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寧老太帶著小梅回來了！”

    陣陣警笛在弄堂口響起，眾人紛紛回頭，自動讓開一條路。

    寧老太一手拄著拐杖，一手挽著小梅，身后跟著兩個警察，大步往弄堂里走來。

    冬日的晨光照在老太抿得溜光的銀白色頭發(fā)上，反射出刺眼的光亮。老太太今天穿了一件藍灰色吉祥暗紋中式棉襖，下面配的是同色的長褲，都是寧建國為了過年特意給老太太定做的。大氣，沉穩(wěn)，通身都是氣派。

    老太太腰板挺直，手里拄著的哪里是普通的拐杖，那簡直就是戲文里天波府佘老太君的龍頭拐。

    她這一步步地走著，身后的警察一步步跟著，倒不像是他們送老太太回家，簡直就是老太的保鏢。

    寧建國放開“一只眼”糾纏的胳膊，走上前來攙扶老太太。

    范俠瞇著眼睛，看著老太太把手搭在兒子的胳膊上，轉(zhuǎn)頭對著地上那三個跳梁小丑微微一笑。

    “我聽說有人要砸我寧老太的家門？”

    *

    作者有話要說：

    給老太太磕頭了

    第55章 少年心事 一更

    “你們那是沒見到, 寧小北的奶奶往那邊一站——你們知道怎么著了？”

    范俠一腳踏在凳子上，一手叉腰，一手并了個劍指, 指著教室天花板上的熒光燈泡。

    “倉——啷——抬！”

    他還給自己打了個板子。

    “那三個壞蛋都嚇呆了。當場跪下磕頭。邊磕頭邊一把鼻涕一把眼淚地哀求：老太太，我們再也不敢了。我們是豬, 我們是狗，我們不是東西。求老太太高抬貴手，繞了我們吧。”

    他擠眉弄眼地說著，表情極為生動, 逗得同學們哈哈大笑。

    “老太太壓根不搭理他們。大手一揮——兩個警察上去就把那幾個鄉(xiāng)下人扣起來了, 直接押到派出所去了?！?/br>
    說完，意猶未盡地舔了舔嘴唇，從凳子上跳下來。

    “差不多就這樣吧。你們是沒親眼見到, 寧小北的爸爸那身手, 他奶奶那氣魄。嘖嘖，比拍電影還厲害?！?/br>
    今天是寒假結(jié)束開學的第一天，中午吃完飯范俠就在教室里吹起了牛逼, 吸引了半個教室的同學聚集過來聽。

    “哎, 是這樣么？那么刺|激？”

    林子穎雙手抱在胸前，問他身邊的常樂蘊。

    “我不知道, 我那天補習去了, 還是我媽回來跟我說的呢。”

    常樂蘊一臉惋惜。

    “聽他瞎吹。就是我奶奶一早帶著小梅jiejie去報了警。他兄嫂為了彩禮錢，壓根不管那個人以前曾經(jīng)結(jié)過婚, 還是個半瞎子，就要把meimei嫁過去。那‘一只眼’之所以會瞎, 就是因為他一喝醉酒就要打老婆, 他老婆反抗的時候不小心用筷子捅的?！?/br>
    寧小北說著, 抓起一只圓珠筆。

    “哇靠……”

    林子穎下意識地摸了摸眼睛，真是想一下就覺得疼。

    “后來呢？”

    常樂蘊緊張地問道。

    “后來他老婆就跑了唄。就沒再回去過他們村里，誰也不知道她去哪里了。”

    范俠表演完畢，咕嘟咕嘟地喝了兩口水，一抹嘴巴。

    坐在他前排的丁哲陽全程安安靜靜地聽著，終于開口搭話，“啊，那他等于還沒有離婚？”

    “是啊，所以小梅jiejie壓根沒和他領(lǐng)證呢。就是擺酒的時候發(fā)現(xiàn)不對勁，所以逃出來了。”

    上課鈴響起，聽得意猶未盡的同學們紛紛回到了自己的座位上。隋軍拿著課本意氣風發(fā)地走了進來，準備上課。

    “小北，下回帶我去建德里好么？奶奶現(xiàn)在住回去了吧?！?/br>
    丁哲陽突然說道。

    自從去年國慶節(jié)之后，丁哲陽就自動成為了“寧小北小團體”中的一員。

    和父母的關(guān)系改善后，丁哲陽漸漸地變得開朗，學習成績也慢慢提高了。上學期末，已經(jīng)回到了年級前十。

    這可把丁mama高興壞了，各種禮物流水似得送到寧小北家，謝謝他把他家陽陽給“帶好”了。

    如今丁哲陽非但每天中午吃飯都要和他們擠一桌不算，就放學從車棚到校門口的短短路途也要和他們一塊。范俠怎么打都打不走，只好心不甘情不愿地接受這個現(xiàn)實。

    “啊……”

    寧小北又不知道怎么回答了。

    “你干嘛？建德里和你有關(guān)系么？你別想去拍奶奶馬屁?！?/br>
    范俠如臨大敵地瞪著他。

    這家伙已經(jīng)攻下了筒子樓，居然還想往建德里發(fā)展，簡直豈有此理。

    “我爸媽不是準備和你舅舅做旗袍生意么。聽說奶奶是專家，去拜訪一下很正常吧，是吧小北？”

    丁哲陽白了范俠一眼，轉(zhuǎn)頭笑盈盈沖著小北笑道，“就這個禮拜天好不好??？”

    “我回家問問我老爸吧……”

    他這么說也很有道理，寧小北被說服了，點點頭。

    “啊啊?。∮憛捁?！討厭鬼！”

    范俠氣得頭上都要冒煙了，不停地用力蹬地板。

    隋軍在講臺上叫了他兩聲，見他還在發(fā)瘋，抬手扔過來一顆粉筆頭，“啪”地一下，正中范俠的腦門。

    范俠抱著腦袋，發(fā)出一記哀叫。

    “傻子……”

    丁哲陽側(cè)過頭，看著范俠抱著腦袋哎哎叫的模樣，不屑地撇了撇嘴巴。

    小梅回來了，奶奶自然又搬了回去。

    不過這回老太在回去前，跟寧建國說了一句話：要是拆遷辦來了，儂幫我去談一談……想辦法還是要一間一樓帶天井的房子吧。老了，腿腳不好，爬不動樓梯了。

    老太太這是想通了。

    寧建國是真高興，不過他又有些疑惑，怎么姆媽突然就想明白了，難道是小梅的事情刺|激到她了？

    只有寧小北知道，老太太一直念茲在茲的信念已經(jīng)不在了。

    真不知道“現(xiàn)實世界”里的寧老太是帶著怎樣遺憾的心情離開人世的。

    寧小北記得在那個世界里，一直到第二年春末，老太太遲遲等不到第一朵梔子花，派了寧建國去打聽，才得知水香婆婆已經(jīng)去世的消息。

    所以老太太等那位不知名的“先生”，等到了生命的最后一刻吧。

    寧老太回家后，寧小北也是很識趣，天天拉著范俠出門逛蕩，今天去博物館，明天去書店，充分給他老爸和趙叔叔相處的空間。

    趙叔叔高興不高興他不清楚，反正范俠很高興。

    要不是寒假的天數(shù)有限，他都想拉著小北去崇明他新mama家里看看啦。

    新mama梁慧慧住在崇明鄉(xiāng)下，家門口一片菜田，門后一片魚塘，周圍綠樹成蔭，充滿野趣。

    范俠最喜歡在周圍的小河里釣龍蝦，春天的時候騎著自行車從田野間穿過，迎面吹來的風都是香的。

    他幾次邀請寧小北去崇明玩，可惜寧家總是有那么多事情，寧小北總是脫不開身。

    他們這回約定好了，一中一旦到了初三，就要天天強制補課了。所以升上初三之前的這個暑假，說什么都要去島上煞煞勃勃地玩一趟。

    趙景聞和丁家夫妻的雙雙入股的“國韻旗袍店”在五月的時候開張了。地址選在長樂路的一棟街邊小洋房里。

    趙景聞很有頭腦，他決定既然做了，那就要做出自己的品牌來，擺在服裝市場里太掉價了，搞得像是做批發(fā)生意一樣。他要做的是高級旗袍，盯牢的除了日本有錢太太，還有上海有錢太太小姐們的市場。

    現(xiàn)在的長樂路還不是什么網(wǎng)紅打卡地，一棟接著一棟的小別墅隱藏在高大的法國梧桐樹和灰色槍籬笆的后面，間或流出一段西洋古典音樂，顯得神秘非凡。

    租下這棟小洋房后，趙景聞特意將寧家老太太請了過去，求她指點指點，這上世紀三十四年代上海大戶人家的裝修是什么樣子。他可不想花了大價錢后作出來的個不中不西，不新不舊的蹩腳貨讓人笑話。

    經(jīng)過上次在建德里那一回，趙景聞現(xiàn)在是把寧老太太奉若神明，奉若太后了。什么舊上海百貨公司的女售貨員，現(xiàn)在要是有人說《上海灘》里許文強的女人不是馮程程，而是寧老太，他都絕對相信。

    不！

    寧老太不是什么上海灘老大的女人，她就是上海灘的老大，大姐大！

    除了指導裝修，老太還貢獻出了自己裝滿了兩個紅木大衣柜的旗袍，把眾人看得眼睛都花了，好似進入了一間旗袍博物館。

    原來旗袍不止有閃光面料，陰丹士林，還有蕾絲的，有燈芯絨的，留香緞的，呢絨的，有那么多說不出名字的料子的。原來旗袍的攀鈕，暗扣，壓線，滾邊，鑲邊有那么多講究。原來過去女人旗袍下面居然是要穿襯裙或者褲子的！

    丁哲陽的mama看了不住贊嘆，說請什么設(shè)計師啊，現(xiàn)在的裁縫能把這些衣服還原出個七七八八，就夠吃一輩子的了。

    對這一點，寧小北深以為然。

    不過他還是建議趙景聞可以去香港那邊看看，畢竟事物都是向前發(fā)展的，寧老太的衣櫥只停留在上世紀四十年代，再之后旗袍的樣式如何，主要是在香港那邊發(fā)展變化了。

    趙景聞這邊房子裝修的差不多，湖州和蘇州那邊的服裝工廠以及做高級定制的裁縫師傅也聯(lián)系好了，決定暑假里就和寧建國一起去一趟香港——正巧寧建國他們學校食堂也放暑假嘛。

    總之，216室的兩個男人，對于即將到來的暑假都充滿了期待。

    ————

    “哎，聽說他也要跟你們一起考附中。是真的么？”

    下了課，幾個孩子一同走到校門口，唯一住在南邊的丁哲陽和眾人打了招呼告別，獨自走了。

    等丁哲陽去遠了，林子穎這才把腦袋湊到范俠這兒，眨巴著眼睛好奇地問道。

    “別提了，跟屁蟲?！?/br>
    范俠白了一眼，又恨恨地問他，“怎么就你又做了叛徒呢？丁哲陽都要考附中了，你居然要留下?！?/br>
    “哎，不是我不想跟著你們走。只是我爸再怎么熱愛教育，也不能短短幾年內(nèi)分別投資兩所學校吧。附中那邊有錢人也不少，他們那邊家委會主席，不是那么好當?shù)??！?/br>
    林子穎為難地說道。

    范俠無法理解他這種等級的超級有錢人的煩惱，無奈地搖了搖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