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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娘子,許久不夢魘了,怎么這幾日又犯了。夜夜這般驚夢,身子可怎么受得了,快些將這碗安神湯喝下去,緩一緩?!?/br> 她的聲音里也帶著疲憊:“想來是事情這么快就了結(jié)了,心中有些惴惴,常常夢見阿耶阿娘和阿玉?!?/br> 他的腳步停頓一瞬,最終還是沒有進去,而是在她窗前的樹下站了一會,被秋風(fēng)吹得有些發(fā)涼,這才回去了。 就連二人剛相認的那一日,她都是這般驚醒的,想來也是司空見慣的事情了。 他不敢想象,在她沒有與自己相認的無數(shù)個日夜里,草兒奴到底是如何夜夜被夢魘裹挾著的。 一想到她無力道要以命相搏,崔游的心中就一陣陣發(fā)狠,激蕩起滔天的惡意。 昏沉之中的死去,對他們而言太過舒服。 只有在清醒的時候清清楚楚看著自己的無力回天,這才是最大的煎熬。 他不能讓這些人太容易就死了。 元宋興趣盎然:“對對對,世上太多人喜歡以德報怨了,我很惱惡這樣子的方式。以德報怨,何以報德?只有以直報怨,因果相循才是最好的歸宿。我還以為你是個大圣人,為了百姓讓人曲解唾罵也無謂,原來還能有人讓你這般睚眥必報。不過,這件事情,她知道么?” 元宋早就知道姜無芳的身份,也不拐彎抹角,直入主題。 崔游沉默一息,道:“她不知道,她以為我是因為有困難才走的險路,甚至還愿意跟我一起以身犯險。” “那你要小心了噻。”元宋揚眉。 “什么?” 元宋慢悠悠道:“你不知道么?女郎們最喜歡的并不是最好看的郎君,而是最光風(fēng)霽月、光明正大的郎君?!彼f到這里,不知道是想到了什么,目光沉下來,繼續(xù)道,“如果讓她們看清楚你如月皎潔的背面是如夜黑魆,她們會毫不留情離開你?!?/br> 他頓了一下,道:“這個事情,沒有例外?!?/br> 元宋說完這番話,二人都沉默了,書房的氣氛一時沉寂下來。 崔游如何不知道呢? 其實在上一次程娘子在殿上以頭搶柱的時候,崔游就有過擔(dān)心。 程娘子那件事情,他耳目眾多,一早就是知曉的,這也是為什么他一再叮囑程娘子和林俊只需要指證李義森的犯上作亂就可以了。 誰知道因為林俊和程娘子二人心里都憋著著一口氣,并沒有認真溝通,還是出了紕漏。 他的衣袍之上,又沾上了一絲無辜的血。 他擔(dān)心草兒奴看到這些無辜的人因為無法掙脫斗爭的漩渦而殞命,會怪他。 不過幸好,她除了為程娘子的遭遇而沉痛,并讓他好好安置林俊以外,并沒有怪罪他。 即便是如此,他也沒有心存僥幸,心中還有一絲恐懼。 恐懼這樣的事情發(fā)生得多了,會讓她明白像他這樣的人其實早已經(jīng)是滿身泥濘,就此離開。 剛開始崔游一直有在規(guī)避,盡力讓這些事情不要波及無辜,可是,覆巢之下無完卵,他掀起的滔天巨浪之下,連他自身有時都不免會身陷漩渦難以自拔,有些事情往往不是他能控制的。 崔游思及此,輕輕搖頭:“可我還是想要這么做?!?/br> “你不怕她離開你?” 崔游沉吟片刻,才道:“怕?!?/br> 在他的印象中,草兒奴如同她的阿耶一般黑白分明,他很害怕她因為自己的不堪而離去。 言罷,他還是道:“我能動手的事情,就不必她再沾染了。我的手上沾染的血夠多了,也不差這一滴。我的不擇手段,是為了她能干干凈凈?!?/br> 元宋道:“你真是個圣人?!?/br> 崔游搖頭:“我不是,只是因為是這個人,我才愿意?!?/br> 元宋抱胸:“rou麻死了,不說這個了,怎么樣,你安排在李璿那里的人怎么說,數(shù)著日子,也快到了吧?” “前日才接到的信,已經(jīng)過了滸關(guān),往這邊來了,也就是今明兩天的事情了?!贝抻蔚?。 一陣風(fēng)襲來,卷著窗扇砰的一聲往墻上狠狠一甩。 元宋站起身來,來到窗邊。 二人已經(jīng)說了有一會兒的話了,不知道什么時候天陰沉下來,黑沉沉的烏云壓著天際,云腳極低。 狂風(fēng)大作,雨點豆大,打在瓦片上如千軍萬馬齊喑。 元宋喃喃道:“他回來也就罷了,怎么還帶來了這么一場大的風(fēng)雨。” “不,不是他帶來的風(fēng)雨。應(yīng)該說是有場風(fēng)雨在等著他來?!贝抻蔚?。 * “陛下,陛下……” 李愨猛地睜開了眼睛,入眼的除了熟悉的帳頂,還有一張人臉。 因為他昏睡許久,整日里腦子都是迷迷糊糊的,這樣腦子清醒地睜開眼還真是近月余以來的第一次。 久久未用的眼睛習(xí)慣了黑暗,一時間看白日里睜眼,著實有些不習(xí)慣過于亮的光線,看不清那張人臉,耳朵卻是久久閉塞之后的通達,能異常清晰聽見聲音。 “陛下,太好了,您終于醒了,大王有希望了。陛下,快喝口水?!?/br> 李愨的眼前逐漸清晰,在他面前的是一個小閹童,他摸摸自己疲乏的眼,開口時聲音嘶?。骸澳闶恰?/br> 小閹童十分機靈,將水遞到他的唇邊,替他把話說下去:“陛下好記性,奴的干爹是張大伴?!?/br>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