衛(wèi)蘇喝了一口茶，有些疑惑，“你將來真不回邶國了？”

    再怎么說邶國也是荀祁的母國，他不愿回去，也不知是因何。而且之前他也聽說過如今邶國國君是荀祁同母兄弟，兩人關系一向都比較融洽，沒聽說過有什么嫌隙齟齬?。?/br>
    荀祁突然離開邶國，怎么也說不通。

    荀祁苦笑著搖搖頭，他也沒有隱瞞的意思，將前因后果都說了一遍，“先生，不瞞你說，我雖然身為王子，卻被大王忌憚，被jian臣排擠。如果能時時刻刻小心防范還好，一旦有錯處被人抓住把柄，只怕身家性命不保。”

    衛(wèi)蘇聽得唏噓不已，王室中人勾心斗角無所不用其極。如此背腹受敵，戰(zhàn)戰(zhàn)兢兢，還真不如跳出來，重新打創(chuàng)新天地。

    “我已娶了阿蓁為妻，自然不愿意阿蓁受此委屈。所以我情愿舍棄一切，也要護阿蓁周全。”

    衛(wèi)蘇聽到這里，微微一笑，荀祁是個不錯的。有他這句話，自己也就真能放心了。

    “既然如此，你是想要悠閑自在過日子還是愿意留在秦國做出一番事業(yè)？”衛(wèi)蘇想了想，問道。

    荀祁思索了一陣，才緩緩說道：“此事我也與阿蓁商量過了，我現(xiàn)在幾乎是一無所有，為了阿蓁不受委屈，我自然也是要做一番事業(yè)出來的。我要讓所有人都知道，阿蓁的夫君并不是一無是處的，除開邶國王子的身份，也能憑借自己的能力讓阿蓁與有榮焉。”

    這是荀祁最真實的想法，他不會依靠任何人，只想自己努力讓阿蓁不會后悔嫁給他。

    衛(wèi)蘇點點頭，提醒道：“你既然如此想法，我也不想瞞你，秦國將來終將與天下諸侯過為敵。說不準到哪一天，就是與邶國對立上了，到時候你會怎么做？”

    荀祁心中一震，驀然看向衛(wèi)蘇，之前聽到衛(wèi)先生來到秦國，他就隱隱有了一種猜測。只是那個時候他沒敢深想，只相信這不過是機緣巧合罷了?？扇缃裥l(wèi)蘇說出這樣的話來，他的意圖已經(jīng)很明顯了，那么自己到時候真要與邶國為敵嗎？

    荀祁手指不自覺的握緊，顫聲道：“先生當初為何選擇秦國？為何不是……為何不是……”

    他的話始終沒有完全說出口，衛(wèi)蘇卻笑了，“你是想說我為何不選擇邶國？”

    荀祁口干舌燥，想反駁也不能，只得點點頭。再怎么說，邶國如今已經(jīng)是天下第一大諸侯國，衛(wèi)先生何必舍近求遠？反而相助弱小的秦國奪天下？

    衛(wèi)蘇搖搖頭，“第一大諸侯國又怎么樣？婁國當年也算是與邶國并立了吧？或者說還要強上幾分？可是分崩離析只在咫尺瞬間。你認為邶國真比婁國強？那你又為何會心灰意冷離開邶國？”

    “……”荀祁低下頭。

    “你是知道的，我素來都主張?zhí)煜乱唤y(tǒng)，天下的百姓才能免受戰(zhàn)亂之苦，才會有好日子過。你以為的邶國君王以及貴族官員真的能在乎百姓？他們能認同我所說的王子犯法與庶民同罪之言？”

    “……”荀祁搖搖頭，竟無話可說。

    衛(wèi)蘇嘆息，觀古今中外，唯有中原大地密不可分。只有一個結果，那就是天下必定一統(tǒng)，才能不四分五裂。

    衛(wèi)蘇也能理解荀祁的心情，輕輕拍了拍他的肩膀，“你現(xiàn)在后悔還來得及?！?/br>
    荀祁依舊搖搖頭，他都已經(jīng)離開邶國了，邶國將來的命運又與他何干？在離開的那一刻，他就對荀湪對邶國失望了。到后來，聽到他在邶國的那點勢力也被曾儀這老匹夫給清掃得一干二凈，而荀湪卻并未出言阻止，就更讓他心寒至極。

    他到底還是大王的親弟弟，當初還一力將荀湪扶上王位?？山Y果呢？親情卻抵不過權利的誘惑。他也慶幸自己離開了，否則，他還真不知道自己能活多久。

    反正他現(xiàn)在是無所謂的了，堅定的說道：“我對于自己的決定不會后悔，只是先生，祁有一事相托?！?/br>
    衛(wèi)蘇點點頭，“什么事？”

    “我希望將來真到了這么一天，我不參與有關邶國的任何決策，希望先生成全。”荀祁說道。

    衛(wèi)蘇聞言有些詫異，還以為他會為了邶國求情，沒想到卻只是這樣小小的要求。衛(wèi)蘇稍微想想也就明白過來了，看來荀祁是真的對于邶國毫不留戀了。這樣也好，荀祁既然要留在秦國，顧念母國自然不是什么好事。

    他的要求衛(wèi)蘇當仁不讓的點頭答應下來，這也是人之常情，自己當然不會逼迫于他。

    荀祁放下心來，只要自己不與邶國為敵，他就已經(jīng)仁至義盡了。至于將來如何，一切就看天意了。

    “如今大王正在邊地抵御外敵，等他得勝歸朝，就是放眼天下的時候了。如今我也可以告訴你，你先準備準備，到時候會有用得上你的地方?！毙l(wèi)蘇囑咐道。

    荀祁認真的點點頭，“是，我明白了。”

    第152章

    這下子才能真正清閑下來, 政事基本上走上了正軌。之前衛(wèi)蘇提出來的讓朝廷中人聽聽外面百姓的聲音，讓百姓有什么好的意見建議都可以提出來。

    一開始根本沒有人響應，百姓只管自己能否吃飽穿暖, 哪里有空閑管其他的事兒？叫他們提什么建議，這事兒是他們平民百姓能支楞起來的嗎？小命還要不要了？

    朝中大臣早有此預料，衛(wèi)蘇到底還是年輕了啊?？纯矗岢鰜淼臇|西純粹就是瞎胡鬧嘛, 有哪個百姓敢對朝政之事指手畫腳？

    雖然朝中眾人不敢反對太過，但是幾乎都在暗中看衛(wèi)蘇的笑話，就等著衛(wèi)蘇出糗呢。

    對此王子盱也有些擔心，一日特意在散朝之后將衛(wèi)蘇留了下來。

    “衛(wèi)相國, 你提出的政令如今已經(jīng)這么久了, 卻沒有半點成效，相國你看用不用改改？”

    下發(fā)的政令不能第一時間完成, 這對衛(wèi)蘇來說也會造成影響。畢竟這是衛(wèi)蘇來秦，作為相國的第一份政令，如果真的難以實施，只怕有毀聲譽啊。

    衛(wèi)蘇搖搖頭, 笑著道：“這才剛開始, 況且朝令夕改，乃是為官者最忌諱之事。真要是改了，朝廷在百姓心中的信譽還要不要了？”

    衛(wèi)蘇這話也有道理，王子盱點點頭?？墒侨缃襁@般進退不得，傳出去不一樣會為人所笑話？這下子，王子盱是真沒招了。

    “那該怎么辦？”王子盱愁眉苦臉, 他實在是想不出有什么好辦法了。

    倒是衛(wèi)蘇漫不經(jīng)心的笑道：“車到山前必有路, 船到橋頭自然直。王子盱不必多想, 等時間到了，說不定會有不一樣的轉機呢?！?/br>
    聽到衛(wèi)蘇的話，王子盱目不轉睛的盯著他，有些疑惑問道：“先生莫不是已經(jīng)有了應對之法了？”

    衛(wèi)蘇笑著點頭，“且看著吧，用不了多久，想來就會有成效了?！?/br>
    有成效？王子盱瞪大了眼睛，似乎有些不相信。不過衛(wèi)相國既然都這般說了，他倒也沒什么好說得了，心中雖然好奇，但是，此時還真不好多問，那就只能等著看了。

    果然沒多久，地方上就傳來奏報，一大摞堆疊一起，里面都是百姓以及商賈工匠等等各行各業(yè)的意見。

    眾位大臣傻眼了，打開來看，還挺全面的。

    有商賈提出一路上的官舍驛站太少，其距離安排得不太妥當，有時候距離太遠，緊趕慢趕也趕不上。有農人說官府承諾建蓄水池，修水渠，怎么一直以來也沒動靜？還有人直接質問，為何要年滿十六的兒郎才能參與訓練，自己家只差一年為何就不給讓去？

    除了這些家長里短，也還是有好些意見值得聽一聽的。

    衛(wèi)蘇從中找了一個，當眾念了起來：“有人提出，進城販貨者不論貨物多少都是繳納一樣的稅。這樣也未免太不公平了，建議應該按照貨物的多寡貴賤來交稅?！?/br>
    衛(wèi)蘇看了一眼眾大臣，“諸位有沒有想過或者說關注過這件事呢？你們認為這樣的建議是好還是不好呢？”

    眾大臣沉默，你看看我我看看你，不知該如何作答。

    說實話，他們還真沒想過這種芝麻大點的小事情，百姓入城繳稅這是秦在開國便有了的。幾百年來都遵循這個規(guī)矩，也從來沒有誰想過這樣交稅公平不公平。

    程回站出來，捋著胡須道：“聽起來，這樣的確不公平，只是，一直都這樣過來了。這……”

    衛(wèi)蘇似笑非笑，“程大人以為哪怕不合理也要遵循舊制了？”

    程回老臉一紅，有些訕訕，他心中所想不過是這種小事情，真沒必要管控。這么久都過來了，何必多此一舉呢？如果真要變的話，卻是要花費不少時間人力。單單貨物貴賤之分，如何界定？如何分類？

    不得不說在場中所有人都跟程回是一樣的想法，這種事是真的麻煩，有這個必要嘛？

    衛(wèi)蘇眼睛掃了一圈，見眾人臉上的不以為然，已經(jīng)知道了他們的想法。他冷笑一聲，“你們怕麻煩，所以想要遵循舊制?？墒悄銈兿脒^沒有，舊的東西已經(jīng)不符合現(xiàn)狀，如果不改變，那么將會束手束腳，甚至影響到國家的發(fā)展?！?/br>
    有人反駁道：“相國大人莫要危言聳聽，這種小事一直以來不都這樣？也沒聽說有什么大問題。至于相國大人所說的影響，老臣以為根本就沾不上邊?！?/br>
    眾人點頭附和，“正是，相國大人有空想這種小事，不如想想將秦國的軍隊發(fā)展起來，這才是首要之重?！?/br>
    與其弄這些有的沒的，還不如想想實際一點的。

    王子盱愁眉苦臉，這叫什么事兒？

    被人質疑，衛(wèi)蘇也不急，搖搖頭，“目光短淺之輩，不能只看眼前啊?！?/br>
    這話一出，一眾人都橫眉怒目以對，以前就聽說衛(wèi)蘇這人狂悖桀驁，如今看來果然如此?？纯?，看看，他說得這叫什么話？豈不是將在場的所有人都罵進去了？

    程回臉色有些難看，不過好歹他的涵養(yǎng)很不錯。沉住氣問道：“相國大人，不知有何高見，不如說出來我們一起聽聽？”

    衛(wèi)蘇依舊一副笑瞇瞇的模樣，對于程回話中的諷刺之意不以為然。開口說道：“大家不要以為這只是一件小事，我認為這卻是關系這民生大事。大家想想看，幾百年前，秦國初立，什么都沒有發(fā)展起來，當然跟現(xiàn)在不能比?！?/br>
    雖然是這樣，可衛(wèi)蘇依然沒有說到點子上，眾人心想。

    卻聽衛(wèi)蘇繼續(xù)說道：“秦國一步步發(fā)展起來，以前的很多陳規(guī)就不適用于現(xiàn)在了。以前的秦國商賈來的有多少，而現(xiàn)在呢？你們有沒有調查過數(shù)據(jù)？”

    “這……”程回皺眉想了想，的確，自從秦王湛繼位以來，秦國王都的商賈也多了不少。

    像茶葉，紙墨筆硯這些新興事物也慢慢興起，貴族中人無不爭先恐后購買。其他諸侯國的物產(chǎn)在秦國也慢慢多起來，現(xiàn)在已經(jīng)能隨處可見了。

    而秦國特有的茶葉，毛制品，以及羊皮，這些也由商賈貨賣到其他的諸侯國。以前沒有注意到，如今衛(wèi)蘇提及這一樁，他們才驚覺事實正如衛(wèi)蘇所言。

    其實這一切都與衛(wèi)蘇脫不開關系，在秦湛繼位之初，他就吩咐了謝，陶兩家，前往秦國將各地的商賈帶到秦國。就為了能刺激秦國的經(jīng)濟，否則一潭死水的秦國能有什么發(fā)展空間？

    好在謝家陶家?guī)缀蹙褪翘煜律碳业娘L向標，謝家陶家一有動作，這些商賈就跟著一擁而上。當然了，他們也不吃虧，蜀地的茶葉雖然幾乎被謝家壟斷了，可是好歹謝家也是懂規(guī)矩的，隨隨便便手松一松，就夠他們撿大便宜了。

    況且秦國邊地的毛皮這些東西在其他地方還是很受歡迎的。最近兩年，陶家在邊地又弄出一種叫羊毛毯的東西。這可是好東西，觸感綿軟，又能保暖，將它販賣出去也很受達官貴人的青睞。

    正是因為嘗到了甜頭，一傳十十傳百，所以來秦國的商賈也越來越多。

    衛(wèi)蘇繼續(xù)說道：“你們可能并不知道清楚的數(shù)據(jù)，而我這里卻讓人統(tǒng)計準備了一份，諸位可以看看?！?/br>
    衛(wèi)蘇取出一張紙來，雙手遞給了上首的王子盱。

    王子盱心中雖然疑惑，面上卻不顯，接過打開看了起來。眾人都在盯著王子盱，就見他一開始淡然無波的表情發(fā)生了變化，越來越訝異起來。

    眾人心中莫名，卻也想看看衛(wèi)蘇拿出來的這份什么數(shù)據(jù)到底有何驚奇之處。

    等王子盱看完，便讓人送下來傳閱。程回接過，一目十行，到后來卻不得不反復琢磨，最后眉頭擰得死緊。

    好在這份數(shù)據(jù)并不算多，而且都是總結歸納好了的。眾人看起來也不費勁，很快就在眾人手中過了一遍。

    衛(wèi)蘇等最后一人看完，這才笑瞇瞇的道：“相信大家看完也都明白了吧？這份數(shù)據(jù)正是這兩年商賈買賣與往年的對比。上面有運送來秦的貨物以及運送出去的貨品價值和數(shù)量，可以看的出來，貨物的交易量比之先王在時增長了幾百倍。這還只是剛剛開始，你們想一想，照這個態(tài)勢下去，來來往往的貨物更是多不勝數(shù)?！?/br>
    眾人竊竊私語，王子盱驚訝點頭道：“確實，以前沒也太注意到，是真沒想到會有如此大的變化?！?/br>
    衛(wèi)蘇還沒說完，他雙手往下壓了壓，示意眾人安靜下來繼續(xù)聽他說?！八裕也艜f以前的陳規(guī)不適合現(xiàn)在的情況，應該做出適當?shù)母淖兞?。?/br>
    程回這下子口氣也軟下來了，“相國大人說得也是，只是不知道如何改變?！?/br>
    衛(wèi)蘇負手走了幾步，似乎在思索，“其實剛剛我給大家念的建議是很好的，我們不再實行不管貨物多少貴賤都是繳一樣的稅。但凡是來秦的貨物，我們可以估算出它的價值，按照貨物市場價值的兩到三成收取稅費，我姑且便叫他商業(yè)稅吧?！?/br>
    “嘶！”眾人倒吸了一口涼氣，照衛(wèi)蘇這樣的說法。像茶葉這些金貴的貨物，按照它的價值收取稅費，那該繳納多少??！

    王鳴想到這里，已經(jīng)激動起來了，連胡子都止不住連連上翹。他掌管著稅收這一塊，所以他是最有發(fā)言權的，“相國大人所言當真？若是按照貨物本身的價值，稅收兩三成那也是很可觀的。能為國庫增收不少啊，這次大王出兵抵御戎夷，人吃馬嚼，哪一樣不需要用錢？如此正好，正好解了燃眉之急?！?/br>
    他急不可耐，就差拖著衛(wèi)蘇的手馬上就去將此事辦成了。

    程回神在在的咳嗽了一聲，提醒這還是在朝堂之上，不可魯莽行事，才讓王鳴克制住了沖動。

    程回瞪了自己的老友一眼，這才拱手對衛(wèi)蘇道：“衛(wèi)相國之言很有道理，不過，我們突然將商賈的稅收調到這么高，他們能答應嗎？其他的諸侯國也不見有此法收稅的，商賈都是重利之人，萬一惹惱了他們，他們不再來秦國，到時候又該如何啊？”

    這些人來了秦國，好歹也能收上一些進城的貨物稅?？扇羰撬麄儾辉賮砹?，那不是連現(xiàn)在的這點稅費都無法保證了？

    衛(wèi)蘇伸出一根指頭搖了搖，笑道：“程大人也說了，商人重利。只要我們秦國的貨物他們能賺取到足夠的利益，我不相信他們能舍棄。我算了他們的成本以及得利，就算繳納了商業(yè)稅，所賺的也不少?！?/br>
    聽到衛(wèi)蘇這么說，眾位大臣明顯松了一口氣，如此一來，未來可期啊。

    王子盱已經(jīng)拍板決定下來，“此事大家都商議個章程出來罷，本王子也好向大王稟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