清寧高聲呵斥道，“松手?！?/br>
    謝叢之嘴唇微動，清寧盯了一瞬，目光移開，謝叢之手也隨之松開了。

    只是短暫發(fā)生的事情，周圍人并未注意到發(fā)生了什么，就算注意到也只以為是清寧責(zé)罵自家兄弟，不會放在心上。

    攙扶的人也如此認(rèn)為，對她討巧道，“我家中小輩也是如此，平日里頑劣不堪，必要家規(guī)矩家法時時叮囑，片刻不忘才能收斂一二。娘娘不必介懷，謝公子年紀(jì)小，只是被邪祟瞇住心竅，等訓(xùn)好就好，往后日子長著呢?！?/br>
    清寧聽了也只左耳進(jìn)右耳出，不與這極有可能是太子耳目的人說話。

    出了外殿，走到林間小道時，清寧忽然被一只手抓住，扯進(jìn)了林子里。

    伺候之人猝不及防一聲驚呼，清寧看見四皇子那張臉，冷靜對宮人道，“無礙，是殿下?！?/br>
    宮人還要再說，四皇子喝道，“閉嘴，不準(zhǔn)進(jìn)來?！?/br>
    宮人果真不敢再進(jìn)寸步。

    清寧突然噗嗤笑了一聲，“殿下日漸威風(fēng)。”

    四皇子冷冷說，“不如您身份尊貴，十天半月也難見一面。”

    清寧便不依不饒道，“若是殿下有孝心，日日侍奉湯藥就能見面了，只是怕你不肯?！?/br>
    四皇子被她說得啞了口。

    清寧見此心情略微痛快了些，在宮里日子過得苦悶，唯獨(dú)此時和四皇子的斗嘴還算調(diào)劑了。

    四皇子憋了一陣，才開口，“你真的喜歡上我哥了，還去勾引他？雖然我不想背后說人壞話，但他心思深沉，我從來和他玩不到一處，也猜不到他想什么，你當(dāng)心上了他的當(dāng)?！?/br>
    清寧心里一驚，“你何出此言？”

    四皇子以為她不肯認(rèn)，氣急道，“就非要遮掩嗎？我記得你在閨中時就對他念念不忘，他可是、可是殺了你親父的人，你就一點(diǎn)不在意，非要得到他不可嗎？你就這么賤嗎？”

    說到最后竟口不擇言了。

    清寧臉色一沉，冷笑道，“你在我面前說什么胡話，我是你嫡母，不說讓你孝順?biāo)藕?，但也不該像個渾人一般肆意妄為。”

    她說完就眼睜睜看著四皇子面前的地面被打濕了，他分明是罵人的人，可是眼圈通紅到像被欺負(fù)了。

    注意到清寧眼中訝異，他憤怒地用袖子擦干凈臉，轉(zhuǎn)身跑出小道。

    宮人在外焦急喊清寧，以為她受了欺負(fù)，清寧慢吞吞走出去，無心想四皇子剛才的眼神，只揣測他說的話。

    他以為她在勾引新帝，那么其他人呢？又怎么看？

    她這么想著，就覺得喘不過氣來。

    第67章 ·

    如果連元崇州都誤會了, 那其他人會怎么看？

    清寧渾身發(fā)涼，忽然有些明白這人的惡毒心思。若是大家都覺得她在勾引太子會怎樣？又會怎么看謝家人？謝家女？

    謝家百年聲望該怎么辦？會不會被其他世家恥笑？

    像當(dāng)初那樣，都以為謝家出了一個手段高明的禍國妖姬, 先嫁父，再施展手段讓繼子不顧人倫強(qiáng)娶繼母。

    謝家便因此鬧了大笑話, 本就因?yàn)橹x思霄去世境況更加難堪, 有自詡清流的世家干脆放話不和他們來往。

    外間把她傳得如何厲害, 實(shí)則她只是一枚鏟除謝家的棋子而已。

    即便是大白日，清寧也覺得渾身發(fā)寒，宮人看見她如此, 連忙喊了幾聲娘娘，才把她從夢魘中喚醒過來。

    宮人叫碧荷，是個臉蛋圓圓的宮女，看她臉色不好，就勸慰道，“娘娘您別和四皇子計較，他脾氣就是不太好，但心腸是好的?！?/br>
    清寧定下心神，問她道, “你這么了解四皇子？”

    碧荷笑道，“我在陛下身邊伺候了快十年, 宮里哪個殿下和公主我不認(rèn)識？四皇子和陛下看起來關(guān)系平平，其實(shí)那只是陛下面冷心熱而已。”

    清寧暗想能從元崇德那張見人見鬼的畫皮底下看出一顆guntang的熱心腸，這位宮人濾鏡就有一百層厚了。

    流光不在身邊伺候時，清寧總覺得萬分不自在, 即便碧荷做事手腳利落體貼大方，并不比流光差在哪里。

    步輦停在殿門外, 清寧不想立刻回去，就說要在這里四處轉(zhuǎn)轉(zhuǎn)打發(fā)時間，碧荷雖說是元崇德派來的，但并不過分約束她的言行和想法，稍稍思索后便攙扶著她去了。

    殿外走三兩步能夠看到太液池，池子中間隱約能看見三座人工鑄成的山，池邊有二十來丈高的漸臺。

    清寧兒時隨家人進(jìn)宮時也曾來過這里，不過當(dāng)時漸池旁邊雕刻的大石龜是完好的，后來被謝思遠(yuǎn)喝醉后不小心用武器敲碎了半個龜殼。

    謝思遠(yuǎn)不肯認(rèn)錯，楚昭帝拿不出錢來修補(bǔ)，又不敢找謝思遠(yuǎn)要個說法，這件事最后不了了之，成了個笑話。做皇帝做到這個地步也世所罕見了。

    碧荷攙扶著她柔柔和她說話，先帝的妃子大多閉門不出，宮女們被當(dāng)初那場宮變嚇壞了，宮里寂靜不少，不見春日活潑景象。

    碧荷說了些笑話，忽然指著一棵樹上的一只灰褐色不顯眼的小雀道，“可憐見的小東西，被孤零零留在這里，也不知道能不能找到食物?！?/br>
    清寧懷疑她在隱喻什么，但看到那只小雀時卻心里一動。

    這是謝家特意訓(xùn)來傳信的一種鳥雀，不如鴿子顯眼，但勝在靈活聰慧，只是因?yàn)閶蓺庖姿啦硼B(yǎng)得不多，清寧本以為連一只都不能飛進(jìn)宮，沒想到竟然有漏網(wǎng)之魚。

    莫非先前謝叢之的暗示就是這個？

    清寧怕碧荷起疑心，故意把視線移開，指著漸臺闌干上一道被刀砍過的痕跡道，“這里居然有刀痕?！?/br>
    碧荷看了一眼，“大約是被娘娘砍上去的，娘娘有失心瘋，時好時壞，好的時候溫柔體貼，就沒有人說不好的，壞起來輕則責(zé)罵奴仆，重則對人肆意打殺，更有被她直接推入池中淹死的，陛下當(dāng)時年紀(jì)小，常常因此遭受無妄之災(zāi)?！?/br>
    清寧心思稍微一動就猜測到那位娘娘是謝家出身、被楚昭帝百般討好的端靜皇后，沒成想她竟也是一個有病的，和楚昭帝堪稱天生一對了。

    清寧點(diǎn)頭道，“那也過于無奈了些。不如這樣，你去拿些貢品和道經(jīng)來慰藉亡靈，算是盡一份心了?！?/br>
    碧荷先是不肯離開，但清寧道，“只是一會兒而已，何況還有其他人在呢?！?/br>
    碧荷看了一眼周圍的太監(jiān)，猶豫去了。

    清寧等碧荷走了不久，對這些伺候的人道，“哀家感覺有些乏累，想坐在樹下休息一會兒，你們轉(zhuǎn)過身去不準(zhǔn)看?！?/br>
    因碧荷離開了，這群人群龍無首，竟然真的全部乖乖轉(zhuǎn)身不看她。

    清寧便從頭上取下一根玉簪，轉(zhuǎn)開玉簪的簪頭，用手指輕輕一彈，里面的粉末隨風(fēng)而出，小灰雀聞到味道從枝頭飛到清寧手上。

    清寧環(huán)顧四周，見無人發(fā)現(xiàn)，便輕輕把小灰雀捏住，籠在大袖里。

    她手上有溫度，小灰雀不避不怕，反而用翅膀輕輕蹭了蹭她。

    碧荷去得快回來得也快，回來時手里提著一只籃子，打開來看里面有作為貢品的糕點(diǎn)和□□經(jīng)，以及一份皇帝手諭。

    她對清寧笑道，“陛下特意吩咐我給您的，有了這份手諭您也名正言順一些?！?/br>
    清寧有一搭沒一搭地用手指輕輕撫弄袖中灰雀的絨頂，柔軟的手感令她心不在焉。

    匆匆應(yīng)付完碧荷好不容易回到椒房宮，因碧荷是元崇德賞賜給她的人，清寧不能不管，便匆匆吩咐流光安置碧荷，以不適為借口回到閨房。

    此時她才發(fā)現(xiàn)自己手心都濕汗了，幸好小灰雀爭氣，在她袖子里不吵不鬧，被放在桌上時還睜著黑黑的大眼睛歪著腦袋看她。

    清寧小心掀開灰雀的翅膀，果真看見一支比玉簪還細(xì)的竹管被細(xì)繩拴在翅膀下，用信鴿傳信時是將竹管系在鴿爪上，這種另辟蹊徑的方式也讓人難以找到信件。

    清寧抽出竹管中的小紙條，上面畫著一副圖，還用清雋的筆跡寫了幾個字。

    她一眼就認(rèn)出這是謝玉瑛的字跡，再看那圖，怎么看怎么像一張地圖，旁邊寫了兩個字，“三更。”

    清寧吸了一口涼氣，忽然想起當(dāng)年國破的時候元崇州似乎走了一條密道，莫非正是這條？

    她心亂如麻地把地圖塞到玉簪里。

    約莫是因?yàn)樗?dú)自呆著的時間太久，過了一會兒，碧荷忽然來敲門，喊她娘娘。

    清寧收拾好心緒后吩咐她進(jìn)來。

    流光對待碧荷不冷不熱地，對清寧道，“姑娘，碧荷就暫時住在旁邊院子里，和我一間屋，您看有什么還要吩咐的地方?！?/br>
    對于流光來說，若月是她情同手足的姐妹，現(xiàn)在碧荷來搶占了若月的位置，她能高興才怪。

    碧荷對流光道，“我知道娘娘和你關(guān)系好，但你喊姑娘終究不妥當(dāng)，被旁人聽去像什么話？”

    流□□得豎起眉毛，挽起袖子就要和她吵。

    清寧微不可見朝搖了搖頭，對碧荷道，“你去看看御膳房送了飯菜沒有？”

    碧荷知道清寧一是來打圓場，二是要支開她，卻沒說什么，給清寧留下幾分面子，乖乖聽令去了外間。

    等碧荷出去一小會兒，清寧才對流光道，“日后說話做事都要小心謹(jǐn)慎，免得落人把柄?！?/br>
    流光低低應(yīng)了，垂下頭時眼圈卻是紅的。

    清寧握了握她的手道，“沒事，我們總能給她報仇的。”

    碧荷回來時主仆二人已恢復(fù)正常，流光臉上看不出哭過的痕跡，碧荷行了一禮，抬頭正巧看到小書桌上的灰雀。

    清寧把小灰雀籠在袖中時未注意到，以至于翅膀上的羽毛壓折了半年，便將之藏在床幔垂落的拔步床上，沒想到這只雀兒嫌棄床里氣悶，自己鉆出來站在妝奩上透氣。

    碧荷臉上微微露出一絲疑惑，道，“這只小雀和剛才在太液池里看過的那只長得可真像，還一點(diǎn)都不怕人。”

    清寧淡定道，“小灰雀不都長這種模樣？大概宮里常常有人喂它們，才敢這么大搖大擺飛進(jìn)我這里?！?/br>
    碧荷不再開口問，清寧就隨意吩咐人找了籠子和一把小米，用墨碟來盛水。

    小灰雀不滿自己被關(guān)在籠子里，就用紅彤彤的鳥喙啄了她一下。

    想到夜里的事情清寧心情略暢快些，便多用了些飯菜，碧荷誤以為是因?yàn)橛欧渴炙囎兒?，笑說明日就要去打賞。

    清寧似笑非笑看了她一眼，“打賞就罷了，別趁機(jī)去找你前主子就行?！?/br>
    碧荷臉色微微一僵，吶吶應(yīng)下。

    月上枝頭，自時未到，清寧就讓流光從靠譜的宮女中選來一位和她身形相似的扮作她，又讓人故意和碧荷說話絆住她，自己偷偷從窗戶出去。

    不知是否是她運(yùn)氣好，出了殿門一路走出院子外的小路，居然也沒有被發(fā)現(xiàn)。她穿著最低等宮女的服飾，頭發(fā)在發(fā)頂束起來，再從上垂下來分成兩束，梳成雙環(huán)發(fā)髻的樣子。

    所約之地在一處側(cè)殿，因?yàn)闆]有嬪妃搬進(jìn)來，就逐漸荒廢了，殿外還長著人高的野草。

    清寧走得小心，提著裙擺免得驚擾到人，但走到一處亭子時依舊不巧遇上巡邏的禁軍，清寧手上拿著令牌，便大大方方走過去行禮。

    禁軍不耐煩問，“這么晚還在宮里閑逛？”

    清寧低頭要說話，就聽見禁軍對一旁一人解釋說，“殿下，其實(shí)平日里沒人敢夜里這么走，今日只是湊巧了而已?！?/br>
    清寧心中一驚，也不知道對方認(rèn)出自己沒有，準(zhǔn)備捏著嗓子說話蒙混過去，眼角卻掃到腰帶上掛著的一只白色玉佩。

    這只玉佩極其普通，但其實(shí)內(nèi)里是空的，專門用來放置一種從謝家?guī)淼恼滟F解毒藥。

    平日里玉佩從不離她身。

    她如今雖然面上略微掩蓋，又低著頭，但元崇州早上才與她見過，難免不能借此認(rèn)出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