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想，不能嚇到她。

    這些年，靳睿做過很多噩夢, 也有過很多不好的猜想。

    談不談戀愛根本就不重要，他最怕的是黎簌受不了打擊，變成他媽那樣。

    畢竟那時候, 陳羽也躺在病床上，臉色蒼白, 消瘦虛弱。

    她信誓旦旦和他承諾過，說是為了她的小睿，也一定會好起來的。

    可她還是只堅(jiān)持了不到10年，就離開了。

    有時候靳睿想，只要黎簌平安就好。

    曹杰家里信佛, 可能生意做得太大，很多事情哪怕人力財(cái)力具備，也總會有一點(diǎn)點(diǎn)需要運(yùn)氣加持。

    所以曹叔叔每年都要去寺里走幾趟，趕上靳睿在江城時，他也會問靳睿，阿睿要不要一起？

    靳睿都婉言拒絕了。

    他從來沒有過這些靠自身能力之外的信仰，他一直驕傲。

    但黎簌離開后，他每年回江城都要隨曹叔叔去寺里住2天。

    憑借能力所達(dá)不成的愿望，沒辦法，也要求一求金身慈面的佛祖。

    香火裊裊里不求別的，只求黎簌可以平安健康。

    哪怕他再也見不到她。

    她平安就好。

    靳睿站在6樓的樓梯口，閉了閉眼睛。

    他深深吸氣，才看向過廊盡頭。

    黎簌家的房門敞開著，沒開燈，他知道她一定在。

    聽到他們說黎簌消瘦，靳睿已經(jīng)有了心理準(zhǔn)備。

    可黎簌站在客廳里，感覺到他的身影受驚地小聲尖叫時，她身上那種如驚弓之鳥般謹(jǐn)慎防備的害怕，以及，捂住臉時袖口露出的消瘦手腕，都讓靳睿心里狠狠一疼。

    像有人拿了一大把沙石，揉進(jìn)了他的心窩。

    和趙興旺他們說得一樣，她的確變了很多。

    如果是過去，她一定是一聲嘹亮尖叫，然后瞪他，甚至可能沖過來用那雙熱乎乎的小手卡住他的脖子，質(zhì)問他怎么走路不出聲音，是不是想要嚇?biāo)浪?/br>
    “別怕，是我?！?/br>
    黎簌把手從臉上緩緩放下，看向門口。

    靳睿就站在門邊，月色拓了他的影子落在地板上，看不清他的樣子，但他的聲音是溫柔的。

    他說：“黎簌，閉眼?！?/br>
    黎簌就聽從地閉上眼睛。

    不是那種對黎麗時的表面順從，是從心里放下一切防備、真正安心地順從。

    閉著眼，感覺到燈被點(diǎn)亮，隔著眼瞼，都能看到一層暖的橘紅色。

    過了幾秒，她聽見靳睿笑著說：“睜眼啊，傻了么？”

    黎簌睜開眼睛，看清眼前的人。

    靳睿穿了件短款皮衣，里面是白色襯衫，站在她面前，輕輕對她笑。

    家屬樓里的一切都那么熟悉，那些各家各戶的生活雜音隱約傳來，樓前白楊還未落光葉子，葉片隨風(fēng)沙沙作響，偶爾幾聲犬吠，伴隨著主人的呵斥。

    靳睿就站在這一切她熟悉的場景中。

    他看上去比過去成熟不少，連嗓音都好像比高中時沉穩(wěn)一些，眉眼卻比那時候更溫柔。

    靳睿的語氣很輕松，像是故意在逗她開心，“嘶”了一聲才說：“好像有點(diǎn)寒酸，應(yīng)該弄個紅色條幅，用膠帶貼上‘歡迎回歸’，要不，明天給你做一個？”

    黎簌眼眶酸澀：“不用了吧......”

    也是打開燈黎簌才發(fā)現(xiàn)，這間房子應(yīng)該時常有人打掃，桌上連一粒灰塵都沒有，沿用了姥爺?shù)呐f習(xí)慣，電視機(jī)不看的時候，上面罩著老式鉤花簾布。

    “這邊沒有什么可喝的?！?/br>
    靳睿掃視一圈，“不知道你回來，水沒開通，只留了電。去我家坐坐？”

    黎簌跟著靳睿出門，看他關(guān)好燈，也關(guān)好門。

    然后他從皮衣口袋里，掏出鑰匙。

    黃色的尼龍帶子，還有大眼睛的黃頭發(fā)水兵月，那是她硬要送給他的鑰匙扣，他還在繼續(xù)用。

    開門時，靳睿皮衣衣袖里露出他戴在腕間的手表，黎簌眨了眨眼睛。

    是那塊他摔碎過表鏈的手表？

    之前一直在她那兒，也許房子被靳睿買下來之后，他找到又戴上了。

    可是她用502粘好的痕跡不見了。

    也許他已經(jīng)換過表鏈了，當(dāng)年她粘得確實(shí)不好。

    黎簌也是前兩年才知道，他那塊手表是很有名的品牌，和送給她的那條紅色四葉草項(xiàng)鏈一樣，都算是奢侈品。

    而且那個表鏈，是可以去店里花錢維修，直接拆下壞損的陶瓷段，換上新的。

    那么貴的手表，用502粘確實(shí)太寒酸了。

    也難怪他換掉。

    靳睿推開門，扭頭看見黎簌把目光落在他手腕上：“請進(jìn)？”

    黎簌跟著靳睿進(jìn)屋，玄關(guān)里小羽阿姨的照片，照片旁還放著她當(dāng)年買的小天使擺件。

    她在心里輕輕和小羽阿姨說，小羽阿姨，我回來了。

    這么多年不在泠城，泠城發(fā)生了不少變化，連“野鴛鴦廣場”都變成了一片建筑風(fēng)格時髦的商圈。

    可靳睿家、還有隔壁的她家，都好像被時光給遺漏了一樣，和當(dāng)年幾乎沒什么區(qū)別。

    黎簌坐在沙發(fā)里，看著靳睿站在廚房里煮冰糖橘皮水。

    等著橘皮水煮開的時候，靳睿走出來，把剝開的橘子吃了一瓣，剩下的，他遞到黎簌面前：“吃么？”

    見到楚一涵和趙興旺時，黎簌心里是詫異驚喜的。

    他們對她的維護(hù)、對她無條件的信任讓她感動，讓她想哭。

    可見到靳睿時，她忽然覺得自己像是歸巢的倦鳥，這么多年的疲憊，都壓下來，終于不用再撲騰著翅膀使勁兒飛了。

    也許她可以稍微停下來，歇一歇。

    17歲時，她就覺得“靳睿真好”。

    現(xiàn)在她馬上要23歲了，依然覺得，“靳睿真好”。

    黎簌幾近溫柔地這樣想著，把橘子放進(jìn)嘴里，然后“靳睿真好”在腦海里消失了。

    這橘子不止酸，還發(fā)苦，又酸又苦的味道直沖天靈感，簡直要命。

    黎簌微微睜大眼睛，不敢置信地看向面前的人：“靳睿？！”

    靳睿先是很克制地笑了兩聲，隨后擰了瓶礦泉水丟過來給她，看她灌了好幾口礦泉水的“迫不及待”的樣子，他開始大笑，笑得扶住額頭。

    很多年沒有這種感覺了，黎簌氣爆了：“你有病吧？”

    “我的，我錯了?！?/br>
    靳睿去廚房關(guān)掉了沸騰的熱水壺，把冰糖水倒進(jìn)裝了橘皮的被子里，端過來給黎簌，“看你太安靜，以為跟我見外呢，逗逗你?！?/br>
    黎簌盯著杯子里的橘皮，忽然說：“我mama和我說，你出國了，她說所有老師都知道，你有出國的計(jì)劃?！?/br>
    “有啊?！?/br>
    靳睿坐進(jìn)她身旁的沙發(fā)里，側(cè)著身子看她，“我回泠城時就一直打算出國，但后來不是遇見你了么，你像個搞傳銷的似的，天天給我洗腦說帝都好，我就不想出國了，不是得追隨你么。怎么，你媽說的你信了？”

    黎簌搖頭。

    最開始她是信的，那時候她已經(jīng)沒有思維能力了，她接受不了一夜之間接踵而來的各項(xiàng)噩耗，被砸得毫無招架之力。

    可是當(dāng)她狀態(tài)越來越好，當(dāng)她開始理智思考。

    她有一種直覺，靳睿一定不會出國。

    他說過，等高考完如果她同意，就和她談戀愛。

    他那么聰明的人，一定知道，她當(dāng)時那種水平能不能去帝都都是個未知數(shù)，絕對出不了國。

    所以，他也不會走。

    而且，她的mama黎麗，也不是一個值得相信的人。

    黎麗是一個為了結(jié)果符合自己心意，而不擇手段的人。當(dāng)然，她也是一個聰明的女人，非常知道對什么人說什么樣的話，才能得到她想要的效果。

    黎簌記得有一次她和黎麗在住處里，當(dāng)時黎簌在打掃屋子，黎麗在隔壁接電話。

    她聽見黎麗對著電話里說有一份文件她沒有收到，對方查了單號，說顯示簽收的是公寓門口，可能是快遞員放在了門口。

    但黎麗堅(jiān)持說，自己并沒有看到這樣一份文件。

    這么重要的文件，放在門口丟失了，黎麗把過錯都推給了對方，哪怕電話里年輕的女孩哭著懇請，說她可以今天就補(bǔ)給文件過來，求黎麗不要和領(lǐng)導(dǎo)說，不然她可能回丟失這份工作。

    黎麗并沒有罷休，冷漠地給合作方的領(lǐng)導(dǎo)打了電話，并借對方的此次失誤，要求了更高的合作利益。

    可那份文件，就在桌上。

    黎麗接完電話，從里間出來，當(dāng)著黎簌的面，撕毀了那份文件。

    這就是在外面獨(dú)自打拼了多年的黎麗，她心里有一桿毫無感情的秤，稱得清任何利益得失。

    見黎簌只是搖頭，沒有說話，靳睿就以為黎簌是不信他，真的覺得他準(zhǔn)備出國而沒告訴她。

    “給你看樣?xùn)|西?！?/br>
    靳睿伸長胳膊，從茶幾下面的抽屜里拎出一個絲絨小袋子，丟給黎簌。

    “什么？”

    “看看不就知道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