辦事的時候不要提起我(民工篇)
挖掘機轟隆隆開始作業(yè),幾鏟子下去,本就破舊的老房屋很快散成一堆廢墟,塵土氣揚得滿天都是。 周圍像這樣的老房屋不多了,一打眼望去都是整整齊齊墻面刷得光潔的平房,還有不少兩叁層的小樓。即使個個都修葺得精致用心,但實際上很多房子都閑置著,并且住戶里老年人居多,稍有積蓄的都去縣城或者市區(qū)買了房,不年不節(jié)很少回鎮(zhèn)上看看。 “等新房子蓋好了,你來???” 葉逢春和春枝離得老遠(yuǎn),但依然要大點聲說話才能讓對方聽清楚。 “我不常住,但過一陣總得來看看。”春枝眼望著她從小長大的老房子,幾十年不見,第一面就是要見證它的傾塌。 這一會兒工夫,葉逢春和春枝已經(jīng)聊了不少,知道她這么多年一直待在國外,后來站穩(wěn)腳跟后把兩位老人也接了過去,最近她在省會開了一家畫廊,加上她媽爸越發(fā)年邁,有些懷念故土,想回來養(yǎng)老,她干脆把老房子推倒重蓋,打算建棟四層的小樓,再請兩個人來照顧老人,她自己也會時不時過來住兩天。 春枝說的那些東西,葉逢春聽來陌生又遙遠(yuǎn),什么基金股票、期貨期權(quán),感覺玄而又玄。 “嗐,說白了,就是賭博,合法的賭博,全看你有多大膽?!贝褐﹄S口類比著。 “賭博啊,那肯定是不一樣的?!比~逢春側(cè)身看著春枝,她雙手插兜站著,姿態(tài)放松,望著老房子那片廢墟的眼神里有著淡淡懷念,她依然個子瘦小,身形單薄,卻從當(dāng)年那株隨風(fēng)搖曳的蒲柳,變成了一根擰不斷折不彎的鋼筋。 她雙眼有神,目光堅定,一個把一切都寄托在賭桌上的賭徒絕不會是這個樣子。 畢竟葉逢春見過真正的賭徒是什么樣子,她自己也曾經(jīng)是一個一無所有的賭徒。 “玩了這些東西,你就會發(fā)現(xiàn),錢真的只是一個數(shù)字,高高低低上上下下的,可是你還是一樣吃喝、一樣玩樂。”春枝感慨著,“當(dāng)然前提是你得留夠讓自己活得舒舒服服的本錢?!?/br> “逢春,你不知道,雖然我們這么多年見不著,但我總是能想起你的那些話。”春枝也轉(zhuǎn)過身,她稍微后退一步,抬頭望著葉逢春的眼睛,“從前我是個沒主見的人,遇到事總指望你來替我拿主意,后來每當(dāng)我遇到什么難下決定的事,就會想想,要是你遇到這樣的事,會怎么辦。我得怎么做,你才不會罵我沒救了?!?/br> “我說的啥,我讓你該跑就跑?”葉逢春想到剛剛春枝說起她兩次結(jié)婚的經(jīng)歷,第一次是和一個個體戶老板,后來市場不景氣,店開不下去了,春枝在廠子里卻接連升職,之后兩個人離了婚。后來她出國,為了拿簽證,和一個當(dāng)?shù)厝祟I(lǐng)了證,沒過幾年那個人生了重病,于是她們也離婚了。 “第一次離婚的時候,我很猶豫,也很煎熬,他不是個壞人,雖然不算很關(guān)心我,可是我們也沒什么矛盾,所有人都勸我陪他東山再起,但我知道,如果落魄的是我,沒人會覺得有什么會大不了,他們會把我趕回家生孩子。”春枝仰起頭,因為刺眼的陽光而微微瞇起眼,陽光照在她側(cè)臉上,勾勒著她眼角的細(xì)紋,“第二次,還沒離婚的時候,我就已經(jīng)在和其他男孩約會了,反正他有護(hù)工照顧,不需要我做什么,后來我打算去別的地方,我們就離婚了?!?/br> “上個月,我和之前廠子里的一個老同事聯(lián)系上了,她跟我說了我那個前前夫的近況,生意做得還行,又娶了一個老婆,先生了個女兒,后來又懷了一個,生二胎的時候,難產(chǎn)死了,沒過多久他又結(jié)婚了,想再要孩子但對方一直沒懷上……”春枝說這話的時候語氣很平淡,就像是講一個無關(guān)緊要的人的故事,她滿不在意地聳了下肩,“你看,死在手術(shù)臺上的差一點就是我了。那時候你總是恐嚇我,說心軟會倒大霉,我總是想,小事而已,哪就有那么夸張了。” “現(xiàn)在你知道了,心軟甚至可能要送命?!比~逢春接過了話茬,“不再說我鐵石心腸了吧?!?/br> “我現(xiàn)在說不定比你還硬?!贝褐σ查_玩笑說。 “比比試試?”葉逢春不服輸?shù)钠馍蟻砹恕?/br> “算了?!贝褐麛喾艞?,“我肯定還是比不過你的,起碼我不會連親侄子都霍霍?!?/br> 葉逢春難得心虛地別開了臉,但為了扳回一成還是說:“借你玩兩天?” 春枝想起葉逢春那個陰郁古怪的侄子,還有他看葉逢春時那種固執(zhí)幽深的眼神,在大太陽底下都感受到了絲絲涼意,一口回絕了:“不了,我怕鬧出人命?!?/br> 春枝是怕小孩想不開鬧自殺,葉逢春看春枝的眼神卻一下子一言難盡起來。 “沒想到啊,你玩這么大?!?/br> “……” 葉逢春陪著春枝把她們小時候常去的地方都逛了一遍,之前泥濘的河岸都鋪成了高高的水泥地,淺綠色的河水在河道里緩慢地流著,她們經(jīng)常帶著小包袱去爬的那座小山,現(xiàn)在幾乎被挖礦挖空了,建了個很深的水庫,周圍立著破破爛爛的鐵絲網(wǎng),上面掛了個牌子,寫著“水深勿入”。 傍晚,她們沿著街道散步,剛出攤的餐車已經(jīng)開始飄出油香味。 葉逢春突然拉住春枝的胳膊:“要不要吃烤冷面?” 說實在的,是她自己幾天沒吃又饞了。不過春枝在國外應(yīng)該也很少吃到這些小吃。 “吃啊,你請客我就吃。”春枝不熱衷于吃這些,但葉逢春想吃她不介意跟著吃一點,之前葉逢春說要請她吃頓飯,要是一頓烤冷面就解決了也能給葉逢春省些錢。 葉逢春帶著春枝去了溫慶華的攤子前面,要了兩份烤冷面,一份多辣,一份少辣。 葉逢春心情好,給溫慶華介紹了春枝,還順便夸了一句溫慶華今天的圍裙挺好看。 “這就是春枝姐啊,以前逢春姐總是提起你呢?!睖貞c華笑著應(yīng)和。 這本來只是一句場面話,葉逢春和春枝卻都皺了眉。 溫慶華開始做烤冷面了,兩個人到旁邊等著,也省得耽誤別人來點餐。 “他誰???”春枝捅捅葉逢春,小聲問,“你跟他提我做什么?” “我不記得跟他提過你啊?!比~逢春也一頭霧水。 “唉,叁十多年了,你知道我永遠(yuǎn)也忘不了的是哪一天嗎?”春枝突然嘆了口氣說。 “哪一天?”葉逢春也好奇。 “是你上高中的時候,有一天,你沾了一身的草葉,提著褲子跑過來跟我說,你把一個男同學(xué)睡了?!?/br> “這很奇怪嗎?”葉逢春以為春枝早就見怪不怪了。 “這不奇怪?!贝褐φf,“但你還說正好被新來的男老師發(fā)現(xiàn)了。然后,你就把他也一起睡了?!?/br> 葉逢春想起來了,那個男同學(xué)后來轉(zhuǎn)學(xué)了,那個男老師和她還保持了一段時間的關(guān)系,一直到她和鄒志軍結(jié)婚以后都還偶爾有來往,但也不知道哪天起就斷了。 “那又怎么了?”葉逢春不知道春枝突然提這個做什么。 “我那天跟你說,永遠(yuǎn)不要跟你的那些男人提起我的名字?!庇袀€靠譜又不靠譜的密友,是年少的春枝甜蜜的負(fù)擔(dān)和煩惱,為此她只能叮囑她的朋友在辦不靠譜的事情時千萬不要提起她,“起碼在辦那些事的時候不要?!?/br> “欸?”葉逢春這才反應(yīng)過來,連忙辯解,“不是,我沒睡他。” 這句話的聲音有點大,溫慶華突然抬頭朝她們這邊看了一眼,又匆匆低下了頭,手上剛才還自然流暢的動作變得有些慌亂。 結(jié)果就是葉逢春不幸吃到了加了雙份鹽的烤冷面,又辣又咸,齁得她一口氣灌了一整瓶礦泉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