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是我一手布計，只不過是天不藏jian而已?！?/br>
    從那時起，封琰就知道她……一旦想要做什么，就會去到那個人的身邊，掀開他周圍所有的迷霧。

    如果他立身不正，那塌就塌了。

    隔了許久，夏洛荻才緩緩道：“……你從什么時候開始查我的？”

    兩個月前，或者是更早？

    “因為赤狐山的案子，我看了看大理寺的卷宗，偶然間發(fā)現(xiàn)四月初七齊王揭露你之前，你將手頭上能結清的冤案全都了結，又將緊要的案子都提前安排給了蘭少卿，交待妥了所有的事，第二日就事發(fā)了。”

    “如果我想查，應該不難查出在四月初七前，你曾私下見過聞人清鐘，通過他提前告訴齊王明日你將在朝堂上揭露他的罪狀，唯一能救他的法子，就是揭露你的女兒身?！?/br>
    “是你故意暴露身份，賭我一定會救你。”

    當時猜到時，自然是氣的……她憑什么敢這么賭？憑什么就覺得他心里一定有她？

    又憑什么……瞞著他，這么多年？

    “我賭贏了。”夏洛荻看著他，道，“秦家的叛國案，我懷疑所有人……我不信幕后黑手不會追逐利益，朝堂上查罷了，就到你身邊去查?！?/br>
    “你有想過萬一是我嗎?！狈忡?，“秦公出事前，我去過潞洲，見過樂修篁?！?/br>
    “不是你，是‘抱殘生’吧?！毕穆遢毒従徴f道，“我的秘密你知道了，你的秘密我也猜了個大概。當年初入煬陵，誰都以為天子坐京城，大魏必定是要守，卻都沒想到就在朱明準備打煬陵的時候，你卻帶兵渡江去打毫無防備的北燕朔京?！?/br>
    那一仗打得漂亮，沒有君王御駕親征，當時的魏軍絕不敢渡江送死。

    渡江之后截斷北燕糧道，數(shù)日內(nèi)直逼朔京，迫使朱明回燕救援，就在朔京城墻下爆發(fā)了一場決定兩國命運的大戰(zhàn)。

    那一戰(zhàn)中，封琰白刃戰(zhàn)朱明，只可惜刀短半寸，讓朱明險死還生……若非如此，北燕決計活不到現(xiàn)在。

    “若不是那煬陵的皇帝宣布自己是替身，文武百官還以為有兩個君主。”

    實際上，明皇暗帝，就是兩個君主，把北燕騙得團團轉(zhuǎn)。

    大臣們上朝對奏，大多低眉垂眼，又不能貼著皇帝的臉去分辨，誰曉得是雙胞兄弟。

    最多后妃能看出來，可封琰又不去后宮，今年才摸熟的路還是為了去看夏洛荻。

    可說到底，兩個不同的人，到底是不同的，有人懷疑了不在乎，有人懷疑了不敢說。

    而夏洛荻懷疑了，就要到他身邊去看。

    “所以，你不同我說，是因為一旦說了……就很像是你要來毀了整個皇族一般，其實并不是，只是還剩下皇族沒查到，你想翻出來看看，僅此而已?！?/br>
    大理寺卿手上的案底很多，就算沒出這些案子，她也會去查。

    她像是在午夜里摸壁的鬼，將每一扇摸到的心門打開來攤在光天化日之下。

    找遍所有人，她總會找到的。

    齊王查出來了，不是他。

    太后查過了，也不是她。

    敵人……旁觀者……敬重之人……所愛之人。

    如果不是唯獨漏了樂修篁，按這個順序查下去，單單是想一想，就很絕望。

    “那么?！毕穆遢兜?，“你現(xiàn)在不想讓我查了，又是為什么？怕我什么時候……變成一個像樂修篁一樣的瘋子，不想和我走到那一步？”

    “我只是告訴你，如果這就是真相……”封琰伸手撫在她面上，拇指擦去她臉上不知是淚還是融雪的水痕，“你可以放過自己了?！?/br>
    其實早就該放過她的，拖到現(xiàn)在，無非是，不舍得。

    壓下心底翻涌而起的占有欲，封琰其實曉得接下來他要做的事賭得很大……如果她想過安逸的日子，這樣其實更好。

    “我明日就走。”他說完，拇指微微一痛。

    夏洛荻松開他的手，道：“……我可還沒有放過你?！?/br>
    ……

    “你進去之后，不要多話，只當自己是塊木頭。以前怎么伺候官宦人家的，現(xiàn)在就怎么伺候貴人?！?/br>
    “可……管事，奴若木呆呆地不敢問話，怎知道誰是主人家呢？”

    “屋里就是主人家，你見了便知?！?/br>
    秦府里多少有了人氣，被買來府中的丫鬟傭人只曉得是外地的大戶從官府那兒拍了這間老宅，但兩個月不見主人家，白拿人工錢，心里一直沒底。

    昨天終于等來了主家，本想出來伺候，卻被關在了后面，直到一大早，才有個頗有威嚴的扈從從仆役房里挑出兩個丫鬟。

    日頭已偏西，兩個丫鬟輕手輕腳地進了繡閨。

    說來也奇怪，聽說是女主人回來了，卻不住西閣廂房，反倒住進了未出閣的小姐才住的繡閨。

    丫鬟們心里好奇，但手上卻不敢犯懶，將地上滾落的茶杯、與扯得凌亂的桌緞收好，又備好茶水，繞進了屏風里。

    “呀……”丫鬟輕輕詫異了一聲，因為她們看見地上橫著一把刀。

    刀沒有出鞘，看上去像是主家的隨身之物。

    兩個丫鬟眼神示意了一下，其中一個打算去撿起來，握住刀柄之后一下子竟然沒能抬動，捋起袖子再試時，憋得臉都紅了也只能抬起一半。

    這輕微的聲音似乎驚動了帳里的人。

    一個略微嘶啞的女聲疲倦地問道：“……誰？”

    端茶丫鬟忙跪坐在榻前，將手里的托盤放在小方幾上：“奴兒是來服侍夫人的，可要用口清茶？”

    “嗯……多謝?！?/br>
    帳內(nèi)傳出悉悉索索的聲音，隨后丫鬟看見一只骨節(jié)分明的手從簾帳的縫隙里探出，手腕上依稀殘留著淡紅色的牙印。

    丫鬟不敢多問，正要把茶遞到她手里時，突然，簾子一動，另一只帶著疤痕的手輕而易舉地捉住了那女子蒼白的手腕，像是某種不容許獵物出巢的猛獸一樣，緩緩拖回了帳內(nèi)。

    手里的茶盞懸在半空，丫鬟們互相看了一眼，既害怕，又有些面熱，便將茶水放在方幾上，草草收拾了一番。

    “奴等備了熱湯，就在里間?！?/br>
    留下這一句話后，便退了出去。

    直到天上掛起了星子，床帳頂上的梅花數(shù)了十幾遍，確定是“七十七朵”之后，繡閨里的燭光才點了起來。

    待到外面抓沙包摸魚到天黑的丫鬟們被護衛(wèi)斥責了一番，提著食盒進門準備上膳時，這才瞧見她們的主人家。

    不出意外地，看著坐在妝臺前的那位“夫人”，丫鬟們差點沒走了神。

    她正被主人家用木梳子一縷一縷地梳著剛洗過的頭發(fā)，其本人卻是略顯怔忡，良久，她那一雙宛如盛著滿月輝光的眼，望向鏡子里的人。

    “……你打算什么時候走？”

    封琰手里握著她肩上的一綹長發(fā)，道：“明日?！?/br>
    “你昨天說過了明日走。”

    “是明日，有什么不對嗎？”

    行，沒什么不對，明日復明日，明日何其多。

    夏洛荻雖不怎么在意自己的老臉，但顧念著自己的老腰，還是說道：“要不，你還是走吧?！?/br>
    封琰從善如流：“那我明日再回來。”

    夏洛荻直覺他是干得出來的，道：“這是洛郡，離煬陵五百里外的洛郡，你饒了你的馬吧。”

    就在封琰想強調(diào)一番他的馬可是大宛馬中的皇族，人稱皇馬時，外面一陣急促的拍門聲傳進來。

    國不可一日無君，怕不是侍衛(wèi)見他鴿了一天，正過來催他回京。

    封琰開了門，沒好氣地說道：“什么事？”

    侍衛(wèi)道：“主公，高總管飛鴿傳書，說是皇后娘娘心疾復發(fā)，病重了。”

    封琰瞳孔一縮。

    藍后怎么可能有什么心疾，復發(fā)的必定是封瑕。

    第96章 國書

    封琰自密道里出來, 一入殿中，就見高太監(jiān)焦急不已地等著他。

    “您可回來了?！?/br>
    “什么時候的事，不是病情已定？怎會突發(fā)心疾？”

    高太監(jiān)道：“前日北燕派遣了使團來, 為西陵公主出家之事送上國書, 陛下拆了蠟封便看……看到最后, 陛下便覺得昏沉不已, 忙去了扶鸞宮, 便昏過去了?！?/br>
    除開樂修篁和秦不語的事以外, 北燕和親的事也正式提上了日程, 作為其唯一的長公主, 身份尊貴，提前一個月便派了得用的宮人隨使團入住魏宮, 以待半個月之后公主出嫁。

    這個關口上，即便北燕真是有心相害，也斷不能讓他們知曉他們毒到了皇帝。

    封琰問道：“有性命之礙否？”

    高太監(jiān)連連搖頭：“有皇后娘娘圣手織天, 眼下病情尚算穩(wěn)定?！?/br>
    封琰走到宣政殿御桌上，地上還散落著些許未批完的奏章，桌子上放著一份半攤開的國書。

    “皇后推斷, 那國書上怕是有毒，但還不清楚對方用意如何，倘若下毒為何不下個致命的?！?/br>
    國書已被皇后檢查過, 也做了處理, 眼下已無毒。

    封琰將那國書拿起, 問道：“他們不曉得瑕有心疾, 倘若看國書的是我, 可能根本就發(fā)現(xiàn)不了國書上有毒……他們使團的人呢？”

    高太監(jiān)道：“北燕的先頭使團已帶了北燕的宮人先行進了宮, 我們還不敢聲張, 對外只說陛下得了風寒?！?/br>
    這個關口，皇帝不可能不露面。

    “那，要不請昭嬪娘娘來查一查？”高太監(jiān)見封琰沒有說話，望了一眼密道后面，顯然沒有人跟來。

    高太監(jiān)嘆了一口氣，道：“娘娘不愿回來，也是情理之中，畢竟這里到底是傷心地，她一個女子，能在火坑里熬這么多年，已算是不容易了?！?/br>
    封琰：“火坑？”

    高太監(jiān)：“……老奴口誤，老奴掌嘴?！?/br>
    “也不能說錯?！?/br>
    身后還未關閉的密道里，夏洛荻的身影只內(nèi)中走出來，她摘下滿是雪花的斗篷帽子，似乎去了洛郡一趟后，眼神清澄了許多。

    高太監(jiān)哎呀了一聲，驚喜道：“娘娘回來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