露水的夜 第56節(jié)
南笳沒有動,也不曾回抱他,垂在身側的手里夾著煙,靜靜燃燒,快要燒到頭了。 她聲音微微發(fā)啞:“后來,大四上學期,交過一個男朋友。因為這件事,我們的親密接觸一直停滯不前。我覺得不應該說謊,就把這件事告訴給了他。他表現(xiàn)得夸張極了,在酒店里抱著我失聲痛哭。但過了一周,他向我提出分手,他說他過不了心里的那道檻。” 至此,南笳動了動,伸手,將周濂月輕輕一推。 周濂月頓了頓,卻還是松了手。 南笳退后一步,與他對視,“接下來,該說說葉冼的事了?!?/br> 周濂月目光一沉,平聲地打斷她:“這事兒就當過去了?!?/br> 南笳笑了笑,“可是抱歉,我這里過不了。我說過,我對葉冼的感情根本不是你想象的那樣。我跟他認識,是在我mama去世之后不久。那時候是在跟同學排一個音樂劇,他是我一個同學的朋友。后來匯報演出結束,我跟他也成了朋友。那時候我狀態(tài)很不好,他租了一間地下室,跟朋友一起做音樂。我經(jīng)常會過去,一坐就是一下午。他看得出來我很低落,但不善安慰,就會給我推薦一些音樂,一些書籍??梢哉f,如果沒有他的無聲陪伴,他送我的那些書和cd,我或許……自殺了吧,說不定。那段時間特別渾渾噩噩,我都忘了是怎么過來的。葉冼是個很溫暖的人,如果是另外一個朋友遇到同樣的困境,他照樣會伸出援手。后來,我回到正常的生活,也順利畢了業(yè)。但因為邵從瑾,做什么都碰壁。有一次我問葉冼,是不是有一些人注定無法成功。葉冼沉默了一下說道,我們追逐星星,并不一定是為了成為星星。葉冼就是相當于星星的存在,然而他不是哪一個人的星星,他在那兒就可以激勵所有的人。我對他沒有占有欲,也不試圖從他那里獲得什么回報……葉冼是高于偶像的存在。周濂月,你可能一輩子也理解不了這種感情。” 周濂月伸手去摸出煙和打火機,點了支煙,再沉沉地吸了一口,他胸口有許多情緒郁積,但一時沒理出條理。 他看向南笳,“……我說過,這事兒就當是過去了?!?/br> 南笳沒什么意味地笑了聲:“都這樣了,還要繼續(xù)嗎?演戲的時候有無限的信念感,因為那畢竟是別人的人生。而這是我自己的人生,我做不到,演不下去了……” 周濂月打斷她:“繼續(xù)不繼續(xù)這事兒,不由你決定。你已經(jīng)足夠不守規(guī)矩了。” 他聲音少見的幾分薄怒。 南笳一時啞然,“你的規(guī)矩是什么?是我不但rou體要忠于你,精神上也不可以崇拜別人是嗎……這公平嗎?那時候我們說好的,你讓我紅我陪你睡,我們的交易里從來不包括我必須精神上也得對你臣服。精神是那么容易被金錢cao縱的嗎?周濂月,你開公司的,你不如問問,你發(fā)工資的那些人,有多少精神上也是徹底忠于你的?退一萬步說,可以,我可以身心都忠于你,那么你呢?你可以嗎?你是不是忘了你是有老婆的?!?/br> 周濂月伸手,一把將她拽到跟前,“我說過,除了那些不得已的,其余我都能給你?!?/br> 南笳笑意有種薄霜似的涼意,又帶有分明的挑釁:“可我就要那些不得已的,你給得了嗎?” 周濂月薄唇緊抿,一時未作聲。 南笳主動摟住他的腰,踮腳,湊近,與他對視,“這么大的秘密,換一次決定權,不值嗎?你一直這么好奇,我滿足你了,也不欠你了。在我這兒,已經(jīng)結束了。后續(xù)你再要強行繼續(xù),于我而言,也不過是跟邵從安一樣的行徑??蛇@次我不會再退讓。我說的話,我會承擔后果,你可以收回所有的資源,或者封殺我……我不在乎了。” 她說完,便仍舊這樣微仰著頭看著他,分寸不肯退讓的清冽目光,像是在逼他,立即、馬上做出決定。 體面地結束,亦或是,鬧到雞飛狗跳,慘淡收場。 寒風刮過來,燈火遙遠得像在彼岸。 周濂月終于又在南笳眼里看到那股撕咬的勁兒,不過,這次是沖著他而來的。 漫長的時間過去,終于,周濂月伸手,捉住了她摟在他腰上的手,輕輕一推。 她退后一步,他轉身,大步朝外走去。 門“嗙”一聲闔上了。 南笳瞬間順著陽臺圍欄滑下去,癱坐在地上。 像是打完了一場仗,勝利了,但并無半分的喜悅。 周濂月步履匆忙。 走到小區(qū)門口,一把拉開車門。 車子啟動,匯入那片冰冷的燈海。 是經(jīng)過了好幾個路口,他驟然地在路邊踩了剎車。 因為瞥見了不遠處有臺燈光潔凈的自動售貨機。 好像還能清晰想起,跟南笳見面的第一天。 她沖著開超跑的人比中指,一身俗艷裝扮,可神情冷傲,絲毫不容人侵近。 這陣子周浠在聽一些詩詞解析的音頻,有一節(jié)是講俳句。 他那時經(jīng)過書房,恰好聽見一句。 這時候驟然想起來。 露水的世,雖然是露水的世,雖然是如此。 下卷:痛與紅塵 第36章 (不會更糟了) 今年的平安夜,南笳是在陳田田家過的。她家面積不大,沒請?zhí)嗳恕?/br> 葉冼沒來,他自己那邊也有聚會。 如今葉冼身邊已經(jīng)聚集起了越來越多的志同道合的音樂人,且有大的音樂發(fā)行公司正與他接洽,打算投資他的工作室。以后無論是打算往哪個方向發(fā)展,都有余地。 平安夜大餐基本是彭澤一手包辦的,朋友們開玩笑說彭澤是男德學院的模范畢業(yè)生,上得廳堂下得廚房,全力支持未婚妻事業(yè),還勤勤懇懇提供穩(wěn)定情緒價值。 陳田田讓他們別夸了,聽著跟立flag似的,萬一未來哪天人出軌了,打的還是她的臉。 南笳進廚房去拿杯子,恰好撞見彭澤把陳田田堵在角落,說,“我光滿足你一個人就累夠嗆了,還出軌……” 陳田田一把捂住他的嘴,使眼色。 彭澤回頭。 南笳好尷尬,笑說:“沒,什么都沒看到,你們繼續(xù)……” 拿上杯子飛快地溜了。 吃完飯,陳田田將客廳的投影儀打開,隨意開了部電影。 南笳抱著抱枕,窩在沙發(fā)的角落里,陳田田過來在她身旁坐下,她順勢將腦袋枕在陳田田肩膀上。 陳田田低頭看她:“還好吧?” “早沒事了。” 這一個月來,南笳始終處于有些恍惚的狀態(tài),有點兒像是一部戲拍完之后,一種無所事事的空虛感,對音樂、電影、游玩……什么都提不起興趣。 好在前一陣嚴岷君打來電話,詢問她狀態(tài)怎么樣,從戲里走出來沒有。 南笳笑說嚴導你還負責售后嗎? 嚴岷君說,她這人導戲的方法是有點兒極端,以前有人拍完她的戲,出過很嚴重的心理問題,從那以后,她就很注意對演員的“回訪”。 嚴岷君讓南笳沒事兒的話,就去她那兒一趟。有圖書出版公司要給她出一本電影制作手記,她請南笳幫忙做點兒整理的工作。 南笳那兩三周都在嚴岷君那兒,幫忙掃描膠片照片,核對圖片的文字描述是否錯位……相對機械的工作,不用怎么動腦,但讓人放松。 漸漸的便恢復過來。 陳田田問:“你后面的工作會受影響嗎?” “關姐給我規(guī)劃的是走長線,所以綜藝、直播之類的,都幫我推了,只偶爾拍點兒雜志和廣告。反正沒戲拍的時候就是閑著的……最近就挺閑,我也不知道這是關姐的計劃呢,還是工作都停了?!?/br> “我倒覺得周濂月不是小氣的人?!标愄锾镌谔岬竭@名字的時候瞥了南笳一眼,確認她沒什么波瀾才敢繼續(xù)說。 南笳說:“這是兩碼事吧。他肯定不會封殺我的,這點我比誰都確信……但既然我倆都結束了,他也沒必要繼續(xù)在我身上投資了?!?/br> 陳田田看她,“你為什么確信?” “我……”南笳都愣住了,這話完全是她下意識脫口而出。 陳田田沒追問,“那你后續(xù)有什么計劃?” “我經(jīng)紀人肯定會找我聊這事兒的,我等她找我,最可能情況就是跟我解約,我猜。后續(xù)我只要等到何訥的那部電影上了,機會自然會自己找上門的。”南笳玩笑道,“最不濟,我再回劇團給你當女主角?” “回劇團是最不濟的選擇?這話我可不愛聽啊,你知不知道,北城大劇院在跟劇團接洽,邀請我們?nèi)パ菀粋€季度的《胭脂海潮》?!?/br> “真的?!” “八九不離十吧?!?/br> 南笳笑說:“那以后要抱陳老師你的大腿了?!?/br> 聊到這兒,南笳手機響了。 她從茶幾上拿起來一看,意外是周浠打過來的。 猶豫了一下,還是起身走去陽臺方向,將電話接通。 周浠聲音帶笑:“笳笳,圣誕快樂?!?/br> “圣誕快樂?!?/br> 周浠說:“猶豫了很久還是打給你……可能會打擾到你吧?!?/br> 她語氣極其小心翼翼,南笳覺得不忍,笑了笑說:“沒打擾,反正也是在跟朋友聊天——有什么事嗎,浠浠?” “沒事……你知道我用不了微信,不然發(fā)條消息就好了。打電話還是有點太鄭重了?!?/br> 南笳說:“真的沒關系。最近還好嗎?” “挺好的……沒什么變化。笳笳你呢?” “在休息,也還好。” 那邊好像不知道還能再說什么,沉默了好一會兒,才笑說:“應該是最后一次給你打電話了吧。我覺得……還是正式地跟你說一聲比較好,我喜歡任何事情都有始有終的。” 南笳說:“……嗯。都可以的?!?/br> 又一陣沉默之后,周浠說:“那拜拜啦。節(jié)日快樂?!?/br> “節(jié)日快樂?!?/br> “笳笳你掛電話吧。” 掛斷電話,南笳雙臂撐在欄桿上,仰頭去看,灰藍色天空,微冷的一彎霜月。 她緩緩地呼出一口氣。 —— 免提的電話掛斷之后,周浠捏著手機,好半晌沒有動靜。 坐在她對面的人,比她更沉默。 有一個瞬間,周浠幾乎以為他已經(jīng)不存在了。 她忍下了自他指間傳來的煙味,因為她能覺察到周濂月情緒很消沉。 周浠開口:“蠻好的,這樣,我們兄妹就一起孤家寡人地過一輩子好了。反正一切也不會更糟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