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開始了？”

    “嗯?！?/br>
    這一講經(jīng)常就是整個晚自習，每回他倆都是最后出多媒體教室的，偶爾周鄴也會參與進來，周末如果有需要的話他們仨會聚集在肯德基或者王驍歧家又或者周鄴家刷題并聽王驍歧講解，許意濃跟周鄴父母就是在那會兒熟識的，王驍歧跟周鄴玩得好，與他父母很早就熟識了，當?shù)弥S意濃是全校第二名那個孩子，他父母更加欣喜不已，總當著他倆面直言感嘆，“我們家周鄴能有你們倆這么優(yōu)秀的朋友，真是他的福氣啊?！?/br>
    周鄴每次都不耐煩，“媽，我們還要討論題目，你能不能先出去，回頭再說？”

    他媽頻頻點頭，“好好好，我不打擾你們了，你們認真學習，好好討論?！?/br>
    等門一關上周鄴頭疼地撓頭跟他們解釋，“我媽她就這樣。”

    這還不止，他媽每回還會盛情邀請他們留下來吃飯，菜式極其豐盛，一個勁地往許意濃碗里夾菜，人笑瞇瞇地，“多吃點多吃點，千萬別客氣呀。”

    弄得許意濃特別不好意思。

    有次她跟王驍歧好不容易從周鄴家出來，簡直如釋重負，“周鄴他mama太熱情了，下次還是去肯德基好了?！?/br>
    王驍歧走在她身后，只說，“這樣的家庭挺好的?！?/br>
    兩人一前一后往下走，到了樓下，許意濃像是隨口道，“你數(shù)學這么厲害，會一路披荊斬棘進國賽吧，到時a大自然而然會向你拋出提前錄取的橄欖枝?！?/br>
    王驍歧卻輕描淡寫，“走一步算一步，省內(nèi)比我厲害的多了去了，再上升到全國，那更是高手云集，人外有人?！彼鲋嚳此o車解鎖，“你參加競賽是為了走保送？”

    許意濃含糊其辭，“我就想試試?！?/br>
    王驍歧笑了一聲，“怎么跟周鄴一樣?！?/br>
    “反正強化培訓不上白不上，參加競賽跟后面參加自主招生也不沖突，人不試一試怎么知道自己的潛力？”她振振有詞道。

    王驍歧竟難得認同了她的觀點，“也是?！?/br>
    他跨上了自行車，對上她的視線，突然笑著叫她，不是濃哥不是水農(nóng)哥也不是副手，而是她的全名。

    “許意濃?！?/br>
    “啊？”

    “a大見?！?/br>
    第45章

    許意濃的競賽之路最終止步在了聯(lián)賽，無緣晉級決賽，一路沖進決賽的只有幾個學生，王驍歧是其中之一，大家都說，這一屆的a大保送名額他是穩(wěn)入囊中了，那段時間因為要參加集訓，他的座位大多數(shù)時候都是空的，許意濃覺得即使冬令營決賽結(jié)束，這座空位大概會是常態(tài)了，偶爾瞥去一眼，她會被一股前所未有的情緒所湮沒，它來得毫無頭緒，也莫名其妙，那種感覺就像是一塊漲漲縮縮的海綿，漲的時候酸酸澀澀，縮的時候軟塌無力，她知道，隨著奧林匹克決賽的倒計時，她與他鄰座的日子也將變得所剩無幾。

    所以她的潛意識里也將他所說的a大見，歸結(jié)為是以學長學妹的身份，然而命運的齒輪也在悄無聲息地轉(zhuǎn)動。

    一日，林淼在晚自習時被班主任突然叫走后便再沒回來，起初許意濃并未多想，等第二天上課林淼都沒出現(xiàn)，她覺得不對勁，拿起手機剛要發(fā)條短信過去卻發(fā)現(xiàn)有一條未讀短信，時間是十分鐘前，發(fā)件人是江晉。

    她打開一看，握著手機的手緊緊一攥。

    江晉：【范亦誠和林淼被人舉報了，兩人昨晚都被各自班主任突擊檢查，手機沒收，你千萬不要給林淼發(fā)任何短信，這條看完就刪，回收站里也永久刪除，知道了嗎？】

    許意濃的心在“舉報”、“突擊”、“沒收”等敏感字眼中如海浪般潮起潮伏，她立刻給江晉回過去一條。

    【是談話還是？】

    江晉很快回復。

    【被直接捅到了教導主任那兒，校方介入，不止班主任談話那么簡單?！?/br>
    許意濃眸光一沉，怎么會這樣？

    手機又一震。

    江晉：【事已至此我們都無能為力，你保護好自己，不用回了，記得全刪?！?/br>
    之后許意濃徹底刪除了那些短信，看著左手邊空無一人的位置，突然發(fā)現(xiàn)，原來林淼平時在她耳邊的喋喋不休早已成了自己生活中不可分割的一部分，她是她在高中唯一深交的朋友，可是現(xiàn)在好像，她連這個朋友都要失去了，她心中惘然，也如江晉所說那般無能為力。

    因為林淼和范亦誠是在沒有任何防備的情況下被各自班主任親自叫出教室的，手機第一時間雙雙被沒收，兩人之間的短信和qq聊天記錄完好無損的保存著，早戀的證據(jù)確鑿，在鐵證如山的事實面前兩人百口莫辯。

    市一中對待早戀一向是零容忍，由于兩人的事越過班主任被捅到了校領導那兒，校方直接參與了調(diào)查，經(jīng)調(diào)閱監(jiān)控發(fā)現(xiàn)兩人從高一開始就經(jīng)常結(jié)伴在食堂吃飯，還在后湖有過親密舉動，再加上手機里所收集到的各種聊天記錄，校領導一致認為兩人的行為影響惡劣，不僅請了雙方家長，還連帶著兩個班的班主任一道嚴厲訓斥，并且態(tài)度強硬地給予兩個學生勸退處分。

    據(jù)說林淼的爸爸當場就打了林淼，一掌下去，她直接倒地，可憐天下父母心，雙方家長就差沒跪著求學校網(wǎng)開一面了，但學校的規(guī)定就是規(guī)定，不容挑戰(zhàn)，兩人退學的事毫無商量余地，也成了他們那一屆第一對被公開處刑的早戀份子，以儆效尤。

    這件事又在學校引起一陣發(fā)酵，林淼早戀的事雖然班上大部分同學都所見所聞，可說到底大家都是同學，沒誰那么無聊真會去搞舉報，這得多大仇啊？大家都覺得舉報者有點“趕盡殺絕”了。

    林淼再出現(xiàn)在許意濃的視野里是她回學校拿東西，那天晚自習結(jié)束正好許意濃做值日，林淼的身影在教室門口一晃而過，大概是看到里面還有人，她撒腿就跑，許意濃扔下掃帚追了出去。

    “林淼！是我！”

    林淼聽到是她的聲音才停下腳步，她轉(zhuǎn)過身，明明也只有幾天沒見，卻像隔了幾年，她整個人看上去瘦脫了一圈，面無人色，看到許意濃后，遠遠叫了聲，“同桌……”

    短短兩個字多種情緒交織，讓許意濃頃刻紅了眼眶。

    她慢慢走過去，林淼憔悴的臉整張落進她眼里，讓她一開口就哽了聲，“你怎么也不聯(lián)系我？所有東西我給你送過去就是了?！?/br>
    林淼吸了吸鼻子，“怕連累你，現(xiàn)在還是少跟我名字沾邊的好，別被我影響了前途?！?/br>
    許意濃卻說，“我們是朋友。”

    林淼自嘲地笑笑，“我算什么朋友，我差點，還把你一起拉下水?！彼踔劣行┎桓抑泵嬖S意濃，“其實你都懂，我之前一直在和范亦誠撮合你跟江晉，只是你比我聰明多了，沒在懸崖勒馬，還義氣地替我向老師隱瞞……”

    許意濃截過她的話，只說，“這些都過去了林淼，我也沒有真的做什么，至于江晉，我們自始至終都是朋友?！?/br>
    “同桌，其實我一直挺羨慕你的，你獨立，冷靜，清醒，永遠知道自己想要的是什么，”話到此處林淼苦笑，“我要早聽你的勸，也不會弄到這般田地，好好的市一中，好好的沖刺班，好好的人生，現(xiàn)在全都沒了。”

    許意濃神思凝重，安靜片晌，問她接下來準備怎么辦。

    林淼嘆了口氣，“還能怎么辦，跟范亦誠斷了，轉(zhuǎn)學回老家去念書，考不上心儀的大學就復讀，再考不上繼續(xù)復讀?！?/br>
    “不會的，你的底子在，即使轉(zhuǎn)學也能進當?shù)氐募庾影嗟??！?/br>
    “但有處分背著，會跟我走一輩子，新的學校只能接受我去念書，不會再讓我進尖子班的?！绷猪蹈嬖V她這個血淋淋的事實，“被市一中踢出來的學生，下場都不會好過，學校出手就是這么狠，錯了就是錯了，不講任何情面?！?/br>
    許意濃低頭沉吟，林淼不再深入這個話題，她說，“我沒事，都是我咎由自取，怨不得任何人。”她邁出腳步拉許意濃往教室走，“你也別在外面站著了，我拿了東西就走，那邊的轉(zhuǎn)學手續(xù)也辦差不多了，明后天就離開市區(qū)?！?/br>
    “還會回來嗎？”許意濃忍不住問。

    林淼這個時候狀態(tài)稍許轉(zhuǎn)好，“不知道，可能不會回來了吧，這里……”話頓了頓，“這里有太多我跟范亦誠的回憶了，不回來也罷，眼不見為凈?！?/br>
    許意濃失語，知道在她此刻神色平靜的背后暗藏著太多無法與人訴說的痛苦，也沒人能共情分擔。

    兩人回到教室，許意濃幫她一塊兒收拾東西，林淼把平常放在教室的一面小折疊鏡送給了她，“我也沒什么能留給你做紀念的，這鏡子我一直用的，以前你總看我臭美，以后就讓它陪你吧?！闭f完一把塞進了許意濃手里。

    許意濃垂眸看著那面鏡子，心中酸澀不已，生死離別，人生聚散，這是恒古不變的規(guī)律，可明知如此，十七歲的她真正面對的時候還是會傷感。

    許意濃將自己的一支鋼筆送給了林淼，那是她十歲的生日禮物，上面刻著一個濃字，陪伴了她多年，也跟隨她經(jīng)歷過大大小小的考場，尤其語文作文，她那漂亮的正楷鋼筆字，總會讓閱卷老師眼前一亮。

    林淼一看質(zhì)感就知道不便宜，連忙推卻，“我那鏡子不值錢，你這筆我看你語英考試常用，你還是自己留著吧。”

    許意濃卻執(zhí)意給她，“你我同桌一場，不知道各奔東西后還有沒有再見面的機會了，就當留個回憶吧。”

    林淼拗不過她，習慣性地像以前一樣伸手推了她一下，“你這人，就是犟?！?/br>
    最終筆她還是收下了，收拾好東西兩人一起推車回去，就跟平時一樣，可她們彼此都知道，這是最后一次了。

    夜黑如墨，草木皆靜，偌大的校園內(nèi)除了看似微醺的黃色路燈，只剩她們同桌倆的車輪碾過平坦水泥地的聲音，林淼的每一步都走得極慢，像要把這里的每一幕都刻畫在腦海中。

    “等一會兒出了學校的門，我就再也沒資格說‘一中人一中魂’這句話了。”

    許意濃也將腳步放到最慢，“我手機到畢業(yè)前都不會換號碼，你如果……”

    “不用了?！边@次換林淼截了她的話，“沒意義的同桌?！?/br>
    “那你qq號多少？回頭我注冊一個就加你?！边@個時候許意濃開始后悔自己沒有早早注冊qq。

    林淼搖搖頭，告訴她，“我的所有社交軟件都被我爸媽沒收了，以后也不會再用了?！?/br>
    許意濃失落，就這樣真的要徹底告別了嗎？

    “沒關系的?！睂Ρ戎?，林淼反倒要比她放得開，“有緣的人總會有機會再見的?！闭f到這里她又側(cè)首注視向她，“同桌，謝謝你能成為我的同桌，可惜我不爭氣，不能跟你一起畢業(yè)了?！?/br>
    “誰說的，即使你不在市一中了，我們還是同屆，一定會一起畢業(yè)的?！痹S意濃糾正。

    林淼仰頭望望天，應景的是，今天一顆星都沒有，就連老天都不憐憫她。

    她收回視線，驀然道，“你要小心曹縈縈?！?/br>
    許意濃心中凜然，不解地看向她。

    林淼坦言，“舉報我的人就是她?！?/br>
    許意濃胸口咯噔了一下，話吞吐于喉間，只問出一句，“她為什么？”

    曹縈縈跟林淼之間平常連正面沖突都沒有，怎么會？

    林淼譏諷，“還能為什么，為了她自己唄?！?/br>
    她面沉如水，一五一十地道出，“她競賽被刷，預賽都沒資格進，自知保送這條路沒戲，只能退而求其次備戰(zhàn)自主招生，我們身在市一中的沖刺一班，雖然到時候每個人都會被學校分到一到兩個高校自主招生的參考資格，但畢竟全省高校這么多，競爭激烈，分到市一中的推薦名額很有限，ab大的名額只會優(yōu)先考慮你們這種名列前茅的種子選手，曹縈縈本身排名起伏不定，光靠成績想拿ab大的考試資格比較懸，為了能在分配名額的時候被學校有所傾斜，她不惜選擇去討好學校領導以求留個好印象，那總得有個邀功的事吧，學校本身就對早戀這塊深惡痛絕，我跟范亦誠就這樣成了她去試金的踮腳石，當然，她能不能成功另說，反正對她而言只賺不賠。”

    許意濃聽完目瞪口呆，曹縈縈竟然已經(jīng)深思遠慮到了這個地步？

    “我早說了，這女的表里不一，從暑期集訓里她不顧別人只顧自己地把打呼嚕的室友硬生生吵醒的行為就能看出來，她是個極度自私自利的人。”林淼繼續(xù)，一個沒控制住直接啐了一聲，“呵，芳草地，碧連天。王驍歧要是真受她蠱惑看上她，我第一個瞧不起他，眼睛瞎了吧他?！?/br>
    她的話擠進許意濃心窩，驟然一硌，不禁回想起很久之前他生日那天跟曹縈縈獨處的時間，還有曹縈縈每回不落地給他帶飲料……

    “她以為她干的這些破事神不知鬼不覺？我爸找人向?qū)W校其他老師一打聽就全部知道了?！绷猪狄桓焙薏坏盟核椴芸M縈的表情，又轉(zhuǎn)而對許意濃道，“反正，這個人只要能達到自己的目的，無所不用其極，就算你不招惹她，只要能被她利用，她也會來招惹你，她就是沒幾斤幾兩真本事，只能夾縫里做小人投機取巧，你一定要防著她點，知道嗎？”她不放心地再三叮囑。

    許意濃回過神來，默然點頭。

    與林淼依依不舍地道別后，許意濃獨自回家，一路上她都胸腔憋悶，心緒難平，不止是對林淼的離開，還有那令人駭然聽聞的一切，原來在競爭激烈的高考面前對于有的人而言，相比自己的前途，所謂的同窗之情與道德底線簡直脆弱到不堪一擊。

    她無法理解曹縈縈的所作所為，卻也手無寸鐵不能改變什么，她能做的只有不斷告誡自己，縱使以后窮途末路，也萬不能成為一個落井下石之人，用不恥手段踩著別人往前的路，終究不如自己一步一個腳印走出來的踏實。

    她堅信，邪永遠壓不了正。

    ＃

    林淼離開后許意濃更加獨來獨往，徹底投入了昏天暗地的學習中，一方面是用來麻痹自己，一方面也是在不斷警示自己，沒到最后一刻就不能有絲毫的懈怠。

    晚自習她玩命地刷題，每天都是最后一個走，連值日生都忍不住問，“副班長，你準備什么時候走？我還要拖地呢。”

    許意濃全神貫注，沒聽到他說話，同學只得嘆了口氣，拖地的時候略過她的位置，做完就先回去了，臨走還不忘提醒，“你記得關燈啊?！?/br>
    仍是無任何應答，同學搖搖頭，只覺得她已經(jīng)走火入魔了。

    許意濃還在如癡如醉做著題，突然教室一暗，漆黑一片，她以為停電了，

    只當那值日的同學還在，她喚了一聲他的名字，毫無響應，她只得掏出手機打開屏幕當燈照，但她的諾基亞小小的一個方屏，燈光微弱，往前一探只能看到教室門口立著個人影看不清臉，她又叫那同學名字，問他，“是不是停電了？”

    他不做聲，她再喚他，還是沒聲，她有些發(fā)怵了，說，“你別惡作劇啊，我……”

    話沒說完，開關響了一下，燈光如數(shù)重啟，教室恢復明亮，那前面的人斜倚在門框上正目不轉(zhuǎn)睛看著她，他接過她的話，“你什么你，再不走真停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