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露水的夜 第12節(jié)

    有意思,這倒出乎他的預料。

    周濂月說:“我會聯(lián)系你?!?/br>
    “不。我會主動聯(lián)系你。?!?/br>
    周濂月無聲審視,隔著鏡片,他目光冰涼得叫人不舒適。

    而南笳不等他回答,忽地湊近,纖細手指一把揪住他的衣領,仰頭,低聲笑說:“可以嗎?等我電話。”

    她的呼吸幾乎貼近他的鼻尖。

    黑暗里紅唇如油畫色彩稠郁,氣息是她身上濃而不烈的白苔麝香。

    周濂月斂下目光,不及細看,南笳一霎便退遠了。

    她拉開了車門下去,走之前留給他一道明媚笑容:“拜?!?/br>
    第9章

    南笳在走進胡同口的瞬間卸下笑容。

    三教九流混居的地方,免不了碰到幾個素質低的,有個魁梧醉漢在墻根那兒撒尿,扭頭對著南笳吹了聲口哨。

    南笳心里直犯惡心,但不想惹麻煩,加快了步伐。

    進屋之后,南笳脫了外套扔在床上,翻抽屜找煙。找到之后吸了一口,她才總算覺得沒那么煩躁。

    抽屜里有本雜志,她拿出來攤在桌面上,一只手撐著桌沿,低頭去看。

    那是本人物類雜志,三年前的某一期,做了個杰出青年企業(yè)家的專題,封面人物是邵從安。

    他穿一身奢侈品牌的西裝,后靠的姿勢坐在一張椅子上,面前桌子上擺著國際象棋的棋盤。他手里捏著一枚棋子,作運籌帷幄狀。

    不知道誰想的pose,老套得叫人發(fā)噱。

    南笳面無表情地捏著煙,在已然千瘡百孔的封面上,燙下一個新鮮的洞。

    ——

    洗過澡,南笳坐在床沿上吹頭發(fā),解老師來了個電話,告知她他已經(jīng)回來了。

    南笳隨便抓了一身衣服套上,揣上手機和鑰匙去書店找人。

    解文山在后堂里收拾東西,茶桌上堆著些紀念品似的小玩意兒。

    南笳想看,解文山一反常態(tài)地阻攔了一下,笑說:“這些不能給你,我給你帶了別的。”

    解文山自行李箱里拿出了兩包煙,遞給南笳,“你不是想家嗎?給你帶的你們那兒的地方煙?!刹淮砦屹澇赡愠闊煱?,一個女孩子……”

    “打住,再往后說就是性別刻板印象了?!蹦象諑追煮@喜地接過,“敢情您去的就是南城?您那位老朋友是南城人?您早說呢,我讓我爸招待您?!?/br>
    解文山笑說:“我就想單獨跟人聚一聚,不想再叨擾別人?!?/br>
    “說起來,您好像每年這時候都會去參加您這位朋友的生日,但您過生日他從來沒來過?!?/br>
    沉默了一會兒,解文山才出聲道:“她已經(jīng)去世了?!?/br>
    南笳愣住,“那,那怎么聚……”

    “去我們生前待過的地方逛了逛?!?/br>
    南笳從沒見過這樣惆悵的解文山,前后一串聯(lián),她陡然醒悟,“你這位朋友,是女的?”

    或許終身未婚也是因為她。

    解文山?jīng)]否認,但不欲多聊,只悶著頭繼續(xù)整理東西。

    過了會兒,換別的話題,問她這幾天看店怎么樣。

    “您的店您還不知道,一整天能有兩個人上門就不錯了?!?/br>
    “沒耽誤你正事兒吧?”

    “沒有。我下部戲還在接洽,暫時不會進組——哦,正好,跟您說個事兒。我可能要搬家了。”

    解文山看她一眼,“不住這兒了?”

    “我經(jīng)紀人讓我搬,說現(xiàn)在雖然還不至于,但往后肯定免不了什么狗仔和私生粉。您也知道,胡同里不是封閉式管理,到時候我受打擾,鄰居也受打擾?!?/br>
    解文山笑說,“還真要不習慣了?!?/br>
    “你放心,我讓我助理幫我找個離這兒近的小區(qū),保證開個車十幾分鐘就能到??隙ㄟ€會常來?!?/br>
    “這都不重要,你事業(yè)要緊。得虧你遇到個愿意提攜你的伯樂?!?/br>
    跟周濂月勾搭上的事,南笳沒對解文山說過一個字,她只說遇到個經(jīng)紀公司,愿意簽她。那經(jīng)紀公司背景比較硬,能跟邵家抗衡。

    她純粹是能瞞一天是一天的心態(tài),瞞不下去了就再說吧。

    解文山這時候開口,“周濂月……”

    南笳本在晃神,嚇一跳,“您說什么?”

    “我那個學生,還記得嗎?”

    “哦,記得。”

    “你看店這兩天,他來過嗎?”

    “……下午他來過,我說您去外地了,他就走了。您要不給他打個電話?興許他找您有什么事?!?/br>
    解文山笑著搖搖頭,“還是不了。你不知道,他性格很古怪。他雖然有我的電話,但從來沒打過,什么時候過來也是冷不丁的。”

    “您跟我說過?!?/br>
    “我怕打擾他。”

    “您好像有點……怕他?”

    解文山?jīng)]作聲。

    南笳又問:“你們一開始怎么認識的?”

    她其實沒指望解文山會回答,關于周濂月,他一向很是諱莫如深。

    但解文山竟然說了:“就有一天,他直接上門來拜訪,說想跟我學書法?!?/br>
    “你就收了?”

    “收了啊,我反正是閑得無聊。他悟性很高,學得也快,基本的東西我大半年就全教給他了,后來他就會送習作過來,讓我點評。”

    南笳得知解文山是書法家協(xié)會副會長那會兒也嚷著要跟他學,但基礎的筆劃都還沒學完就放棄了。

    “那他字寫得如何?”

    “那就是他的作品?!苯馕纳綋P了揚下巴。

    南笳看過去,那是掛在茶室后方墻上的一副字,寫的是“先輩匣中三尺水,曾入?yún)翘稊佚堊印薄?/br>
    南笳啞然失笑,“掛這兒好幾年了吧?我一直以為那是您的作品?!?/br>
    她走近去看,才發(fā)現(xiàn)落款真是“濂月”,印了朱紅色的指甲蓋大小的一枚章,鐵線文的“周濂月”三個字。

    銀鉤鐵畫的十四個字,她以前當是解文山寫的,司空見慣了,不覺得有什么。

    知道是周濂月寫的,再看就有種異樣感。

    這字磅礴不羈,又帶幾分戾氣,與她認識的周濂月,可差得不是一星半點。

    南笳承認自己在套話,“解老師,不都說字如其人嗎?那您覺得周濂月是個什么樣的人?”

    “我只覺得他很苦悶?!?/br>
    “可這字看著挺豪放?”

    “你認真瞧,每一筆都要飛出來,跟要沖破藩籬一樣,不是內(nèi)心苦悶是什么。”

    南笳聳聳肩,“他這種有錢人都內(nèi)心苦悶,我們要不要活。”

    “也不是這么說的,”解文山看向南笳,“富貴苦,貧窮苦;得志苦,失意苦。眾生皆苦,各有各的苦法。”

    南笳不再作聲。

    雖然說是眾生皆苦,可誰又不想要富貴,不想要得志。

    ——

    車在前方路口掉頭,司機問周濂月去哪兒。

    周濂月沉思片刻,“回家吧?!?/br>
    對周濂月而言,所謂“家”就是周浠住的地方。

    周浠住在西山附近,房子是周母生前留下的,周濂月不喜歡那兒,基本不常住,只每周過去探望meimei兩次。

    司機把車泊在別墅的停車坪,周濂月下車前往別墅里看一眼,燈火通明。

    他進了屋,客廳里電視開著,卻沒有人,剛準備叫人,書房里傳出聲音:“哥?”

    下一秒,腳步聲“咚咚咚”地自書房傳出來。

    周濂月朝著腳步聲走過去,“慢點,別絆著。”

    “你不是說今天不過來了嗎?”周浠走了出來,一臉的喜出望外。

    “事兒結束了,順便過來看看?!?/br>
    周浠穿一身居家服,已經(jīng)洗過澡了,頭發(fā)半干。留一頭長發(fā),快及腰那么長,黑而柔順,像洗發(fā)水廣告里的模特。

    周濂月曾問她要不要剪短些,這么長打理起來未免太費時間。

    周浠說,反正她的時間過得很慢,最適合做一些瑣碎而無意義的事。

    周浠左眼失明,小時候因為感染摘掉了左眼眼球,一直佩戴義眼;右眼視力極弱,如果以1到10的數(shù)字表明視力的程度,右眼應該只有“1”,只能感知到光的存在,幾乎無法辨別物體輪廓。

    周浠自書房出來的腳步十分自如,只在快要靠近周濂月時,才伸手探了探,扶了一下客廳沙發(fā)的皮質靠背。

    她腦袋習慣性地要稍往左偏,因為要以聊勝于無的右眼視力來確定光影的強弱,譬如眼前的這一團相對于四周顏色較深,她因此確定這就是周濂月站立的地方。氣味也可以作為輔助。

    伸手,她觸碰到了周濂月的手臂,有種安定感,“哥,你吃過晚飯了嗎?”

    “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