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而今日我坐在這里，這個當(dāng)年生殺予奪的君王如今只不過是我手上的傀儡。

    ——他那張龍椅，也終究屬于我。

    一切的一切，都只消一道來自帝江關(guān)的敗訊。

    或者說，封琰的死訊。

    “報?。?！”

    一道等待已久的聲音穿過大殿外長長的宮道，百里加急的傳令者一路暢通無阻地直入宮禁，在宮外呈上軍報，臉頰赤紅。

    “前線如何了？”賀公忍住上揚(yáng)的嘴角，故作難過道，“你直說吧，諸位公卿今日皆是為此而來的?！?/br>
    “報！”傳令的小兵激動道，“陛下桐燧一戰(zhàn)大敗北燕二十萬大軍，我大魏三路大軍乘勝追擊，三日前已連下北燕十州！”

    賀公的笑容還凝結(jié)在嘴角時，便見身側(cè)紅影如鬼魅般掠過。

    報信的小兵手上的軍報被一條破空而來的紅色披帛一卷而走，直接落入黃銅燈樹上燃燒成灰。

    朱瑤兮一雙鳳眼帶著凜冽的煞氣，道：“謊報軍情，當(dāng)殺?！?/br>
    賀公馬上反應(yīng)過來，帶著一絲未知的惶恐，極力道：“對！五日前才剛有陛下在桐州被圍的軍報傳來，怎么這會兒就變成了大勝？此人必是北燕所派細(xì)作，想讓我大魏戰(zhàn)后松懈，拖下去仔細(xì)審問！”

    傳信小兵大呼冤枉，但很快就被禁軍拖走了。

    整個朝堂大殿陷入了一陣詭異的安靜里，然而軍報一旦暢通，那就是接二連三地來。

    就在第一個傳信小兵被拖下去之后，第二道軍報從宮門外傳來——

    “中州朱雀大營捷報！我軍自霞州北渡，四路大軍會師朔京！”

    不等眾人回過神來，第三道軍報來了——

    “報！嘯云軍大將公西宰已領(lǐng)全軍降于陛下，如今燕國已有七州望風(fēng)而降！”

    在場的世家權(quán)貴恐慌了起來，尤其是今日上了內(nèi)閣名單的新閣臣們，他們算是投效到封逑治下的第一批，倘若封琰沒死，回來先處置的就是他們。

    “這一定是假的！那可是二十萬大軍！越王……陛下他才帶多少人馬！怎么可能大勝！”賀公慌忙看向朱瑤兮。

    他剛說完，便有一個明顯有官階的人策馬從宮外飛馳而入，一身風(fēng)雪，手上提著一個方盒子，眼神亢奮。

    “中州白虎大營捷報！陛下已斬下朱明首級！命我等送回?zé)辏　?/br>
    整個大殿鴉雀無聲。

    所有的目光都死死地盯著那木盒。

    他說，那木盒里是朱明的首級。

    “不可能、這不可能……”賀公恐慌不已，他曉得這木盒一旦揭開來，那他和朱瑤兮所有的籌謀，都會徹底粉碎得渣都不剩。

    朱瑤兮看著那木盒的雙眼逐漸染上赤紅，就在她幾乎要動手的時候，一個清冷的聲音從殿外傳進(jìn)來。

    “我不得不說，你這局棋下得漂亮?！?/br>
    “可說到底，但凡棋局，終有被將死的一方。”

    “夏——洛——荻——”

    “這回就叫對了。”夏洛荻立在大殿外，目光掃過殿內(nèi)一張張驚恐的面容，最終對上朱瑤兮震怒的雙眼，道，“可你也被我將死了。”

    第130章 殺！

    朱明死了, 首級就在眼前的木盒里。

    如果開了盒子當(dāng)真看到的是朱明，這就表示，北燕亡國了。

    更可怕的是, 封琰要回來了。

    而如今殿中這些已然投效了封逑的世家們, 即便在這方大地有著百年門楣, 他們也難抵鐵蹄踐踏。

    就如同當(dāng)年的秦家, 眼前的秦姝一樣。

    別的權(quán)貴世家或可狡辯, 但賀公是絕對逃不了, 他愣過之后，臉色由赤紅到青紫, 大聲喝道：

    “禁軍！禁軍呢？！我兒何在？！怎會讓這妖婦出來——”

    無人應(yīng)聲, 門外的禁軍執(zhí)戈肅立在夏洛荻身后，低垂著頭好似充耳未聞。

    “你們是我賀家軍戶，膽敢不聽號令，老夫可誅爾九族！”

    “誅九族？”夏洛荻嘲弄似的看了他一眼，“這里人人都想當(dāng)自己是地下天子, 賀公是最耿直的。”

    殿中的侍衛(wèi)到底還是自己人, 賀公氣急敗壞道：“殺了她！”

    “誰敢！”

    從魏軍大勝的消息傳來時，局勢就已然起了變化，以兵部為首, 諸多留京老將站起來圍在夏洛荻身前, 隱約有捍衛(wèi)之勢。

    “夏大人, 敬你這份膽量，我等姑且信你一回?！北康睦仙袝蛳穆遢兑槐? “陛下在桐州大勝, 可當(dāng)真？”

    夏洛荻道：“人頭在此, 一見便知?！?/br>
    就在眾人要將木盒打開、顫抖著捧出一顆被錦布包裹住的人頭時, 忽地一道赤色飛練從朱瑤兮手中飛出，末端鈴鐺

    帶著絹綢纏上那被布包裹著的人頭，一而回。

    人頭落在了朱瑤兮手中。

    她急了。

    朱明的人頭決不能出現(xiàn)在這大殿里，一旦被證實燕軍大敗，那西陵公主的一切布局都將煙消云散。

    但此時此刻，多少有些不打自招的意味。

    “公主，人頭可不是紙，想燒也來不及的?！?/br>
    “我豈知這人頭是真是假。”朱瑤兮仍然掛著笑，但赤紅的眼睛卻露出了少許逼至絕境的狂態(tài)，“在座的魏臣又有多少人見過我皇兄如今的形貌，天下之大找個肖似之人謊稱是他，又有何難？”

    “的確如此，我們很好奇?！苯釉挼膮s是聞人清鐘，他起身道，“眾位公卿可以不識，公主‘也可以’不識，那太上皇莫非也不識？”

    “你……”朱瑤兮眼中露出殺機(jī)。

    “公主莫不是被激得昏了頭？”聞人清鐘道，“血還是新鮮的，這不是燕主的人頭?！?/br>
    一陣嘩然間，原本在龍椅上昏昏沉沉的封逑猝然站起，當(dāng)細(xì)碎的議論聲從四周傳來，他一路踉踉蹌蹌地從御階上撲下，凄厲道——

    “不、不……他怎么能死了？！他只能死在我手上，怎能就這么死了！”

    他撲向朱瑤兮手里的人頭，朱瑤兮皺了一下眉松開來。，

    封逑先是緊緊抱在懷里，然后撕開來一看，露出的一張面孔，卻是賀統(tǒng)領(lǐng)的人頭。

    “假的！”

    殿中權(quán)貴世家一陣狂喜，只有賀公暴叫一聲。

    “我兒！”他同樣撲上去，聲嘶力竭地大喝道，“汝這妖婦殺我兒！老夫要將汝千刀萬剮！還等什么，是她虛張聲勢，什么大勝，全都是子虛烏有，動手！”

    殿中被騙的世家權(quán)貴們一陣躁動，大聲召來殿外屬于他們那邊的侍衛(wèi)。

    “我道是什么軍報！是這妖婦作祟，拿這假人頭糊弄人。燕國二十多萬大軍豈能就這么敗給區(qū)區(qū)五萬人，將此妖婦拿下，為賀公的大公子報仇雪恨也就……”

    言猶未盡時，那說話的世家身側(cè)陡然一聲鋼刀出鞘，他的腦袋應(yīng)聲而落，滾在地上和那賀家長子的頭顱碰在了一起。

    兵部的老尚書寶刀未老，先斬一人，后挾另一人，橫在夏洛荻面前，對著沉默不語的樂修篁大聲指責(zé)道：

    “賊子！你們是被這權(quán)位迷了眼嗎！我大魏的兒郎在浴血奮戰(zhàn)，爾等卻為家國死敵得以偷生而慶幸！樂修篁，汝當(dāng)真要用這些混賬權(quán)-閥、當(dāng)真要輔佐這無道昏君不成！”

    “老匹夫，爾等大勢已去，此乃蚍蜉撼樹！”

    在場的世家權(quán)貴們紛紛拔出兵器來，看著兵部和其他少部分站過去的官吏，一個個目露殺機(jī)。

    場面一陣大亂，一瞬間夏洛荻身后，幾十個暗衛(wèi)從各處卸下了禁軍裝扮，直接沖入大殿，隔開了他們。

    “夏大人！各位宿老，我等在此抵擋，退往宮門外！”

    整個宮闈混亂作一團(tuán)，夏洛荻回望了刀光劍影中間的朱瑤兮一眼。

    兩廂對視，夏洛荻張口以唇語說了一句話，便轉(zhuǎn)身隨眾人離去。

    賀公的忠實擁躉薄有德見情勢逆轉(zhuǎn)，忙高聲道：

    “皇后！不可放過秦姝！”

    他剛說完，就被朱瑤兮手中的赤練打昏了過去。

    朱瑤兮那常年帶笑的雙眼，此刻寒如極淵一般。

    “不必你說?！?/br>
    以她的武功，她當(dāng)然可以追殺出去，但她也聽懂了夏洛荻的意思。

    她在說：謀士第一，談笑慎用心，激敵先用嗔。

    激怒對方，使之露出破綻。

    她今日先對方動怒，依然著了第一步。

    如果追上去，萬一是夏洛荻布的死局呢？

    任何情況下，朱瑤兮都要先確保她自己的性命。

    “師兄，勞你先行，剿滅京中叛逆?！敝飕庂饣剡^身，提起封逑，“我把陛下安頓好便來?！?/br>
    聞人清鐘不置可否，道：“我對師妹們向來很好，同門一場，給你個忠告——若找不到睚眥，你就尋個地方上吊痛快些?！?/br>
    ……

    “此妖婦好歹是出身名門望族，當(dāng)真是我世家之恥！”

    今日與會的世家大族太多了，他們是前一個朝代名門望族所遺留下來的最后輝煌。

    經(jīng)過盛世，也經(jīng)過亂世。盛世里錦衣玉食，亂世里立地為王，一姓之地，所養(yǎng)的名為大魏百姓，實則是自家奴隸。

    任何想挑戰(zhàn)世家望族的勢力，即便是皇帝，都會遭到他們或明或暗的報復(fù)。

    好不容易熬到封琰戰(zhàn)死了，他們即將依托封逑重現(xiàn)世家輝煌，卻被夏洛荻破壞了。

    “不是一天兩天了！她在朝時便一力打壓我等，叫那些寒門出身的賤民領(lǐng)了高位?！?/br>
    “現(xiàn)今又如何，還不是只會拿個假人頭蒙騙我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