清寧一邊想著一邊淘洗好菜米，正準(zhǔn)備下鍋，忽而舉著菜訕訕問，“這爐子怎么生火？”

    宮里做菜和外面當(dāng)然不一樣，因她只負(fù)責(zé)炒，不用洗碗涮鍋，更不用切菜生活。

    施玄默默坐在灶火旁，用木柴把火升起來，盯著她手中足有巴掌長的菜桿看，眼神有些古怪。

    清寧被看得不自在，嘴硬解釋道，“大概是今日未看過黃歷，諸事不宜，也、也不適合我做菜，倒不是我做不出好菜?！?/br>
    施玄好奇道，“什么是諸事不宜？”

    清寧見他被轉(zhuǎn)移開注意力，連忙又道，“就是什么都不適宜、日子天生和我犯沖的意思?！?/br>
    施玄若有所悟點頭，“如此，那也不適宜吃飯嗎？”

    清寧被他戳得差點一口氣喘不過來，生怕他剝奪她吃飯的權(quán)利，又道，“只是不適合做飯、做菜、讀書，但吃飯，睡覺也是要得的?！?/br>
    施玄一邊添柴，一邊撐著頭和她探討道，“既然如此，那就是不適合讀書練武，適合吃吃喝喝，這諸事不宜的日子可真不錯，若是我，每個月天天如此都行?！?/br>
    清寧心虛點點頭，“是、是，諸事不宜就是天底下最好不過的好日子?！?/br>
    清寧在施玄這里蹭過飯才施施然拐彎回了謝家，謝家人雷厲風(fēng)行，行事利落，不過一夜過去，那位流落在外的遺孤玉霜小姐已被接回謝家，被帶到正房與老太太說些體己話。

    她正回了自己的瀟湘園，就看見施云臺贈予她的胡姬胡梅花站在一旁，見她進屋連忙迎上來，行禮道，“姑娘?！?/br>
    清寧頷首，“你有何事？”

    胡梅花道，“少爺讓我給你送了些東西來，侍從在外院那邊，你可要看看？”

    這話引來流光不滿，流光瞪她一眼，“你主子到底是咱家姑娘還是你那位少爺？吃里扒外的東西，仔細(xì)我扒了你的皮?！?/br>
    胡梅花不敢和流光頂嘴，又不愿得罪施云臺，遂小心翼翼說，“公子一片赤城之心，請您一定看看。”

    清寧懶洋洋道，“如此你讓人帶給我看看?！?/br>
    不一會兒就有健仆抬著木箱子進來，推開箱子一看，里面有施云臺送的珠寶、玩具，但到下層就過分了，像什么衣服、鞋襪、還有嫁衣等等。

    流光不覺得如何吃驚，因為施云臺自清寧七八歲起就會給她送這些東西。

    他身為一位世家公子，總是比清寧有品位得多，所制的衣服都是時興且最好看的，每年清寧穿出去總能惹來其他人艷羨，久而久之，連她這個貼身丫鬟也不覺得過分了。

    清寧默默翻了一會兒，就對流光道，“收下來吧，放在我小庫房里。”

    說完就看見糊梅花欲言又止看她，就問道，“還有何事？”

    胡梅花說，“公子說他的舊衣也勞煩姑娘收拾一下?！?/br>
    清寧道，“哪有什么東西？”

    話雖然這么說，但她卻從柜子里找出不少男式衣服，襪子，有些是她穿過的，還繡著“施字”，零零總總收拾了一大箱子。

    清寧想起以前的時候，大概過分熟稔，施云臺和她相處是不大避諱的，他們共用過一只杯子，一床被子，一雙筷子。

    太親近了，以至于她誤解了這種情愫，以為足可以陪伴她一輩子。

    元崇州最近十分倒霉，總遇到各種麻煩事情，他也沒個貼身侍衛(wèi)，只能灰溜溜跑回來。

    崔勉不大知道他遇到的糟心事情，只約了他在酒樓里喝酒賞月。

    這家酒樓是崔家人自己開的，只肯接待世家人，尋常元崇州也來不了，今日他卻不怎么喜悅，入座喝了兩口茶葉后小聲問崔勉，“你知道奇貨可居什么意思嗎？”

    崔勉被這問題鎮(zhèn)住了，愣了一刻才道，“就是覺得一種東西稀奇少見，于是囤積起來，等到昂貴后再出手?！?/br>
    崔勉其實不大看得上這位四皇子，元崇州母親是個庶民，自己不爭氣，不受寵，又不如二皇子占了年齡大的優(yōu)勢，按理說可能這輩子都無法坐上皇位?？墒鞘兰胰司?，總要未雨綢繆，事事算計到最好，所以崔勉這個旁枝的崔家人才會在不到五歲就被送到四皇子身邊做伴讀。

    他以往只是有些嫌棄他，沒想到他居然連這種東西都不懂。

    元崇州“哦”了一聲，又問，“你跟著我，是因為我奇貨可居嗎？”

    崔勉皺眉道，“誰跟你說這種誅心之言？你身上有什么地方值得我花費這么多心思？我們二人一起長大，十多年的情誼你寧愿信那些來歷不明的人也不信我？”

    元崇州點點頭，同意他的話。

    元崇州和崔勉都是家里的庶子，又都不受寵，所以元崇州才會在一開始就覺得親近，然后接納了崔勉。

    但他知道，他和崔勉是有差距的，就像他和那位謝三公子，和……瑛姑娘之間的差距一樣。

    雖然不是天差地別，但恐怕一輩子也難以逾越。

    崔勉見元崇州呆呆看著一叢小小的花葉，就明白他又在想謝玉瑛，于是放緩了聲音。

    崔勉知道元崇州和謝玉瑛怎么認(rèn)識的，因為那日他也在場。

    那天好巧不巧是七夕節(jié)，金陵城里燈火通明，游人如織。謝玉瑛在鹿臺上彈奏《廣陵散》，有公子看她貌美，上前調(diào)戲于她。可是謝玉瑛卻不卑不亢當(dāng)眾拒絕這位富家公子，罵他不知人間疾苦，心中只知風(fēng)月，又譴責(zé)他不知尊重女子，其儀態(tài)之優(yōu)美，氣勢之磅礴，惹得周圍人叫好。

    元崇州恰好看見這一幕，就一直默默記在心中。

    要崔勉來說，無非是少年意氣。

    元崇州從小生在皇家，不懂風(fēng)雨，更不知風(fēng)月。世家奢靡光鮮，謝玉瑛又是錦玉堆里嬌養(yǎng)出的一顆耀耀生輝的寶珠，她和無權(quán)無勢的元崇州相比，就像兩個截然相反的極端，她身上有他渴望的一切美好。

    所以元崇州愛上她，簡直是順理成章的事情。

    崔勉知道內(nèi)情，卻不愿意拆穿，因為他對元崇州的癡情十分樂見其成。

    作者有話要說：

    第34章 ·

    元崇州有些茫然無措, 崔勉便勸慰道，“你是覺得自己配不上她？不必如此，金陵城里又有幾個人能和瑛姑娘比肩的, 恐怕只有當(dāng)年擲果盈車的樓家公子站在她身旁不遜色了。你只要給她看看你的真心，長長久久下去, 總能打動她?！?/br>
    元崇州不自在“哦”了一聲, 小聲道, “可是父皇要給我們挑選妻子了?！?/br>
    崔勉端起茶杯喝了一口，這家酒店的茶葉是謝家供的，實際上整個金陵城中茶葉全來自謝家, 山南、陜南等地早已落入謝家口袋，吃得連骨頭渣子都不剩。

    可是謝家威風(fēng)八面的日子，實在太久了，久到令其他人沉不住氣。

    他笑著說，“喜歡她和娶其他人為妻，有什么沖突嗎？”

    清寧在第二日見到這位謝玉霜小姐，她是謝老太爺?shù)耐鈱O女，年齡卻和清寧差不多大，長得和謝思霄有些相像, 都是一樣的薄嘴唇，非常清秀的模樣。

    玉霜到之后, 本來排行第三第四的謝玉簪等人就要稍微后移。

    老太太對這位前謝夫人之女所的女兒不太感興趣，只令人稍賞了些東西而已。

    倒是謝玉簪好奇道，“可議親了？”

    謝玉霜搖搖頭，“不曾, 因母親身體不好，所以拖到今日?！逼鋵嵤窍氲戎恢x家找回后再議, 她母親在病榻上早為年少時的離家出走后悔了。

    二夫人點點頭，“也可和清寧一并議了，她也到了該成親的年紀(jì)，早該尋摸一個好人家?！?/br>
    這幾日謝家諸人早得到消息，知道謝清寧和謝玉珠貍貓換太子的跌宕故事，各抱著心思看好戲。

    之前謝思霄潔身自好，只有一妻二妾，且并無其他庶子庶女，如今謝清寧冒出來，眾人皆在暗暗等著看大夫人笑話。

    大夫人點點頭，“是，只是老爺囑咐過清寧的婚事他會留意，不必我們插手?！?/br>
    二夫人笑道，“大老爺確實最疼愛清寧，只是我看瑛姑娘這么大了，也不能一輩子不出嫁做個老姑娘?！?/br>
    大夫人表情淡淡的，“即便一輩子嫁不出去，瑛兒也有我樓、謝兩家撐腰，沒人敢欺負(fù)她?！?/br>
    二夫人十分憤恨。

    她給女兒看上的如意夫婿不少，然而她娘家是個二流世家，嫁進謝家就是因為謝家不愿再找個勢大的舅家。但別人私下里說寧愿多等大姑娘幾年也不肯答應(yīng)娶她女兒，把她氣得不行。

    氣氛本有些僵了，還好有老夫人。老夫人厭煩地看了她們一眼，道“閉嘴”。

    老夫人氣勢不減當(dāng)初，如此房間中安靜下來，眾人噤若寒蟬。

    雖說清寧入宮是楚昭帝和謝思霄二人心照不宣的事情，但該走的流程都不可少，應(yīng)閱年歲，呈報匯報，造冊繪像等等，清寧在謝思霄房中看過文書，崔謝幾家中眼熟的幾位姑娘都不在冊上。

    謝思霄從小庫房里取出金銀、珠寶、地契等又給她添了嫁妝，這份嫁妝之豐厚，大概可以比得上國庫一年收入，說出去恐怕會令人眼紅。

    謝思霄想了想對她道，“不如把這支近衛(wèi)軍也給你，前些時候你爺爺也說要給家里女兒陪嫁些侍衛(wèi)，免得被人欺負(fù)了去?！?/br>
    清寧一應(yīng)接納了。

    上輩子她嫁人時遠(yuǎn)沒有這么風(fēng)光，嫁妝是謝韞娘給的，可是謝韞娘本就沒什么積蓄，又要顧及謝玉珠，拿出來的東西實在可憐。

    謝思霄把筆放下又道，“嫁入宮也不要委屈自己，等……以后自有出宮的機會。我當(dāng)年既然能把韞娘從師家接走，再做一次同樣的事情也未嘗不可。我替你選了些漂亮的侍女，你想讓誰孩子就讓誰，看不慣趕走就是，全憑你做主?！?/br>
    清寧點點頭。

    謝思霄話已說完，就直嘆氣。

    他當(dāng)然不是信仰神佛的人，因他半輩子也沒聽進去過一句批語，可是此時謝家孤立無援處境尷尬，樓家勢大，他妻子樓微和善妒，他與其強留這個女兒，不如暫時讓她寄住在皇宮，等到這陣子過了，她再嫁也未嘗不可。

    清寧不知謝思霄打算，借口繡嫁衣離開了。

    轉(zhuǎn)過前院到了后院，才發(fā)現(xiàn)這位新來的玉霜姑娘居住的地方離她的瀟湘園不遠(yuǎn)，只一條小徑的距離，環(huán)境幽深，曲徑通幽。

    玉霜正在院子里散步，難得她在鄉(xiāng)間長大舉止卻優(yōu)美動人，見她來，連忙行禮，喊了一聲“jiejie”。

    清寧和她不熟悉，隨口問，“你在此處做什么？”

    玉霜靦腆說，“在復(fù)習(xí)功課?！?/br>
    說著站起來，讓清寧能看見石桌上的七弦琴和香爐。

    謝家以詩書啟蒙，不要求女孩子琴棋書畫樣樣精通，只以興趣為佳。如果有姑娘偏愛讀六韜軍略，也不算驚世駭俗的事情。

    清寧好奇道，“你的功課是什么？”

    玉霜沒什么心機，聞言掰著手指一一給她數(shù)出來，有奏琴、廚藝、跳舞、畫畫等，還有教習(xí)她如何保持淑女姿態(tài)，保持良好姿態(tài)的，甚至有妝容課、一些后宅爭寵的手段等等，聽得清寧心驚rou跳。

    謝家足兩百年歷史，也有好些擅長這些功課的老嬤嬤，一般會送到貴女身邊，幫她們打理后院，協(xié)助爭寵等。

    但送予和教習(xí)又有不同，當(dāng)年清寧入宮無依無靠，很受了宮里嬤嬤一番折騰，所學(xué)的不外乎就是這些討好上位者的東西?？蛇@哪是平頭正臉的太太們該學(xué)的呢？只有以色事人、禍亂宮闈的不正經(jīng)女人才會如此行事。

    清寧抿唇道，“誰讓你學(xué)的？”

    謝玉霜握著手帕溫和道，“是嬤嬤們，她們都聽從夫人的話，大概是夫人看我可憐，才命人教習(xí)我這么多?！?/br>
    清寧又問，“你確定？”

    謝玉霜笑著道，“是不是她又何妨，我總歸感謝這位菩薩肯讓我多學(xué)些東西，以后嫁了人也有本事傍身?！?/br>
    清寧聽完這話只覺得心中堵得慌，在瀟湘園中那株綠梅樹下站了一會兒，就看見流光腳步匆匆進來。

    流光看見她，十分急切地迎上來道，“姑娘，長安公主有急事兒，請你有空過去看看?！?/br>
    清寧詫異道，“可知道出了何事？”

    流光搖頭低聲道，“不知，只是公主府中不太安寧?！?/br>