露水的夜 第9節(jié)
丁程東的辦公室在劇場三樓,因為周五要演出,只要沒有特殊情況,他周四下午都要到劇場來看看,方便大家有什么問題需要找他解決。 辦公室門半關(guān),丁程東靠坐在皮椅上玩斗地主,聽見腳步聲,他抬頭看了一眼,立馬收起笑容,手機也直接鎖屏,往桌面上一放,撓頭局促道:“那個,南笳……” “你知道我要說什么?” 丁程東訕笑。 “他們投了多少錢?” “也沒多少……” “沒多少你就可以把我賣了不打一聲招呼?” 丁程東急了,“不是,南笳,話不是這么說的。你找著了好下家,哥替你高興。你能去拍戲了,這還不好嗎?我尋思你今后也很難定期在劇院里待著了……” “這是兩碼事!”南笳無法控制自己的情緒,“我自己找你辭職,和你不跟我說一聲就擅自跟別人簽了合同,這是兩碼事?!?/br> 丁程東挺少見這么疾言厲色的南笳,登時有點手足無措。 南笳深呼吸,“東哥,能替劇團拉到投資,我求之不得??赡阒辽偬崆案掖蚵曊泻??!?/br> “他們昨兒來找我,我是說先跟你商量商量。他們說著急走流程,得趕在你跟那網(wǎng)劇的劇組簽合同之前把你的簽約關(guān)系轉(zhuǎn)過去。我想了想反正是遲早的事,就……我這不準備今天或者明天,就找時間跟你說這事兒的嗎?” 南笳沉默片刻,“……算了,就這樣吧。是我矯情了。那今天就當我來找你辭職,明天的演出我就不上了?!?/br> “南笳……”丁程東從椅子上站起來,“我不知道你是怎么跟他們搭上線的,這也不在我cao心的范疇。但合同條款我一條一條替你審過了,很厚道。我甚至提出,要加上一條,要保證你每年至少接一部電影,他們也答應了。哥是有私心,眼紅他們那筆投資??筛缫彩钦嫘南肽愫茫肽闳ジ蟮奈枧_發(fā)揮天賦?!?/br> 南笳看著走廊里,自己倒映在地面上的那一道淡灰色的影子,情緒都堵在心口,“我知道了東哥?!?/br> 丁程東眼里有極其復雜的情緒,這么盯著她看了片刻,旋即換上平日那張油滑世故的笑臉,走過去將她肩膀一拍,“走走走,哥請你吃晚飯賠禮道歉好不好?” “我不去……” “去!都去!把陳田田也叫上?!?/br> 南笳平常酒量不淺,但人一旦有情緒就很容易醉。 陳田田倒只是微醺,飯后攔了輛車,將南笳送回家。 胡同狹窄,車很難進去,在路口處就得下車。 陳田田攙住南笳往里走,沿路電線桿子下方立著路燈,飛蛾跟瘋了似的一圈一圈往上撞。 一路進去,陳田田被蚊子咬得夠嗆,將南笳扔在床上,翻箱倒篋找花露水。 噴過之后,在床沿上坐下,伸手搡了搡南笳,“去沖個涼再睡。還能行嗎?要姐幫你嗎?” 南笳爬起來,“……你小我兩歲,怎么好意思自稱姐?!迸P室里她放了一臺復古小冰箱,專門放飲料。腳步虛浮地走過去,蹲下身拿了兩罐雪碧,扔給陳田田。 起身時頭暈,差點栽倒,她干脆放棄,靠著冰箱,一屁股坐了下來。 沁涼從喉嚨口一路延伸往下,口渴的滋味卻并沒有稍得消解,南笳腦袋歪靠在冰箱上,“田田,我覺得我很不專業(yè)。” 陳田田看她。 都當婊子了,還想當?shù)檬媸娣?,當?shù)糜凶饑溃阏f這不是有病是什么。 這句話南笳沒說出口。 陳田田多少能夠明白她的情緒,“你其實可以不必……” “我咽不下這口氣。不然我早放棄了?!?/br> “……你希望我說點什么嗎?” 南笳搖頭,“不用。什么都不必說?!?/br> 陳田田盯著她看了會兒,掏出手機來。 第二天早上,南笳睡醒,看到手機里有陳田田傳來的照片,昨晚上拍的。 她赤腳坐在地上,手臂支在膝頭,手里拿著聽裝飲料,視線落在房間的某處,迷離而無焦點。黑白影像最擅長營造頹唐和脆弱氛圍,簡直像是意識流文藝片里的一幀截圖。 照片后面是陳田田發(fā)的一段文字:我其實替你覺得不值。可是,看到這么美的一張臉不能成為被定格的藝術(shù)品,我更覺得不值。女明星,你會大紅大紫的。 —— 南笳的助理叫小覃,是個行事非常利索的姑娘,心思十分細膩,基本什么都能提前替她考慮到。 在劇組兩個月,南笳真正能說上話的也就小覃,因為其他演員都對她有一種隔膜的假客氣。 劇組工作人員也對她畢恭畢敬,哪怕最初尚未進入狀態(tài)時頻繁ng,導演也從沒對她說過一句重話。 她懂,她是資源咖嘛。 拍戲的過程很順利,這幾年南笳原本一直就在演話劇,業(yè)務能力沒落下,進組之后,稍作調(diào)整表演方式即能適應,幾乎沒拖過后腿。 到后期,她能感受到導演對她所有改觀,殺青時也很誠懇邀請她,下次有機會再合作。 殺青第二天,南笳便馬不停蹄地回了北城,小覃也被她原地放了假。 下午睡了一覺,傍晚洗了個澡,換身衣服,去解文山的書店,解文山要親自下廚給她接風。 書店門開著,南笳就自己進去了。 后面廚房里有油花滋滋的聲響,但去年新裝的那臺抽油煙機風力很足,沒有飄出一點油煙味。 南笳看見茶室茶幾上有洗凈的蘋果,拿了一個,邊吃邊走去廚房。 她倚在門口處,笑瞇瞇看著解文山忙碌,也不出聲。 解文山戴著老花鏡,穿一件經(jīng)典風格的灰色針織外套,十多年的一件舊衣,洗多了表面有細細的絨毛,但很干凈,一點陳污都沒有。哪怕是下廚房,他也會把自己收拾得爽爽利利。 南笳一直覺得他即便上了年紀,也是十足的英俊儒雅,這樣的人,年輕時候怎么可能沒女孩子追。 問過他,為什么不結(jié)婚。 他只笑說,年輕時有過一段緣分,沒抓住,后來就再也沒碰到過那么心動的。 解文山將炒好的菜裝盤,一回頭,嚇一跳,“……你這孩子,怎么也不出聲?” 南笳啃著蘋果,笑說:“看入迷了,忘了?!?/br> “這也能看入迷?” “讓我想到我爸了?!?/br> 解文山看她,“要不回家一趟?” “過陣子吧?!?/br> 兩菜一湯,都是南笳喜歡吃的。 一邊吃,南笳一邊跟解文山聊了些在劇組的事。 解文山說:“看你曬黑了。” “好多外景戲,難免的。” “戲什么時候能播?” “最早也得明年年中了?!?/br> “那到時候可得提醒我看?!?/br> “好啊。到時候陪您一起看?!?/br> 閑聊一會兒,南笳詢問解文山近況。 “挺好的,你不用cao心?!苯馕纳较袷峭蝗幌氲绞裁?,“哦,你上回不是找我要了我那個學生周濂月的電話號碼,后來怎么樣,聯(lián)系上了嗎?” 冷不丁聽見這名字,南笳簡直一個激靈,“……啊。嗯,聯(lián)系上了。” “東西拿回來了?” “嗯?!蹦菚r南笳跟解文山扯謊,說有東西落在了周濂月的車上,所以要他號碼聯(lián)系他拿東西。 南笳微妙心虛,瞥了解文山一眼,“他最近有來拜訪過您嗎?” “中秋的時候來過一次,送了點兒東西。他不定時來,來之前也從來不會提前給我打電話,都隨緣?!?/br> 南笳自顧自地笑了一聲,因為她莫名其妙想到前幾年流行一個叫做《旅行青蛙》的游戲,出門游歷的青蛙歸期不定,隨機給家里的“老母親”(玩家)寄回明信片。 吃完飯,南笳去洗碗。 解文山走進廚房,“小笳,拜托你一件事?!?/br> “您說。” “下周我要離開北城兩三天,有個朋友過生。到時候麻煩你幫我看看店?!?/br> “我要是沒工作就幫您?!?/br> —— 下了雨,北城降溫,正式進入秋季。 南笳把書店的窗戶打開,風吹進來,將一股沉綿的檀香味送進她的呼吸里。一部老式錄音機,正在播放古箏樂。 南笳趴在柜臺上,夕陽光透過窗欞的格柵,在她手臂上投下彎折的橙色光芒。 晚風愜意,讓人昏沉欲睡。 門口懸掛的小銅鈴忽然清脆一響。 南笳瞬間清醒,抬眼看過去,有人推門進來。 還是白衣黑褲的裝束,與前幾回見相差無幾,只是好像換了一副眼鏡,金色細框,顯得人更有一種斯文敗類感。 南笳坐直,“來找解老師么?他今天不在,去外地參加朋友生日去了?!?/br> 周濂月看她一眼,“那就找你?!?/br> 第7章 南笳笑了聲,“進來坐吧。” 她起身從柜臺后方走出來,推開了書店外間和里間相隔的木質(zhì)移門。 周濂月顯然確實常來,對這兒的布局輕車熟路,徑直走去門后的茶室,在側(cè)旁的藤椅上坐了下來。動作之流暢,讓南笳懷疑這藤椅是他的專座。 南笳提起電磁爐上的小水壺,拿到后面的小廚房里涮了涮,另接一壺清水過來,擱在爐子上,打開電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