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娘！娘息怒??！”王霸蠻忙上去道，“娘，這中間莫不是有什么誤會，我爹正在里面，這便帶姨娘去分說?！?/br>
    一看自己兒子也在別莊里面，王夫人更是氣不打一處來：“你還護(hù)他！老娘養(yǎng)你這許多年，竟養(yǎng)出個偏心眼子！”

    說著，那王夫人滿口“蒼天吶”地坐在地上號哭起來：“我的命怎這樣苦，人都說你生出來八字犯蠢，倒不如只要個女兒貼心，好歹能榮耀家族，你看看你啊……”

    王霸蠻捂著耳朵對韓姨娘道：“我爹喊你過去，我們先、先進(jìn)去吧。”

    韓姨娘輕輕“嗯”了一聲，轉(zhuǎn)身隨他走了。

    守門的羽林衛(wèi)看了這一出，也架不住三品大員的夫人坐在門口鬧，就在此時，睚眥正幫忙驗完尸洗了手出來，一眼瞥見門口坐著王夫人，便問道：“怎么回事？”

    王夫人一見睚眥，登時警惕非常，起身道：“你怎么在這？”

    “辦案?！痹缭诘谝淮未驍嗤醢孕U的腿的時候，睚眥就見過這王夫人，當(dāng)時因她鬧上大理寺，夏洛荻才判他下獄三個月。

    其實她即便不來鬧，夏洛荻還是會把他下獄，所以睚眥對這王夫人也談不上什么恩怨，至多是看不順眼罷了。

    王夫人咬了咬牙，睚眥如今已是朝廷命官，她鬧不得，只能惡狠狠道：“我不管你辦的是什么案子，只能跟你說，那韓氏來路不明，說是什么江南富商的遺孤，依我看，不知道是哪個賊窟的細(xì)作。我王家已與這韓氏無干系，你不妨趁早查辦了她。”

    “喔？她是賊窟的人，何以見得？”

    王夫人冷笑道：“她自稱是做生意，成日里借著我們王家的名頭拋頭露面，四處開些客棧酒莊收納商旅，誰曉得私底下做什么勾當(dāng)?！?/br>
    酒樓、別莊……

    睚眥難得多想了一陣，道：“她開的這些產(chǎn)業(yè)有多少？”

    “那都是她自己帶來的，可不是我們王家的?！蓖醴蛉思泵ζ睬甯上担安记f、商行各一，還有些客棧會館酒樓，共計也有□□間鋪子?！?/br>
    煬陵也算寸土寸金，這韓氏竟能有這么大本事盤下這么多鋪子？

    “我曉得了?！表{垂著后頸，道，“我?guī)湍愣⒅n氏，你也要管好你自家的犬子，別沒得往甜水巷躥?！?/br>
    言罷，也不顧王夫人的怒容，揚長而去。

    ……

    “草民韓氏，拜……拜見天子。”

    韓姨娘進(jìn)來之后，一見這場面，便對封琰的身份猜出了十之八九，當(dāng)下也不敢再故作不知，納頭便行了個五體投地的大禮。

    不待封琰說話，側(cè)立在一旁的王尚書已經(jīng)聞到了不對頭的氛圍，當(dāng)下佯裝大怒：“賤妾，你究竟如何惹到了陛下與……娘娘，還不從實招來！”

    “妾不知……”韓氏一抬頭看見王尚書赤膊立于帝王側(cè)，詫異道，“老爺何故袒胸露背，還背著一根山藥？”

    沒怎么下過廚的王尚書本來想寄希望于皇帝跟他一樣五谷不分，不想被韓姨娘一口點破，腿又開始軟：“陛下，這是西山本地的竹筒種的，本想給陛下嘗個鮮?！?/br>
    “不必了，把衣服穿上吧，有傷風(fēng)化?！狈忡鼊傉f完，就看到夏洛荻的眼睛粘在那山藥上，又補充道，“既是誠心所獻(xiàn)，留下吧?！?/br>
    山藥收澀，有生發(fā)養(yǎng)發(fā)的效用，這別莊少不得要停幾天生意，棄之可惜。

    夏大人神色轉(zhuǎn)晴，隨后便想起正事來：“彼時見娘子對此物甚是看重，不知內(nèi)中是何物，引得賊人洶洶而來？”

    韓氏眼神回避，道：“謝過貴人救命之恩，小婦人自然知無不言，只是……卻也沒什么好說的，只不過是母家的嫁妝罷了，入不得貴人的眼?！?/br>
    夏洛荻盯著她繼續(xù)問道：“可我見那黑衣人衣著富貴，連用于照明的都是夜明珠之物，倒教我好奇了起來——究竟是怎樣的嫁妝，連價值不菲的夜明珠都遠(yuǎn)在其之下？”

    王尚書越聽越急，唯恐這韓氏的火燒到自己身上，急道：“天子見證，賤妾安敢隱瞞，還不獻(xiàn)出來！”

    韓氏輕聲應(yīng)喏，雙手接過夏洛荻遞來的油紙包，將油紙層層打開，露出了里面的一個十來寸長寬的精鋼小盒子，不同尋常的是，這盒面上以一道機(jī)關(guān)鎖卡在其上。

    “卻是罕見。”夏洛荻評價道，“樣式也不似凡物，像是前朝的物件。”

    “貴人見笑。”韓氏不緊不慢地?fù)茼懥松厦娴臋C(jī)關(guān)鎖。

    那機(jī)關(guān)鎖表面有四個滾輪，每個滾輪有八面，每一面上都刻著一個漢字，似是《列女傳》選段，隨著她素手撥弄，四個滾輪一一對應(yīng)，拼湊成“賢明有文”四個字。

    鎖扣“咔嗒”一聲打開，韓氏抿起唇，將盒子正面朝向主位，緩緩打開。

    “……倒算是件稀罕物，但也不過爾爾?！?/br>
    聽到夏洛荻這樣的評價，韓氏反倒一愣，倒轉(zhuǎn)過來盒子一看，忽然瞳孔一縮。

    盒子里躺著的不是她想給他們看的東西，而是一面睚眥紋樣的玉佩。

    【紫都長夜盡，死生與君同?！?/br>
    韓氏呆呆地盯著那玉佩，又帶著愕然的神色看向夏洛荻，只見對方捧著茶，茶霧后的雙眼好似早已看破了她似的，用唇語無聲道——

    “別演了，你已經(jīng)被‘將死’了?！?/br>
    第48章 聽茶

    “娘子在想什么？”

    韓氏猛然回神, 面上神色慘白，略帶一絲驚恐地看向夏洛荻。

    然而夏洛荻只是喝了口茶，便不在看她, 似乎剛才的古怪神情只是個幻覺。

    旁邊的王尚書見盒子里只是一枚雕工精巧的玉佩罷了, 實在看不出什么玄機(jī), 便道：“韓氏, 還不快謝過？”

    韓姨娘收斂神色躬身行禮, “多謝娘娘幫忙奪回此物, 救命之恩，民婦沒齒難忘?！?/br>
    封琰見韓氏將那玉佩收起來，也不知夏洛荻故意把那玉佩放在盒子里是什么用意, 只道：“時辰不早, 朕要帶昭嬪回宮, 今日之事暫且按下, 至于太后的百叟宴……”

    王尚書慌忙表忠心：“臣自會約束家小, 再不敢如此行事?！?/br>
    夏洛荻笑道：“也不是什么大事, 我觀韓娘子這別莊打理得處處妥帖, 承辦個百叟宴也無不可。古人云, 內(nèi)舉不避親，既是公平競標(biāo), 能者居之也是該然?！?/br>
    王尚書心里一激靈，雖說嬪妃這樣吹耳邊風(fēng)，不是什么大事的話皇帝多半就應(yīng)承下來了, 但這不是一般嬪妃, 是夏洛荻。

    她吹的那恐怕就不是什么耳邊風(fēng), 是風(fēng)刀霜劍, 冷不丁地就給捅穿了。

    王尚書這邊廂忐忑不安之時, 夏洛荻又接著吹：“陛下以為呢？”

    這是她想讓王尚書家也去承辦百叟宴了。

    ……這是什么？傳說中的嬪妃撒嬌嗎。

    封琰瞳孔微震，喝干了杯中茶，道：“那就依你所言吧?！?/br>
    這事算是揭過了。

    送封琰二人出去之后，王尚書看著蒙蒙亮的天，一陣秋風(fēng)刮來，刮得他兩股戰(zhàn)戰(zhàn)，心中如秋風(fēng)打落葉。

    他看了一眼捧著玉佩發(fā)呆的韓氏，瑟瑟發(fā)抖道：“陛下今日既發(fā)話，便再不存在什么公平競標(biāo)之事，招標(biāo)的宮人看聞見風(fēng)聲也必會定在咱家承辦……那可是宮宴，太后要親自駕臨的?！?/br>
    “老爺勿慌。”韓氏低眉順目地將玉佩收進(jìn)袖子里，“不管多難，這事總會有個交待的?！?/br>
    ……

    回宮之后，天剛好蒙蒙亮，再過半個時辰便是上朝的點兒，封琰索性多送了夏洛荻一截回青天堂。

    臨走時，封琰心里總記掛著那面玉佩，韓式別莊里，夏洛荻東一句西一句，看似有發(fā)現(xiàn)，當(dāng)時卻語焉不詳，想到此，還是不禁開口問道：“你是怎么知道那盒子的開鎖字樣的？”

    那面睚眥紋樣玉佩，是從婧嬪宮中的干尸身上發(fā)現(xiàn)的，夏洛荻一直帶在身上，絕不可能突然出現(xiàn)在韓氏的“嫁妝盒子”里，除非是夏洛荻拿到盒子之后，解開了盒子的鎖，并將里面的東西偷換所致。

    “還是陛下敏銳，這是有因由的。”夏洛荻靠在青天堂門前，道，“這件事的起因，是從皇后的扶鸞宮里得到了那‘石榴河五人落水案’的線索，進(jìn)而找到韓氏的頭上，而反推之，這件事到底和扶鸞宮有關(guān)，陛下回憶一下，扶鸞宮側(cè)廳上是不是掛著一幅先代傳下來的匾額，便寫著‘賢明有文’?！?/br>
    封琰：“……”這他哪注意過。

    但他也只能“嗯、啊”地糊弄了一句，道：“那你是何時發(fā)現(xiàn)她與宮中有關(guān)的？”

    夏洛荻道：“陛下怎忘記了，還是陛下說過，別莊的布局與舊時的扶鸞宮有相像之處，是以才讓我有所聯(lián)想，一試之下便打開了。只是未有實證，我還不能斷定韓氏的身份?！?/br>
    封琰沉思起來。

    “賢明有文”這種詞不是一般的妃嬪能配享有的，只有一國之母才配享此稱譽。

    這讓他不禁想起了前朝的舊事。

    彼時崔太后……當(dāng)時還是崔貴妃所在的先帝后宮，便如刀槍無眼的戰(zhàn)場一般，爾虞我詐，天天都在死人。而崔貴妃最大的戰(zhàn)績，就是斗廢了當(dāng)時的皇后。

    具體皇后是如何被廢的，已隨三王亂火燒皇宮時埋沒，封琰只聽說那廢后最后是被鴆殺的，先帝恨極，還讓人將廢后遺體火化，揚于護(hù)城河。

    而別莊里的黑衣人是閹人，一個閹人可以是個例，兩個就不能算了……甚至可以合理推測，那些黑衣人可能都是宮里帶來的。

    如果是太后派的內(nèi)監(jiān)追殺廢后，這也算說得通。

    封琰回憶起韓氏的形貌氣度，皺眉道：“那韓氏不像是前朝廢后。”

    “做過人上人，又豈會甘心屈居于一介官宦之家做妾，何況別莊之中，大到庭院格局，小到屋內(nèi)擺件，處處都透著宮里的講究……皇后之尊豈會學(xué)這個?！?/br>
    封琰又道：“說說你的看法?！?/br>
    堂前宮燈幽微，照得夏洛荻一雙眸子微微發(fā)亮。

    “如果說，當(dāng)年那五個匠人，是從宮中得到了某樣?xùn)|西，或某個人的口信，得知前往石榴河上，能憑借那樣?xùn)|西與韓氏換取大量好處，陛下是不是覺得這樁案子就合理了許多?！?/br>
    “……難為你在這一盤散沙的案子里撈出這么個線索?！狈忡蛄苛艘槐橄穆遢?，道，“所以你在韓氏的機(jī)關(guān)盒里拿到了什么東西。”

    夏洛荻干脆道：“請陛下恕罪，我不能給陛下看?！?/br>
    封琰最見不得她這副賣關(guān)子的德性，道：“我便是想看你能攔得住我？”

    夏洛荻凝視著他，道：“陛下是圣明君子，還請自重?！?/br>
    封琰：“……”

    他視線往下挪了一點，這才發(fā)現(xiàn)夏洛荻胸口的衣料下面微微凸起了一塊，像是藏著什么東西。

    這女人是不是防得太直白了，他也沒那個想法。

    好吧也有一點。

    ……算了，還挺多的。

    “你……”封琰的思緒不免又飛到了昨天晚上的夢境那里，頸側(cè)又隱隱發(fā)癢起來，“你昨晚，睡得好嗎？”

    夏洛荻眨了一下眼睛，抱著她的山藥棍，道：“妾通宵未眠，陛下不是知道的么，倒是陛下……中間小睡了一個時辰，妾未敢相擾?！?/br>
    封琰發(fā)現(xiàn)她每次眨了一下眼睛再說出來的都是糊弄話，心里便像是燒著一膛躁火似的。

    “你真沒擾嗎？”

    “豈敢、豈敢?！毕穆遢堕_了青天堂的門，退入堂中，從門縫里對封琰道，“時辰不早了，還請陛下莫要耽誤國事，更衣上朝為上?！?/br>
    說完，大門便在封琰面前無情地關(guān)上了。

    封琰伸出手，只碰到夏洛荻一根頭發(fā)落在門縫里隨風(fēng)飄搖，最終也只能咬了咬牙，虛撓了一下門。

    “……這犯官?！?/br>