩銀子。像寶陵鄉(xiāng)這樣偏僻之地的良田,一畝則不過五六兩。 然而周主簿方才去問寶陵鄉(xiāng)寶河畔的良田價格,卻已經(jīng)低至了二兩一畝。 縱然景曦不通農(nóng)務(wù),也知道這個價格怕是太低了些。 見景曦不言不語,周主簿繼續(xù)道:“卑職剛才問過了,待出手的田都是三四畝、五六畝,田地面積不大,但出手的有三個?!?/br> 來之前景曦了解過情況,普通庶民每家確實沒有多少地,甚至有很多農(nóng)戶根本沒有自己的地,而是租世家富戶等人的地耕作,每年交上糧和錢。 出手田地面積不大,可以看出這些賣田的都是普通農(nóng)戶——畢竟富戶動輒幾十畝、上百畝的交易,幾畝地在他們眼里不過是個零頭。 但普通農(nóng)戶最重視的就是土地,怎么可能輕易將土地賣掉?更何況不是個個農(nóng)戶都能摸到這里,將田地登記下來,大多數(shù)人賣地還是靠口口相傳。 看似只有三個,但這背后可能隱藏著更多的賣地者,已經(jīng)不能算少了。 一條寶河之畔,為什么會突然有如此多的人賣田地? 今年明明并沒有災(zāi)害,近年來沒有大動刀兵,征稅也不算重,何至于此? 景曦突然想起來晉陽糧店里稀缺的黍,以及恒昌糧店里伙計對她說的“這里有很多黍”。 她神色微沉,不知道是不是先入為主的緣故,她總覺得和劉氏脫不了關(guān)系。 “不該如此?!敝苤鞑疽操M解起來,“明明寶河這里都是良田,我?guī)啄昵皝磉^這里,親自下去看過,做不了假,何況去年年末鳳鳴縣縣衙才撥了錢下去興修水利,引寶河水灌溉,地價不漲也就算了,怎么會跌這么多?” 景曦慢慢道:“明日去看看就知道怎么回事了?!?/br> --- 天已經(jīng)黑透了,晉陽公主卻還沒回來。 謝云殊從榻上起身,在屋子里轉(zhuǎn)了兩圈,有點不放心,正準(zhǔn)備命護(hù)衛(wèi)出去看看,就聽見外面一聲清脆的叫聲:“少爺!” 那是云霞的聲音。 謝云殊往門邊走了兩步,又折回拿起冪籬戴上,才迎過去將門打開,果然,景曦正站在不遠(yuǎn)處,云霞已經(jīng)撲了過去。 云霞小女孩心性,景曦一向?qū)λH為縱容。然而這一幕落在旁人眼里,就是云霞投懷送抱。 兩個男子從樓道旁走過去,一邊往云霞清秀的小臉上看,一邊羨慕地砸了咂嘴。 景曦厭惡地蹙眉。 她停下腳步對云霞說了什么,云霞就跑掉了。緊接著她抬頭看向謝云殊,走進(jìn)來隨手將門關(guān)上,道:“云霞說你什么都沒吃?” 謝云殊一手將冪籬摘下來,笑道:“珊瑚已經(jīng)去拿了——這是什么?” 一個溫?zé)岬挠图埌蝗M(jìn)了謝云殊手里,食物的香氣從紙包里逸散出來。 “你打開看看?”景曦在桌邊坐下來。 那是一包酥rou餅。 景曦一手支頤,笑吟吟道:“據(jù)說這是鳳鳴縣最好吃的餅,承影排了一刻鐘的隊才買來的。” 她一邊說話,一邊伸手去摸茶壺。 出乎她意料的是,茶水色澤青碧,香氣幽雅,竟然不是客棧里的普通茶水。景曦端盞輕啜一口,訝異道:“蒙頂甘露,你自己泡的?” “是?!敝x云殊在她對面落座,“公主不是喝慣了蒙頂甘露嗎——還要多謝公主,給我?guī)c心回來?!?/br> “不用謝。”景曦微笑道,“告訴你一個不太好的消息?!?/br> 她故意拖長聲音,直到謝云殊露出緊張的神色,才道:“明日卯時就要起身!早點去寶陵鄉(xiāng)?!?/br> 謝云殊愣住片刻,然后忍不住笑了出來:“公主怎么總是喜歡開玩笑?!?/br> “不好嗎?”景曦笑吟吟道。 “沒有。”謝云殊真心實意道,“很好玩,不過如果被嚇的那個不是我,那就更好了!” 景曦笑起來。 她原本臉上帶笑,眼底卻沒有笑意,似乎壓著什么心事。直到這一刻,那點沉郁的神色才稍淡了些。 珊瑚很快就把飯菜拿來了。不過景曦懷有心事,謝云殊又不怎么餓,兩人把酥rou餅分吃了大半,飯菜反而沒怎么動。 洗漱之后,就到了安歇的時候。 在公主府里,景曦占據(jù)正院,謝云殊占據(jù)后院,兩人各自休息,還從沒有如現(xiàn)在這般,要共享一間屋子和一張床。 “我去睡榻。”謝云殊善解人意道,“叫珊瑚再拿一床被子過來就行?!?/br> 景曦早就理直氣壯地躺在了床上,占據(jù)了一半床。一聽謝云殊主動提出睡榻,頓時在心里有點羞愧地自我反思了一下,道:“不必,那張榻很窄,睡起來不舒服?!?/br> “沒什么?!敝x云殊道,“睡一夜罷了?!?/br> 早就認(rèn)真觀察過房間的景曦對他搖搖頭:“可是那張榻就在窗下,夜里風(fēng)涼,小心得了風(fēng)寒?!?/br> 她倒不介意和謝云殊共同睡一晚,反正她睡相很好,又睡床里邊,謝云殊總不能把她從床上擠下去。 “你過來吧?!本瓣卣嬲\道,“得了風(fēng)寒會傳給其他人,到時候你就只能留在客棧養(yǎng)病了!” 謝云殊:! 他果斷放棄了睡榻的想法,回來和景曦分享一張床。 十七年來,謝云殊第一次和一個女子同床共枕,哪怕名義上景曦是他的妻子,謝云殊都十分擔(dān)心自己不慎冒犯對方。好在謝云殊睡相一向很好,他平躺在床榻外側(cè),一動不動,就在快要睡著的時候,突然手臂好像碰到了什么東西。 謝云殊頓時驚醒。 他往旁邊一看,景曦卷著她的被子,不知什么時候已經(jīng)從墻邊睡到了謝云殊身側(cè),緊緊貼著他的手臂。 謝云殊往外挪了挪。 次日早上醒來的時候,景曦發(fā)現(xiàn)身邊已經(jīng)空了,謝云殊睡在榻上。 她滿臉疑惑,往下看了看,自己被子裹得嚴(yán)嚴(yán)實實,床鋪整齊絲毫不顯凌亂,說明自己睡相應(yīng)該不差。 “你怎么跑到榻上去了?”洗漱之后,景曦隨口問。 謝云殊沉默片刻,道:“我擔(dān)心自己入眠之后不慎冒犯公主,索性去榻上休息?!?/br> 景曦恍然大悟地點點頭。 ——看來睡相不太好的應(yīng)該是謝云殊! 她坐在鏡前,開始修飾面容。 身后不遠(yuǎn)處,謝云殊眼神復(fù)雜地看了景曦一眼。 昨天夜里謝云殊眼睜睜看著景曦從墻邊一點點蠶食過來,差點把謝云殊從床上擠下來。 為此,謝云殊不得不抱著被子去榻上睡,還時不時驚醒去看景曦一眼,生怕晉陽公主睡著睡著從床上摔下來。 不過神奇的是,把謝云殊擠走之后,景曦又從外往內(nèi)慢慢挪進(jìn)去,挪到最里面,再慢慢挪出來。從始至終睡姿安靜筆直,連裹著的被子都絲毫不亂。周而復(fù)始,仿佛在睡夢中也一定要占據(jù)整張床。 晉陽公主睡著之后哪怕從床的最里面挪到最外,睡姿和裹著的被子都絲毫不亂。 怪不得她信心滿滿地認(rèn)為自己睡相很好。 睡相確實很好,就是需要一張足夠大的床! 第48章 水災(zāi) · 前一天夜里, 謝云殊上半夜躺在景曦身側(cè),每當(dāng)快要睡著的時候,就會被緩慢移動到他身邊的景曦驚醒;而后半夜謝云殊搬著被子躺到榻上之后, 每隔數(shù)刻鐘就要不放心地爬起身,去看看晉陽公主有沒有摔到地上的危險。 因此, 用完早飯上路時, 謝云殊表現(xiàn)的無比困倦。他撐了片刻, 還是在疲憊之下節(jié)節(jié)敗退,倚在馬車車壁上睡著了。 一旁的景曦抬眼看了酣眠的謝云殊一眼,從小榻上拿起一件鑲白毛的披風(fēng), 輕輕披在了謝云殊身上。 景曦并不是遲鈍的人。她只要一回想早上起來時自己擁著被子躺在床外側(cè),再一看謝云殊困倦至此,就明白昨晚到底發(fā)生了什么。 她一手掀開車簾,示意坐在外面的承影不要再嗑瓜子嗑出‘咔嚓咔擦’的噪音。然后收回手,朝睡著的謝云殊投去一個心虛且不好意思的眼神。 不出一個時辰,馬車就駛進(jìn)了寶陵鄉(xiāng)。周主簿指出了劉氏莊子所在之處,道:“田莊那邊就是田地所在,然后再往那邊——”他指出一個方向,“那里是附近鄉(xiāng)民居住的地方, 少爺是想先去田里看看,還是先去鄉(xiāng)民住所那里看看?” 景曦原本的打算是到鄉(xiāng)里找?guī)讉€鄉(xiāng)民打聽一下收成如何, 種的糧食賣到哪里——畢竟她一開始動念到鳳鳴縣來看,為的是晉陽城中小糧店里稀缺的黍。 但昨日隨周主簿去打聽地價之后,景曦就改變了主意。 周主簿并沒有只問地價,他同樣打聽了黍的價格、銷往途徑。然而私下交易的物品多是稀缺的、珍貴的、亟需的, 對于主要種植黍的鳳鳴縣來說,黍根本不值得被擺到私下交易場里去。 想要多問, 又怕打草驚蛇。周主簿最終沒敢多番追問。他原本以為晉陽公主會責(zé)備,然而景曦卻肯定了他的做法。 這處私下交易場和鳳鳴縣衙有著千絲萬縷的聯(lián)系,甚至很可能它背后的靠山本來就是鳳鳴縣衙中的人。景曦不把區(qū)區(qū)一個鳳鳴縣衙看在眼里,但既然現(xiàn)在微服簡行,也沒有必要平白為自己增添困難。 ——只要把該看的看在眼里,回晉陽之后,自然可以輕松處置,現(xiàn)在多生事端,并不是一個明智的決定。 “先去田里看看?!本瓣氐?。 田地不會騙人,她只有親眼看過之后,才能更好地做出判斷。 往田邊走的方向,路明顯變得狹窄崎嶇起來。雖然不至于三步一坑五步一溝,但碎石和不算平坦的路面,顯然不太利于馬車通行。 馬車的顛簸中,謝云殊終于清醒過來。 “快到了嗎?”謝云殊問。 他袍袖間有冰雪般清冽的香氣,哪怕剛剛醒轉(zhuǎn),聲音也清潤動人。 景曦頷首:“沒錯,我們現(xiàn)在先去田里看看?!?/br> 謝云殊哦了一聲,終于像是完全清醒過來,揭開車簾往外看去:“這時候田里有莊稼嗎?” “現(xiàn)在應(yīng)該快到種麥的時候了?”景曦也拿不大準(zhǔn),沒做成食物的五谷擺在她面前,她一時半會都分不清,“這是在干什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