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6章 哭訴

    熙寧帝親自來了？

    景曦和謝云殊對視一眼，在彼此的眼中看到了些許驚訝。

    他們昨夜睡得正熟時，熙寧帝卻是一夜未曾合眼。

    昨夜梁平匆匆押送人回京時，皇城宮門都已經(jīng)下鑰，但事關(guān)重大，梁平不敢怠慢，索性連夜命守宮門的禁衛(wèi)稟了熙寧帝，硬是趁著夜色將人帶回了宮里。

    熙寧帝彼時正在柔貴妃宮里。

    柔貴妃是宣皇后的meimei，也是熙寧帝的表妹，再加上年輕漂亮，一向很得熙寧帝歡心。聽聞景曦遇刺，熙寧帝猶豫再三，還是前來告訴了柔貴妃。

    柔貴妃當(dāng)場差點沒暈過去，也顧不得尊卑，哭成了淚人兒，揪著熙寧帝的龍袍一邊擦眼淚，一邊要他徹查此事，快去將景曦救出來。

    梁平遲遲沒回來，熙寧帝和柔貴妃哪個也沒心思安寢。躺在床上眼睛睜得比果盤里葡萄還大。一聽禁衛(wèi)稟報梁平回來了，熙寧帝匆匆趕了出去，把柔貴妃一個人留下干著急。

    她雖然心機差了點，但在宮里待了幾年，也有些手段，立刻就命宮女出去打探，沒多久宮女回來復(fù)命，說梁公公帶回來兩個人，皇上召了龍驤衛(wèi)進來，似乎是要動刑審訊。

    “兇徒抓住了？”柔貴妃睜大眼。，

    宮女搖頭：“奴婢不知，只知道皇上又派人出去了?！彼龎旱吐曇簦鶘|邊指了指，“似乎是往東宮去的?！?/br>
    柔貴妃一手按住胸口，冷笑起來：“太子，昭昭遇刺和他脫不了關(guān)系！”

    她咬著牙往桌子上重重一拍：“好哇，真當(dāng)本宮拿他一點辦法都沒有？昭昭要是出了什么事，本宮拼著這條命，也要拉他們母子三人陪葬！”

    宮女嚇了一跳，慌忙道：“娘娘慎言！”

    柔貴妃六神無主之際，宣政殿里，太子深夜被傳了過來，一進殿就挨了一記耳光。

    “父皇！”太子難以置信。

    熙寧帝平時很注重太子的顏面，最多也就是責(zé)罵，這樣直接動手，還是第一次。

    那一記耳光使足了力氣，太子的臉重重一偏，臉頰上瞬間就浮現(xiàn)出了指印。

    熙寧帝高聲斥道：“孽畜！早知道你如此殘暴狠毒，朕就不該立你為儲君！”

    這是極重的責(zé)備！太子雙膝一曲，重重跪了下來，驚惶道：“父皇何出此言，兒臣有何罪過，請父皇明示！”

    他嘴上雖然說的冤枉，心里卻重重一沉，心想難道是他動用禁衛(wèi)中的人手去將晉陽斬草除根的事敗露了？

    熙寧帝怒極反笑：“好好好，既然你不承認(rèn)，朕就讓你看個明白！”手一抄，從御案上抄起一本冊子，劈頭蓋臉地向太子砸了過去，正砸在太子額角。

    那冊子包了金邊，邊角尖銳，一砸之下太子身體一晃，眼前一陣眩暈，血沿著面頰流了下來。

    見太子受了傷，熙寧帝也是一驚。

    只是梁平的匯報言猶在耳，晉陽如今受驚不淺，還傷著了。熙寧帝這樣一想，對太子的那一絲心疼還沒生出來，就又消散殆盡，只剩下滿肚子失望惱怒。

    太子遲遲不聽熙寧帝開口，只得忍著痛，將那冊子撿了起來。

    他看了兩眼，頓時神情大變，如遭雷擊！

    這是一份口供，受審的人共有兩個，自陳投靠太子后，借著禁衛(wèi)的名頭私下為太子做事，此次奉命去搜尋晉陽公主，太子也給了他們密令，讓他們?nèi)绻l(fā)現(xiàn)落單受傷的晉陽公主，就除掉她。

    這份口供太子一看就知道說的全是真的，但絕對不能當(dāng)著熙寧帝的面承認(rèn)！

    太子立刻叩首，連聲道：“父皇，兒臣冤枉??！這二人一定是有心陷害，才借著晉陽皇妹遇刺的機會嫁禍兒臣！”

    熙寧帝怒意未消，見太子居然狡辯，更加恚怒：“畜生，晉陽已經(jīng)自請離京，你還不肯放過她，還敢做下如此狠毒之事，朕百年之后，你的這些兄弟姐妹，豈不是個個都要遭了毒手！”

    “……”太子越聽越不對，片刻之后才反應(yīng)過來，熙寧帝居然將景曦遇刺也算在了他身上，頓時驚駭至極，連連叩首，“父皇，兒臣對皇妹絕無半點惡意，更不敢做出派刺客行刺此等喪心病狂之事！”

    熙寧帝漠然看著他，眼底滿是失望：“朕看你心胸肚量太差，實在擔(dān)不起儲君之位?！?/br>
    這句話就像是一記重錘，滿殿宮人立刻垂下頭去，努力掩飾住眼里的驚駭。

    皇上這是要廢太子了嗎！

    太子連連叩首，努力自陳清白，額頭都叩出了血，熙寧帝才開口了：“你手上的政務(wù)都先放一放，在東宮里先待些日子靜靜心吧?！?/br>
    就這么輕飄飄一句話，太子立刻意識到，父皇是要收走自己手上的權(quán)力，將自己暫時閑置了。

    他心里發(fā)苦，自陳清白大半天，都抵不過那一本口供的分量——任誰來看，這都是太子先派人刺殺晉陽公主，然后怕晉陽公主僥幸逃脫，又派人掃尾去了——正常人都該主動避嫌吧！誰會在風(fēng)口浪尖上冒險出手？

    正常人確實干不出這種事，太子一向剛愎自用，異想天開。更麻煩的是，他的身份地位還使得他有能力去將異想天開化為實際cao作！

    往日里太子和謝丞相來往不少，有謝丞相規(guī)勸教導(dǎo)著，太子沒機會展現(xiàn)自己化夢想為現(xiàn)實的本領(lǐng)。但因為謝丞相的嫡孫被指給了晉陽公主，太子對謝丞相生了疑心，這幾日和謝丞相都沒什么來往，謝丞相一個沒看住，他就出了一記昏招。

    晉陽公主遇刺，來來回回得利的也就那么幾個。原本太子就是懷疑名單上的重要人物，他神來之筆一出，頓時把自己的嫌疑拉到了最大，吳王睿王和幾個可疑朝臣的嫌疑程度迅速下降。

    太子還想咣咣咣以頭搶地，被熙寧帝命龍驤衛(wèi)拖出去送回了東宮。

    將太子逐走，熙寧帝在殿中轉(zhuǎn)了幾圈，心里的擔(dān)憂不安越來越重，他猛地轉(zhuǎn)身：“梁平！”

    梁平立刻道：“奴才在?！?/br>
    “去準(zhǔn)備一下，朕要親自去看晉陽——順便派人去叫上謝叢真，他孫子也傷著了，想必也提心吊膽。”

    梁平撲通一聲跪下了：“皇上啊，刺客尚未落網(wǎng)，您不可輕履險地！”

    他是真的害怕皇帝出了事。梁平今日主持搜尋整整一日，都沒找到半個刺客的影子，萬一圣駕一過去，突然冒出個刺客來，這可怎么辦？

    熙寧帝冷冷道：“叫貴妃也過來，她擔(dān)心的緊?！?/br>
    梁平還要苦勸，熙寧帝已經(jīng)道：“住口。”

    熙寧帝方才對著太子那種暴怒的情緒仿佛已經(jīng)消失了，語氣不冷不熱，也并不疾言厲色。但梁平知道，這才是皇帝怒到了極點的表現(xiàn)。

    再勸下去，不會勸住皇上，反而會觸怒皇上。

    梁平識相地閉了嘴，應(yīng)道：“奴才這就去。”

    ------

    一大早聽說熙寧帝御駕親至，景曦和謝云殊頓時都精神了。

    他們兩個各自都有傷，景曦傷在背上，謝云殊傷在肩頭，梳洗十分不便。好在幾個婢女都沒在動亂中受傷，昨晚就被送了回來，匆匆服侍二人起身梳洗完畢，帳外已經(jīng)喧鬧起來。

    ——熙寧帝到了。

    這位九五之尊一個眼神都沒分給別人，直奔景曦而來，身后還跟著個宮裝華麗，容貌清艷的美人，正是柔貴妃。

    一看見景曦面色蒼白，身上帶傷的模樣，熙寧帝還能忍住，柔貴妃卻是立刻心疼地落下淚來。她撲過去將景曦的手緊緊拉住，想抱她又怕觸及背上的傷，連聲問道：“昭昭，你的傷怎么樣，要不要緊？”

    見景曦?fù)u頭，柔貴妃那顆懸著的心總算放了下來，哽咽道：“我可憐的昭昭，吃了這么大的苦頭?！?/br>
    熙寧帝也上前來，溫聲道：“晉陽，父皇知道你受了委屈，身上有傷不好行路，先隨父皇回京休養(yǎng)吧。”

    他話還沒說完，景曦已經(jīng)落淚道：“父皇，兒臣不敢回去，”

    她面色蒼白，神情凄楚，像一朵被風(fēng)吹雨打過的菡萏一般輕輕顫抖著：“兒臣回了京城，就是太子吳王和睿王的眼中釘，哪里還有活路，只有去了晉陽，說不定還能保住一條命?！?/br>
    說著，景曦失聲痛哭起來：“父皇，兒臣愿意在此發(fā)誓此生再不回京，只求幾位皇兄皇弟能高抬貴手放我一條生路！”

    她這么一哭，熙寧帝被她哭得揪心，又是難受又是不舍。眼淚簌簌往下掉的柔貴妃反而詭異地放下心來。

    正因為了解景曦，柔貴妃才最清楚，景曦?zé)o論何時絕不會如此示弱——除非是她另有打算！

    但柔貴妃自然不會去拆景曦的臺，她身體一軟，就勢跪了下去，哭求道：“皇上，求皇上為臣妾與昭昭考慮一下，如今皇上還春秋正盛，太子他們就敢甘冒奇險刺殺昭昭，將來太子得勢，我們豈不是只能一條白綾自縊了！”

    寵愛的貴妃和疼愛的女兒都哭得梨花帶雨，熙寧帝心中怒火更盛。

    他待要開口，一旁的謝云殊終于待不住了。

    ——方才柔貴妃的話分明直指太子派人刺殺景曦，熙寧帝居然也沒有反駁，這其中牽涉太多，謝云殊實在不敢再聽下去。

    想到這里，謝云殊微微垂首，不聲不響地沿著帳子邊緣退了出去。

    作者有話要說：

    下午六點還有一章更新`另外明天他們就可以正式跑路去晉陽啦

    第17章 失望

    謝云殊剛剛退了出來，梁平就不知從哪里神出鬼沒冒了出來，笑道：“駙馬，謝丞相在那邊休憩，您請過來吧！”

    “祖父來了？”謝云殊又驚又喜。

    梁平笑吟吟道：“皇上體恤臣子，駙馬隨公主一同遇刺，謝丞相一定心急如焚，所以特意讓丞相隨行，來見駙馬一面。”

    謝丞相正在后面的那座小帳里等候，見謝云殊進來，連忙起身，快步迎上去：“云殊，你傷的重嗎？”

    謝云殊雖然性情淡泊，見祖父為自己擔(dān)憂，也禁不住露出笑來，道：“祖父放心，只是肩頭被刀鋒劃了一下，并不要緊?！?/br>
    “原來如此。”謝丞相點頭道，“我原想瞞著你祖母和母親，誰知她們還是知道了，你祖母哭得眼睛都花了，知道你沒事，也可以放下心來了?！?/br>
    謝云殊垂首道：“讓祖母和母親擔(dān)憂，是孫兒之過?！?/br>
    謝丞相又溫言寬慰了他幾句，忽然道：“你將遇刺時的經(jīng)過，細(xì)細(xì)跟我說一說?！?/br>
    正挽起袖子斟茶的謝云殊手一頓。

    不過片息之間，他又恢復(fù)了尋常，應(yīng)了聲是，將遇刺時的經(jīng)過刪刪減減說了出來。大體都是真的，只省略去了些關(guān)節(jié)，就好像他和景曦真的是十分委屈的受害者。

    謝丞相聽得眉頭緊鎖，思忖半晌，道：“你隨在公主身邊，沒有發(fā)現(xiàn)什么異樣嗎？”

    謝云殊知道祖父疑心這是晉陽公主自導(dǎo)自演的一場鬧劇，但他如今若是將晉陽公主供出來，晉陽公主未必會有事，他倒是一定會有麻煩。

    他否定道：“孫兒沒有發(fā)現(xiàn)?！?/br>
    “難道真是太子？”謝丞相低聲喃喃，眉心擰出深深的刻痕來。

    謝云殊行云流水般地斟好茶水，他自幼接受的是最正統(tǒng)的世家公子教育，教導(dǎo)他的又是天下聞名的名士，從禮樂射御書數(shù)到琴棋書畫插畫斟茶無一不精無一不妙，縱然心緒紛雜，執(zhí)盞的手也十分穩(wěn)定，絲毫不亂。

    這里畢竟不是丞相府，很多話不能輕易出口。謝丞相沉思片刻，還是低聲道：“你一直在晉陽公主身邊，依你來看，這起刺殺和公主有沒有關(guān)系？”

    謝云殊神色不變，模棱兩可道：“孫兒畢竟姓謝，公主對我并不信任，我又能知道什么？不過就我看來，和公主應(yīng)該沒有關(guān)系。”

    謝丞相微微頷首，沉吟片刻，又道：“如果這起刺殺和晉陽公主無關(guān)，她應(yīng)該就不會回京了，現(xiàn)在回京，只會更加引人注意，成為眾矢之的——你隨行公主前往晉陽之后，也要時時留意，如果發(fā)現(xiàn)晉陽公主有什么特殊舉動，就還按照我囑咐你的那樣做。”

    離京之前，謝丞相就曾經(jīng)私下里將他安插在晉陽公主府中的人手告知了謝云殊，要他伺機打探晉陽公主的動向，傳回京中。

    裴夫人知道之后，一向性格冷淡的她難得動了一次怒，當(dāng)面將謝丞相頂了回去，私下里告訴謝云殊，千萬不要冒險，一切安分隨時就好。

    想不到這次遇刺，謝丞相前來探望，卻仍然對此事念念不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