顓太后垂下眼簾, 低頭看著自己保養(yǎng)得體的手，聲音微冷，“這話你是自己想的還是聽人說的？”

    楚汾一開始還得意洋洋，聽到太后聲音冷淡，有些躊躇，“自……自然是我自己想的，我能聽誰說這些？”

    “誰要是在你耳邊吹風(fēng)，哀家饒不了他。你若是自己的想法，那就趁早將這個想法給掐掉?！鳖吿罄淅涞恼f道。

    她還不了解自己的弟弟嗎？沒什么頭腦，除了貪圖享樂，好逸惡勞還能有什么。原本還指望著他能助自己，現(xiàn)在看來，真的是不堪大用。若不是自己立著在，楚家早就被吞得渣都不剩了。

    “為什么？”楚汾失聲，沒想到太后會這樣說。

    太后是他們楚家人，又特意讓楚家子弟入宮，與諸位宗室王子同規(guī)格吃用對待。他還以為阿姐是有意著重培養(yǎng)楚家人，是為了爭取那個位置，結(jié)果阿姐冷冰冰的話將他的希望打破了。

    這句話當(dāng)然不可能是他能想到的，而是有人在他面前提起。他仔細(xì)想想，也深以為然，自先王去后，阿姐輔政，整個朝廷都在她的掌控之下。她是太后，想要罷黜另立新王還不是一句話的事。

    楚家好歹是自家人，而且阿姐也十分看重楚家子弟，不然也不會接進(jìn)宮中教養(yǎng)了。如果阿姐能立楚家子為王，他們楚家將來就能高枕無憂了。

    “為什么？你還有臉問為什么？西秦天下怎么也是姓秦。我可以擁立新君，可再怎么立新君，也是得在姓秦的中間選，萬萬也輪不到姓楚的頭上?！鳖吿笠荒槆?yán)肅說道：“哼！要不是看在你是哀家的親弟弟，此時你已經(jīng)被人拿下，人頭落地了?！?/br>
    楚汾猶自不服，那人可是說了，‘王侯將相寧有種乎？’憑什么他秦家人能坐，他楚家人就不行了？

    “太后，你可是楚家女，除了您的侄子侄孫與您是同一條心，秦家王室中您以為真能找得到真正聽話之人嗎？誰人不是希望你交出大權(quán)，安居于后宮之中？如今的新王秦湛現(xiàn)在還羽翼未豐，只能表面上依附于你。可真等到他大權(quán)在握之時，太后以為情形會是如何？還會像現(xiàn)在這么怕你，敬你么？”

    楚汾的話句句戳中顓太后的心窩，這些都是她最怕的事。

    “住口！”顓太后柳眉倒豎，隨手抓起手邊的杯子就朝著楚汾投擲過去。

    幸好楚汾見機(jī)得快，險險躲了開去?！疤?！你可要想清楚了，如今只有楚家人才是你的后盾?！?/br>
    顓太后還想砸，可聽到這句話，神色變幻莫測，手中的杯子也扔不出去了。重重的放在了桌子上。

    楚汾見顓太后神色松動，再接再厲，“阿姐，咱們從小在宮中受盡白眼，卻一直相依為命。直到你豆蔻年華出嫁西秦，我也跟隨而來，這中間我們姐弟二人經(jīng)歷了多少心酸，只有我們自己知道。如今你我都已經(jīng)垂垂老矣，再不為自己考慮考慮，就真的來不及了。”

    這話一出，顓太后感同身受，這世上她只有這么一個親人了。自己在還能護(hù)著弟弟，護(hù)著楚家，可是萬一自己不在了，楚家的日子可想而知了。分崩離析只怕都在旦夕之間。

    楚汾經(jīng)人點(diǎn)撥之后，一想到未來楚家的結(jié)局就心中焦灼。楚家好不容易才到了如今的地位，絕不能衰亡敗落下去。正如那人分析的那般，最好的辦法就只有讓楚家人坐上那個位置。情勢迫人，勢力越大，野心越大，只有至高無上了，才不會為人宰割。

    “你……”顓太后嘆息，“你先回去吧，哀家乏了?！?/br>
    你怎么會明白，自己處在這個位置上也戰(zhàn)戰(zhàn)兢兢，什么東西并不是她一個人說了算的。秦國還有宗室，還有朝臣監(jiān)管，豈是能肆意妄為的？若沒有秦湛這個王，她又怎么可能名正言順輔政？

    楚汾還想說什么，顓太后卻閉上眼睛，一副不再搭理人的模樣。知道自己無論怎么說，太后此時也聽不進(jìn)去了，只能告退離開。

    反正來日方長罷，今日先給顓太后提個醒，日后只要他不放棄，此事不是不可以謀劃。

    他卻不知道在他走后，身后的顓太后輕輕一嘆，人無千日好，花無百日紅。哀家只能盡力庇護(hù)于楚家了，希望你的野心不會害了楚家。若真到了那一天，她又有何辦法呢？

    這是她沒有想到這一天來的這么快。

    旌旗招展，車馬粼粼，秦王終于回到王都了。

    不僅僅文武百官前去相迎，連王都百姓都爭先恐后前去城門處，想要一睹秦王風(fēng)采。

    當(dāng)初他率領(lǐng)三千奴隸將入侵的夷寇打退，可以說是震驚了所有人?？梢哉f當(dāng)初的王子湛創(chuàng)造出了一個奇跡，而現(xiàn)在，秦王湛帶領(lǐng)三千奴隸，去蜀地平亂。蜀郡太守多少年沒能解決的問題，連先王在時都毫無辦法?？扇饲赝蹙蛶е`走這么一趟，還不到一年時間，就將蜀地的匪患全部剿滅，這實(shí)非一般人能做到的。

    如今秦王得勝歸來，說什么也要前去親眼看一看。

    城門口，除了幾個因病在家的老臣，朝中的大臣都來了。

    “來了，來了！”不知道是誰眼尖嘴快的喊了一句。眾人遠(yuǎn)遠(yuǎn)看去，就見遠(yuǎn)處出現(xiàn)的小黑點(diǎn)，等了幾息功夫，就能見到當(dāng)頭行進(jìn)隊(duì)伍整齊旌旗搖曳，遠(yuǎn)遠(yuǎn)就能感受到一股嗜血威壓，能讓一般人顫抖匍匐。

    這大半年的訓(xùn)練成果還是很不錯的，至少比起當(dāng)初來，軍容軍貌有明顯不同，殺伐之氣也更甚。

    百姓一陣sao動，這就是秦王的奴隸軍啊，不過幾千兵馬，怎么氣勢卻全然不同？他們不是沒有見過得勝歸來的軍隊(duì)?？墒牵挥羞@么一支，給人與眾不同的感受，人馬不算太多，卻勝過千軍萬馬。他們這些普通人不明白，這個與眾不同便是稱作軍魂的東西。

    不多時，軍隊(duì)已經(jīng)到得近前。隊(duì)伍中間的王駕上，密封嚴(yán)實(shí)，讓想看新王英姿的百姓不禁有些微失望。

    有貼身侍者傳話：王近日偶感風(fēng)寒，不得見風(fēng)，迎接就不必鋪張了，各自請回吧。

    陳阜乍一見到王駕馬車造型奇特，心中疑惑，聽到侍者這般說倒也能說得通了。并沒有想太多，按照規(guī)矩迎接流程走完后便算完成了。

    王宮大門處，有十多人匆匆行來，守門的禁衛(wèi)軍伸手?jǐn)r住來人。待看清當(dāng)先一人時，周布有些驚訝，拱手道：“原來是程大人，匆匆進(jìn)宮是為何事？”

    程回笑道：“有要事進(jìn)宮覲見太后。”說完手中揚(yáng)起一塊通行令牌，一般來說，只要有此令牌者便能入宮了。

    周布看了一眼，點(diǎn)點(diǎn)頭，是入宮令牌沒錯了。不過他看了程大人身后的十來人，有些疑惑，“程大人帶來的這些人是？”

    程回捏著胡須，“太后近日想看俳優(yōu)雜戲，故而老臣特意尋了過來，為太后解悶?！?/br>
    “原來如此?！敝懿家膊辉僬f什么，揮手讓人放行。

    等人進(jìn)去后，周布才回過頭來，就聽手下一人道：“今日大王回宮，百官都去迎接了，程大人居然沒去么？”

    周布心中一咯噔，立馬感覺不對勁起來，連忙高聲道：“程大人，且慢！”

    程回停住了，微一側(cè)頭，看向身邊的人。那人戴著黑色的帷帽，看不清臉。只見他輕輕一點(diǎn)頭，徑直走了出去。

    周布叫住程回，其實(shí)也沒有其他意思，就是覺得程回出現(xiàn)在這里有點(diǎn)不對，想要多詢問一番。就見一身黑衣帷帽的人走了出來，正要發(fā)聲詢問，那人已經(jīng)揭下帷帽，露出一張冷峻肅然的臉。

    周布等人一驚，連忙跪下，“屬下見過大王?！?/br>
    這人不是別人正是秦王湛。

    “起來吧，今日之事不可對任何人說起，否則寡人決不輕饒?！鼻卣坷渎暦愿赖馈?/br>
    周布等人哪里敢說話，只能應(yīng)喏。

    許久之后，估摸著人早就走不見了，周布才敢抬手擦擦額頭的汗。見到空空蕩蕩的宮門口，剛剛的一切恍如夢中。

    手下幾人湊到一起，小聲議論，“大王此刻不應(yīng)該還沒入城嘛？怎么突然出現(xiàn)在這里，還不讓人發(fā)現(xiàn)？”

    “誰，誰知道呢？”

    周布回頭瞪他們，“不想死就給我閉嘴！”

    幾人立馬噤若寒蟬，大氣都不敢出一口。很明顯他們還沒有了解到今日的情勢，也不知是幸還是不幸。

    周布搖搖頭，真能無知才好呢。他揮揮手，示意都回去。自己卻看向王宮深處，偌大的王宮，輝煌大氣，然而總有陽光照不到的陰暗處啊。

    想到太后前幾個月的清理王宮，再到現(xiàn)在大王悄悄回宮。他搖搖頭，不能繼續(xù)想下去，他們只不過是看守宮門的螻蟻，能躲遠(yuǎn)點(diǎn)就躲遠(yuǎn)點(diǎn)吧。

    而此時的平武大將軍府上，楚汾皺著眉，走來走去。而旁邊的客坐上，一個戴著羊皮面具遮住上半邊臉的人，正慢悠悠的喝著茶湯。

    楚汾轉(zhuǎn)了半天，轉(zhuǎn)得人眼暈，面具人放下茶湯站起身來，拱手道：“某言盡于此，平武候你自己想想吧，在下告辭?！?/br>
    一聽他要走，楚汾慌了神，一把拉著他，“先生，先生且慢，容我……容我再想想？”

    “平武候盡管慢慢考慮清楚，今日大王回王都，平武侯準(zhǔn)備了那么久，真就舍得錯過這個機(jī)會？”面具人搖搖頭，“一切只在平武侯一念之中，旁人說什么都是無甚用處的?！?/br>
    他看了一眼還拿不定主意的平武侯，心中冷笑，果真就是無用的草包，虧得太后還想倚重于他，嘖嘖！

    “太后還能掌權(quán)幾年，如今大王威嚴(yán)愈勝，此次又往蜀中成功平亂，朝中更多的大臣也更信服于大王了吧？太后還政是遲早的事。你們平武侯將軍府改鉉易轍也好，自擁為王也罷，都是時候做出選擇了。否則，呵呵……平武侯還是自己斟酌吧?！?/br>
    楚汾還沒說話，書房門打開了，一個年輕人闖了進(jìn)來。楚汾一驚，看清楚來人這才松了口氣，“你怎么闖進(jìn)來了？為父與先生商議大事，你不管不顧闖進(jìn)來，是想作甚？”

    這人正是楚汾的小兒子楚涼，他不理會父親言語中的責(zé)怪，急切道：“父親不能再猶豫不決了。先生說得對，趁此機(jī)會我們楚家搏一搏還能有勝算，拖的越久，對我們楚家就越不利?！?/br>
    他不知道在門外聽了多久了，這楚涼是楚汾最為看重的兒子，可以說整個楚家的希望。很多事情他這個做父親的也從不瞞著楚涼，但凡是重要的事都有小兒子的參與。

    楚汾也不是真的責(zé)怪兒子，這些計劃楚涼也都知道得一清二楚，他的建議也是占很大比重的?？山翊螀s是改變楚氏家族命運(yùn)的轉(zhuǎn)折點(diǎn)，楚汾猶豫再三，是不想有任何的意外發(fā)生。

    見父親不說話，楚涼接著道：“秦湛回來，他的奴隸兵馬皆在城外，不足為慮。趁著今晚備宴為秦湛接風(fēng)洗塵之際，我們發(fā)動私兵，秦湛難逃一死，到時候再請姑母立筌兒為王。誰敢說什么不是來？父親，筌兒做了秦國的王，姑母輔政也無需憂心，等將來，我們楚家在王的庇護(hù)之下千秋萬代不是不可能。”

    “你姑母，她之前就明確了不會扶持楚家人為王，這……”楚汾猶豫的正是這一點(diǎn)。之前探的口風(fēng)，若是太后不愿，豈不是都就功虧一簣？

    楚涼冷笑，“此一時彼一時，姑母是個聰明人，若為情勢所迫時，所做出的選擇定然會有所不同。至于其他人，我們的兵馬難道是擺設(shè)嗎？誰敢反對，手起刀落就是了?！?/br>
    不心狠手辣一點(diǎn)，怎么可能得到那個位置？楚涼早就鐵了心，絕不能讓任何人拉后腿。

    面具人看他一眼，不知在想什么，并沒有說話。

    見兒子這般說，楚汾也終于下定了決心，“好，那便搏一搏。此事就交給你去辦。”

    楚涼自是滿心歡喜，筌兒的他的兒子，不過七、八歲，能坐上王位，他這個做父親的也不枉謀算一場了。

    其實(shí)他們楚家早就謀劃做足了準(zhǔn)備，就等著發(fā)動的這一天，今晚過后，相信楚家就會成為整個西秦最強(qiáng)勢的家族。

    第103章

    從將軍候府出來, 面具人小心翼翼轉(zhuǎn)過幾條巷子。確定了沒有人注意到他，便轉(zhuǎn)進(jìn)了一間不起眼的破舊屋子，進(jìn)了一間密室中。

    密室中早有人在此等候, 正是秦長, 見到人進(jìn)來，站起身來，“孫大人，事情如何了？”

    孫章摘下臉上的羊皮面具, 露出一張年輕的臉。他臉上帶著喜色，點(diǎn)頭道：“一切都很順利，正按照我們的計劃走, 大王可是到了？”

    秦長點(diǎn)頭，“大王已經(jīng)回宮, 現(xiàn)在應(yīng)該布置好一切了吧?！?/br>
    孫章笑笑，“那就好，盡快將楚家的消息帶給大王，只等甕中捉鱉?！?/br>
    他早在幾年前就隱瞞身份, 特意結(jié)交上楚汾, 時而幫忙出謀劃策什么的，讓楚汾是萬分信任于他。原本他也只不過的拋下魚餌，能掌控一些消息罷了。可是事態(tài)發(fā)展, 顓太后輔政，太后弟弟的楚家自然就膨脹起來, 太后有了楚家的依靠, 權(quán)勢自然不容小覷。

    現(xiàn)在要助大王奪回政權(quán), 自然要在楚家身上下功夫。楚家勢大, 野心自然也不小, 他在其中也只不過推波助瀾罷了。

    這一次，為了讓楚家下定決心，他可是費(fèi)了不少力。只等楚家發(fā)動，便能名正言順除掉他們，更能給顓太后狠狠一擊，沒有了楚家作為后盾，太后一個人也翻不起什么浪來了。

    “喏！孫大人，奴這便去?！鼻亻L恭敬答道。

    孫章是大王看重之人，聽說大王在潁陽學(xué)宮之時，這人就與大王同窗向?qū)W。如今追隨大王來到秦國，成了大王的心腹重臣，他自然是要高看幾分的。

    “大王早就已經(jīng)免了你的奴隸身份，怎的還自稱為奴？這不太合適吧？將來萬一秦兄再立大功，只怕前途不可限量呢?！睂O章笑道。

    秦長一愣，然后不好意思的撓撓頭。笑得一臉憨厚，“這……我倒是忘了，畢竟習(xí)慣了，一時間還難以改口?！?/br>
    “以后就好了，秦王執(zhí)政，廢除奴隸，這可是先生一直以來的心愿?！睂O章嘆息道。

    提及先生，秦長心中感激，如果不是衛(wèi)先生提出廢除奴隸之策，大王也不可能用他們，更不可能立功除去奴隸的身份了。

    他們與衛(wèi)先生雖然從未謀面，心中卻感恩于他。只希望衛(wèi)先生能早日來秦，他們也能有機(jī)會報答先生恩德。

    事情緊急，秦長也不敢多耽擱，便告辭離開，孫章又獨(dú)坐思索了半晌才換了衣服從后門離開。

    入夜的王宮如同噬人的怪獸，今夜尤其滲人。雖然為了迎接大王回來的接風(fēng)宴正燈火輝煌，歌舞升平，可周布依舊打了個寒噤。

    周布搓了搓手臂上的雞皮疙瘩，心中就有些抱怨，今日就不該與那劉二狗子換差，讓他在家享齊人之福，自己在這里擔(dān)驚受怕。

    他還想著趁著時辰還早，窩到角落里瞇上一小會兒，今日也不知道會有什么事情發(fā)生，最好不要殃及池魚才好。

    正跟手底下的人交代幾句，夜幕之中就有腳步聲響起。周布抬頭看去，黑影憧憧，可以看得出來不少人正往這邊而來。

    周布咽了咽唾沫，心中七上八下，今日已經(jīng)有好幾批大王的人馬進(jìn)宮了，應(yīng)該不會還來吧？

    腳步聲越來越近，手下之人忍不住了，呼喝道：“什么人？閑雜人等不得靠近王宮之地?！?/br>
    那些人沒有絲毫停下的意思，周布等人已經(jīng)將手放在了刀柄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