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司徒中大夫，說得好聽是掌管王城，以及王城城郊的百姓，田賦等等事物。王城城郊說得好聽是君王腳下，田地肥沃，百姓富足?？墒菍嶋H上富足的一向都是世家貴族，他們侵占良田，擴張土地歸于自家。而真正的百姓卻是因為耐以生存的土地被世家貴族吞并，不得不淪為奴隸為這些人勞作，不然就等著被驅(qū)逐餓死的命運。

    或許有人會說，與其淪為奴隸或者等死，不如離開此地，另謀他路？不是這些人不想著離開，而是他們離開又能去哪里？離開家園成為流民，前途更是未知。外面戰(zhàn)火連天，出去送死跟在這里等死又有何區(qū)別？

    李阿大是個典型的農(nóng)家人，他們祖祖輩輩生活在這，全靠著腳下這點土地養(yǎng)活一大家子人。一家人原本也沒有什么其他的想法，腦子里唯一的念頭就是如何才能伺弄好他們的這份土地，養(yǎng)活一大家子人。

    可是現(xiàn)在，他連唯一能讓他們一家生存的地都保不住了。他抹了一把臉上的淚，滿是滄桑的臉上更多了幾分說不出的疲憊心酸。不過才三十出頭的漢子，一下子仿佛老了幾十歲。

    就在幾天前，他家不遠的莊子上來人了，是個趾高氣揚的小管家。帶著烏拉拉一幫人，站在他家面前，說了一句：你家的那塊地，咱們主子看上了，給你三天的時間，準(zhǔn)備準(zhǔn)備去官府畫押。

    眾所周知，莊子就是那些貴族老爺?shù)漠a(chǎn)業(yè)，他們看中的東西，不管你愿不愿意，那都是他們的了。

    當(dāng)時他們一家聽到這個消息，如晴天霹靂般難以置信，等反復(fù)確認(rèn)以后才知道，這是真的。自家的地就要被人給搶走了，這樣的消息讓李家人被打了個措手不及。

    “王管事，您看我們祖祖輩輩就留下來這點地，要養(yǎng)活這么一大家子人，這地就是我們的命根子啊，你們將地給要了去，我們這一家子可怎么辦？”李父顫顫巍巍的跪下了，李家所有人也跪下求情。

    只是王管事并不屑一顧，鼻孔朝天，冷哼，“我可管不著這些，你們?nèi)羰悄茏约郝犜?nbsp;，乖乖認(rèn)命就罷了，若是不認(rèn)命，那就別怪我沒提前打招呼?！?/br>
    王管家這種事見得多了，什么樣的人沒有見過？只是，到最后又能如何？還不是得乖乖聽話？

    “王管事，您高抬貴手，您家主子不缺我們這一點，我們卻要靠它養(yǎng)活，您就放過我們家吧？”

    王管事能在這里多站一會兒都覺得臟了自己的腳。他嫌棄地方臟亂，一刻鐘都不愿意多呆，只是提醒了這一句，難得與他們糾纏，便提著衣擺快步離開了。

    哼！主人看上他們的地，是他們八百年才修來的福氣，不好好珍惜，就算哭著求著也沒用，膽敢拒絕主人的人還沒出生呢。

    王管事走后，李家人幾乎癱軟在地，他們悲痛欲絕，卻面對著即將到來的厄運無能為力。他們太過弱小了，誰都沒辦法幫他們一把。

    一時間，李家愁云慘淡，大人們愁眉苦臉，心中苦澀。小孩子見此，也忐忐忑忑，連平日里最是調(diào)皮的小兒子也不敢有半分的越矩。

    他不懂為什么爺爺，爹爹，二叔他們會唉聲嘆氣，也不明白為什么娘，嬸子和jiejie她們嗚嗚哭泣。他只知道，那個壞人來了之后，說要他們家的地，家里就變成這個樣子了，可是他不明白，明明就是他家的地，別人怎么能說要就要的？

    李阿大是家中長子，所有的生活壓力全部壓在他的頭上，此事一出，所有人都沒能睡覺。還能怎么辦，總要商量個辦法出來吧？

    “爹，我們怎么辦？沒了地，這一家子遲早得餓死。”李家老二焦急的道。

    能有什么辦法？李父滿臉的皺紋更加深了。他們祖祖輩輩都是農(nóng)人，面朝黃土背朝天，除了種地，他們還真沒有其他活命的技能。

    眼見父親不說話，沉默了良久的李阿大只能道：“不如，不如，我們?nèi)デ笄笸豕苁?，讓他放我們一馬?！彼礼R當(dāng)作活馬醫(yī)，總要試試吧。

    “他怎么可能放過我們……”

    “也不是不可以試試?！崩罡概c李老二同時開口說道。

    李老二已經(jīng)明白過來了，“可家中又哪里有值錢之物來？”

    李阿大悶悶的，“可試試總比什么都不做要好些吧，只有保住地，才有活下去的根本?！?/br>
    李老二不再作聲，最后商量著拼湊出家中所有的家當(dāng)出來。讓李阿大出面，去找莊子上的王管事通融通融，看看能不能有什么轉(zhuǎn)機。

    然而，當(dāng)李阿大好不容易等到了王管事，那人只是輕蔑的看了他手中的東西一眼，就一把揮開。不悅的“呸”了一聲：“別什么破爛東西都往這邊湊，告訴你，回去收拾收拾東西滾蛋。如果我們親自動手，可就不能保證能不能傷到人了?！?/br>
    僅有的拿點值錢的家當(dāng)被王管事?lián)]到地上，李阿大連忙匍匐著撿起東西，還在苦苦哀求，“王管事，求求您了，這田地可是俺們一家的希望啊。求您高抬貴手，俺來世做牛做馬也要報答您的恩情啊。”

    王管事嫌煩，一腳將人給踹開，頭也不回的走了。

    人都走了，李阿大還呆呆愣愣的跪在那里，臉上一把鼻涕一把淚。沒了地，他們一家可怎么活??！

    眼看著家就在眼前，李阿大卻邁不動步子，每走一步都有千鈞重。

    在家中翹首以盼的李老二瞧見大哥的身影，連忙與家中人迎來出來。李父滿懷希望的問起如何了，管事有沒有放過他家。

    李阿大不知道該如何告知家人，低著頭默不作聲，李父看他的樣子已經(jīng)明白了，嘆息一聲，“回去吧?！?/br>
    一瞬間，似乎所有人都明白過來，滿懷的希望最終被打破，一下子暗無天日。知道自己一家是難逃厄運了，日后，他們該怎么辦，每個人都感受到了絕望。

    小胳膊拗不過大腿，那些世家貴族何來的同情心，他們眼中唯有自己的利益。

    并不是李家一家發(fā)生這樣的情況，貴族的擴張是無止境的。在他們眼中，像李家這樣的都是螻蟻，捏死一只螻蟻而已，輕而易舉的事，根本不會有人在意。

    衛(wèi)蘇閉上眼睛，腦袋中卻在不停的思考。自古以來，土地兼并這樣的社會問題都是巨大的隱患。多少朝代改朝換代，不也是因為這個問題的嚴(yán)重性，愈演愈烈，最后導(dǎo)致民不聊生？有新生勢力站出來抗?fàn)?，重新劃分貴族勢力，可等到幾十，幾百年以后，逐漸又形成同樣的趨勢，最終輪轉(zhuǎn)不休。

    這個問題真的是棘手啊，衛(wèi)蘇自問自己一人之力，還真斗不過這些根深蒂固的世家貴族勢力。一不小心，自己說不定還真得栽在這里。公子懷啊公子懷，你可真是費心了啊，也難為你送給我這么一份大禮??！

    衛(wèi)蘇手指輕輕敲擊著桌面，瞇起的眼睛里有一道捉摸不透的光。

    第91章

    除了王令, 印綬，官服都已經(jīng)下來了，衛(wèi)蘇還能怎么樣？硬著頭皮上唄。

    如果此番做不出成績來, 他衛(wèi)蘇的名聲就別想要了, 最后只怕還會被人打擊到體無完膚。

    不得不說想出這招的人的確是有點頭腦的, 這種光明正大的陽謀, 就是要讓衛(wèi)蘇明知前方是坑, 卻半點都退步不得。除了往坑里跳, 別無選擇，當(dāng)然，除非衛(wèi)蘇出爾反爾, 再次請婁國君收回王令。這樣一來, 他在婁國君心中的地位還能像今日那般信重嗎？呵呵, 想也不可能了。

    一箭好幾雕, 衛(wèi)蘇表示, 絕不慣著他。

    他還真要想試試坑的深淺, 在他這里就沒有過不去的坑。

    首先, 還是要去踩踩點……額, 說錯了，是去自家地盤上看看情況。那就先去辦公的官衙, 先了解情況，再進行下一步。

    “主子，到了?！瘪R車晃晃悠悠, 等周成的聲音響起時, 衛(wèi)蘇放下鐘離暉送過來的調(diào)查文書, 理了理衣袍冠帶, 這才下了馬車。

    一抬眼, 眼前這個半閉不開的大門，門口野草雜亂，門上的蜘蛛網(wǎng)，處處透著荒涼破敗的氣息。

    衛(wèi)蘇頓了一下，有些猶疑的問道：“周叔，這里真是官府衙門？尋錯地方吧？”畢竟第一次來，走錯路了也正常。

    周成卻搖搖頭，十分肯定的說道：“就是這里了，老奴問過的，不會有錯的。”

    衛(wèi)蘇半信半疑，管它是不是，進去看看不就知道了？

    周成上前去敲門，門里傳出來一個懶洋洋的聲音不耐煩的罵罵咧咧：“誰?。靠床坏介T開著呢嗎？有事兒就進，沒事就滾蛋。”

    周成停下動作，看向衛(wèi)蘇，請示該如何做。衛(wèi)蘇上前幾步，推開門來，就見里面有一人，哼著小曲兒，正悠閑自在的埋頭喝酒吃菜。

    “來做甚的，今兒個不受理任何的糾紛，案子，若有苦主訟求，也概不受理?！蹦侨艘豢跉庹f完，頭都沒抬一下，只顧著喝酒。

    “單單只是今日不受理，還是說日后都不受理了？”衛(wèi)蘇好整以暇的問道。

    “去去去，不但今日，以后也不受理，快滾！快滾！”那人不耐煩的揮揮手。

    衛(wèi)蘇輕笑，“倒也沒見有說官衙不受理平民糾紛，訟求的?！?/br>
    那人見自己已經(jīng)說得這么清楚了，還沒完沒了的，心中窩火，放下手中筷子，在桌上一拍，“我說你這人怎么……”

    那人抬起頭，印入眼前的是整齊官服的年輕人，心中一驚。突然想到前些天傳的沸沸揚揚的，衛(wèi)先生接受王令做了小司徒一事。眼前這人莫不就是衛(wèi)先生？他結(jié)結(jié)巴巴的道：“是新來的小司徒中大夫，衛(wèi)……衛(wèi)大人？”

    衛(wèi)蘇點點頭，“是我來的不巧，打擾你吃飯了?！?/br>
    那人連忙站起來，誠惶誠恐的連連道：“小的不知道大人今日到來，多有冒犯，還請大人恕罪。”

    衛(wèi)蘇笑瞇瞇的，擺擺手道：“不知者無罪嘛，你并不知道我今日要來，倒也無可厚非。不如你先吃你的，吃完后咱們再說話?！?/br>
    那人現(xiàn)在哪里還有心思用食吃飯？想讓衛(wèi)蘇上坐，晃眼一看，到處都是雜亂無章，灰塵遍布。他有些尷尬，連忙收拾出上首的位置來，這才請衛(wèi)蘇上座。

    衛(wèi)蘇倒也沒多講究，徑直坐下來，和顏悅色的問道：“你叫什么名字？如今什么職位？怎么這里就你一個人？”

    那人手足無措，剛剛自己的語氣什么的那么不好，衛(wèi)大人居然沒生他的氣嗎？他搓搓手，小心翼翼的回話道：“小人名叫閔路，掌管各種文書之類的，有三人請病未來，還有兩人今日出去處理事務(wù)去了?！?/br>
    “哦？”衛(wèi)蘇很好奇，除了田間地頭的賦稅需要人下去催收外，還有什么事務(wù)需要官身的他們親自走一趟？如今也不是催收賦稅的時節(jié)啊，便問道：“處理什么事務(wù)？”

    閔路此時也不好隱瞞 ，只能老實交代道：“是城東郊，有地要買賣，他們前去協(xié)助辦理。”

    “買賣田地？”衛(wèi)蘇瞇瞇眼睛，心中已經(jīng)猜到是怎么一回事，卻不動聲色的說道：“這種事不得雙方到官衙中辦理嗎？我記得應(yīng)該是要雙方定契約，在雙方都同意的情況下。我們還要核實文書，等所有的東西都對上了，才敢畫押用印，以資證明。卻不知道什么時候改了規(guī)矩，需要官衙的人跑這么一趟，如此一來，他們能夠核實文書嗎？”

    閔路后心直冒冷汗，他沒想到新上任的衛(wèi)大人竟然也懂得其中的規(guī)矩。他用衣袖擦擦自己額頭上的汗，心中卻在想該如何將話給圓過去？

    “這……，想來他們回來后，會……會核對文書?！?/br>
    衛(wèi)蘇彈彈官袍，似笑非笑，“核對文書，是小司徒中大夫之責(zé)，我這個剛剛上任的小司徒什么時候讓人越俎代庖了？”

    閔路心驚膽戰(zhàn)，聞言“撲通”一聲跪倒在地，“大……大人，小的，小的……”

    衛(wèi)蘇冷眼看了一陣，才慢悠悠的說道：“其實也能夠理解，畢竟小司徒的位置空置良久，我也知道你們的難處?！?/br>
    衛(wèi)蘇的一番話簡直說到了他的心里，不由連連點頭，頗有些心酸的道：“大人明鑒，自從上任的王大人掛冠而去之后，就再也沒人敢接手這個爛攤子。當(dāng)初王大人在時，這些都是雙方到官衙，由王大人處理，可王大人離去后，這兒也沒個主事之人，像我們這樣的人，沒有大人護著，無論走到哪兒都是被嫌棄的命。也只有貴族老爺們有需要定田地契約之時，不耐煩過來官衙，才會命我等前去辦理，我等小吏，哪里有辦法可以拒絕權(quán)貴？”

    他說得情真意切，說到傷心苦悶處，眼淚都快掉下來了。

    衛(wèi)蘇站起來，拍拍他的肩膀，“且起來吧?！?/br>
    閔路遲疑了一下，這才站起來，還未站穩(wěn)就聽衛(wèi)蘇道：“要辦理田地契約，本大人既然已經(jīng)上任，那便走一趟，前去看看流程如何?！?/br>
    閔路聞言腳下一軟，又差點跪下了，好在衛(wèi)蘇似乎有準(zhǔn)備，拉了他一把。他才沒有跪下去。

    衛(wèi)蘇看著他，似笑非笑，“怎么了？”

    閔路苦著臉，“大……大人要去？大人今日剛剛上任，多有勞累，不如就在官衙中等他們回來交差。此番若是前去，道路不平，車馬難行。大人您看？”

    “無妨。”衛(wèi)蘇輕輕一笑，向著門口走去，“我有馬車，你只需帶路就是?！?/br>
    閔路還自猶豫，衛(wèi)蘇已經(jīng)到了門口，見他還在原地，催促道：“快些走啊，還等什么？”

    閔路也沒辦法了，只能走一步看一步，與衛(wèi)蘇一同上了馬車。

    “是去東郊吧，你只管將位置告訴周成就行了，他對東郊那一片挺熟。”衛(wèi)蘇盯著坐在角落中的閔路說道。

    閔路心中還在盤算，如果要自己指路的話，可以繞道拖時間，沒想到衛(wèi)蘇這么一句，就將他的想法就此澆熄。罷了，罷了，也不能怨自己，他已經(jīng)盡力了。

    衛(wèi)蘇暗自觀察著他的表情變化，見他似乎已經(jīng)放棄掙扎了，嘴角微微上揚。呵！就這點小心思，他豈會看不出來？

    周成的確能認(rèn)識路，自衛(wèi)蘇任命以來，衛(wèi)蘇就吩咐了他前往城外調(diào)查情況，因此來來回回跑過幾次，路也就熟悉了了。

    東郊外山地頗多，道路崎嶇不平，正如閔路所言。好在衛(wèi)蘇的馬車經(jīng)過端木先生的改良，減震效果很是不錯，人坐在其中也還算平穩(wěn)。

    “你在官衙有多久了？小司徒的位置一直空置，你們就沒有想想辦法嗎？”為了不使一路上太過于沉悶，也為了能從他口中套些話出來，衛(wèi)蘇打開了話匣子。

    “小的已經(jīng)在官衙呆了有十多年了，在官衙中算是老人了?！遍h路拱手行禮，老老實實回道。看得出來，他有些緊張，因此說話也盡量小心翼翼。

    衛(wèi)蘇笑笑，“不用多禮，咱們一路上無聊，可以隨便聊聊家常話嘛，不用拘束的?！奔热皇抢先肆?，想來知道的內(nèi)幕消息就多，看來可以拉攏此人，為我所用。

    閔路一愣，他在官衙這么多年，還從來沒有見過像衛(wèi)大人這般平易近人的大人。他有些局促，可是衛(wèi)蘇的笑容莫名就有種安定人心的力量。

    衛(wèi)大人再怎么說也是他的直屬大人，在衛(wèi)蘇面前說不拘束是不可能的。不過，衛(wèi)大人都這么說了，自己也不能說不，只能笑著應(yīng)是。

    衛(wèi)蘇倒真的像是閑話家常，問了他一些家中瑣事以及家人的情況，他都一一回答，許是沒有涉及公務(wù)，問題又是些他熟知的，他慢慢倒也放開了輕松了許多。

    “你既然已經(jīng)是老人了，想來也是知道歷任的小司徒，不如跟我說說？”衛(wèi)蘇轉(zhuǎn)移話題試探著問。

    閔路摸摸腦袋，“這也沒什么好說的，反正據(jù)我所知，這小司徒歷來都沒人能做得長久的。”話一出口，覺得不對，小心看了衛(wèi)蘇一眼，“衛(wèi)……衛(wèi)大人，小的沒有說您的意思。”

    衛(wèi)蘇毫不在意的揮揮手，笑著讓他繼續(xù)說。閔路見他沒有半點不愉之色，提到嗓子眼的心這才放回原處，這衛(wèi)大人似乎真的跟別人不一樣。

    閔路繼續(xù)說道：“在上任掛冠而去前面，就已經(jīng)有一，二……嗯，差不多有四位小司徒，不是生病請辭就是告老還鄉(xiāng)，總之就沒有能長久呆下去的?！?/br>