尹芯顫抖道：“回稟陛下，秀女擢拔不、不考這些?！?/br>
    封琰又問道：“那你都讀過什么書？”

    “妾讀過《女德》、《列女傳》，陛下若有興趣，妾還能吟詩作賦……”

    就這？就這？

    封琰對這尹才人橫看豎看也沒看出哪里招夏洛荻的喜歡，索然道：

    “朕沒興趣，你退下吧。”

    尹芯沒想到皇帝私底下這般不給面子，心知后妃見皇帝一面有多難，咬了咬牙，拋去女兒家的矜持，抬起頭直視君王，眼里含著淚光，倔強道：“妾身在家時，為人稱贊有‘南姝之容，北珠之貌’，望陛下憐惜?！?/br>
    她生得的確很美，正當(dāng)是春華初綻的年歲，青春活力像是從骨子里沁出來一樣，誰看了都會心動。

    便是在這群秀女里，這份容貌也是最出挑的，她堅信只要皇帝能正眼看她一眼，一定會垂青于她。

    但是她面對的是封琰。

    封琰不是對女人沒興趣，他是對女人沒有審美。

    他哥說的“夫美人者，鳥聲花貌，柳態(tài)玉骨”云云，他根本看不明白，只知道高矮胖瘦，黑黃粉白。

    連夏洛荻家的那常人看了都要魂丟了的秦夫人，他都只是覺得“生得確實貌美，難怪裴謙像圍著她轉(zhuǎn)”……如是而已。

    何況這尹氏女雖然年輕漂亮，比秦夫人還是遜色了幾等。

    尹芯抬頭看著封琰，看著看著，自己瞪得眼淚都流下來了，對方還是沒有什么反應(yīng)。

    “陛下……”

    “你……”封琰看了許久，覺得此女長得有點眼熟，但具體哪里眼熟也說不清，道，“回去擦擦臉，妝哭花了。”

    尹芯：“……”

    此時，里屋傳來夏洛荻的聲音。

    “妾讓陛下見見人，陛下便叫人這么跪著，未免太不通人情了?！?/br>
    封琰看向隔著屏風(fēng)處夏洛荻隱約的人影，她似乎已經(jīng)梳洗完畢了，繞過屏風(fēng)緩步走了出來。

    “去赤狐山前，妾制的竹葉茶剛好熟成了，可要試一試？”

    尹芯委屈的嗚咽聲一頓。

    她初見夏洛荻時，便覺得這女人極美，只是依仗著她比其年輕七八歲，心想自己再長開些也有這樣的風(fēng)姿。

    但現(xiàn)在，她忽然覺得自己錯了，短短兩日，夏洛荻似乎又變了稍許。原本蒼白削瘦的面容豐潤了許多，眼眸舒展，未施妝粉便有仙人之姿。

    書中所謂螢火之于明月，她總算明白這是什么意思了。

    有這樣的佳人在側(cè)，難怪皇帝不為所動。

    尹芯抿著嘴道：“妾……妾身告退?！?/br>
    見她離去，夏洛荻的眸光從尹芯的背影轉(zhuǎn)到封琰，笑了笑，朝他歪了一下頭，回到了屏風(fēng)后。

    ……她是不是長變了一些？

    又或者有些眼熟。

    直到封琰不知不覺坐下來，面前被擺上了一盞青碧色的竹葉茶時，才恍然想起來。

    夏洛荻的面相，有點像是回到了靈州初見的時候了。

    唇紅齒白，白衣方巾，若不是拿著樂相的推薦信，險些被誤以為是哪里上門自薦的傾城名伶。

    大約是被人說多了，才蓄起了須，面容也變得剛硬了許多，尤其是站在她同門邊，對比之下就再也沒有人懷疑過她。

    “……陛下好像對尹才人不是很中意?！毕穆遢兜?。

    封琰莫名地有些口干舌燥，避開她的目光，一口飲盡杯中的茶，道：“她父親尚在追查中，或許連她的入宮，也是一場排布之下的算計?！?/br>
    夏洛荻起身為他添了一杯茶，道：“當(dāng)然是。但我覺得她身上另有故事，還需觀察些時日，不知陛下可否暫緩追查于她？”

    封琰又想起夏洛荻說過她喜歡這尹氏女之類的話，一時間心里覺得怪怪的，話也便冷硬了許多。

    “一介犯官之女，何必在意?！?/br>
    封琰喝了口茶，卻沒聽到夏洛荻的回音，放下茶杯，卻見夏洛荻不知何時來到他面前，一條腿跪在紅木圓凳上，身子前傾靠近了他。

    近得能感受得到她溫?zé)岬耐孪ⅰ?/br>
    “有時候，犯官之女逼到絕路上，什么都能干得出來?！?/br>
    說著，封琰看到她扶著他的肩，將頭埋進了他的頸側(cè)。

    脖頸一痛。

    他怔怔地看著夏洛荻從他脖頸處抬起頭，唇上的血珠像是上好的胭脂一樣在她淡色的唇上暈開。

    女人推開他，雙唇紅得像是嫁娘的新妝，眼里卻像是噙著一抹霜。

    “這是還陛下的?！彼f。

    封琰的腦子“轟”一下像是澆了一勺巖漿，一種陌生的欲想像是崩毀的堤壩一樣瘋狂地膨脹、充斥，他感覺不到痛，甚至想被她再撕咬一口，或是……現(xiàn)在就握住她的腰，吞噬她，或者被她吞噬。

    他前所未有地意識到，原來他一直都這么想要她。

    但這個女人卻在他動手之前就離開了，一捧竹葉茶遞在了他手里，保持了熟悉的距離，讓他一動也不能動。

    她像是什么都沒發(fā)生一樣，坐下來同樣端起一杯茶，青碧色的茶水和著他的血喝下去，朝他微笑。

    “陛下，天色不早了，你該回去了?！?/br>
    ……

    赤狐山紅線廟的事從皇帝回京之后，就徹底壓了下來，所有的事都是秘密處置，后宮里根本就不知道那日之后發(fā)生了什么，只有跟著太后上山住了一宿的靈妃等人隱約猜到些什么。

    不過前朝的事，她們也不敢多問，很快就被新來的秀女們吸引走了注意力。

    一大早，皇后的扶鸞宮里便熱熱鬧鬧起來。

    因為今日是這一屆多災(zāi)多難的秀女選拔后第一次覲見皇后的日子，按照慣例，分封新妃時，多少會升一些老人的位分或賜予封號，是以嬪妃們大多都打扮得光鮮亮麗。

    “聽說了嗎？這一波秀女里，直接有個秀女被陛下欽點當(dāng)了才人了?！?/br>
    “這不合規(guī)矩吧，新來的秀女要進晴蕾堂教導(dǎo)一個月的宮規(guī)，再經(jīng)大選才能有位分呀?！?/br>
    “也不是沒有，你看夏貴人……”

    “那哪能一樣，夏大……貴人那是司命星君下凡，和凡人終究是不同的。”

    “靈妃jiejie、嬿嬪jiejie，你們是同陛下一道出獵的，怎么也不看著些呀，竟讓些秀女偷了先?！?/br>
    平時一貫話多的嬿嬪欲言又止，旁邊的靈妃喝著茶咳了兩聲，道：

    “陛下有陛下的考量，只要陛下喜歡，且不出格，我等何必多這個嘴。”

    紅線廟看著夏洛荻失蹤、回京的時候又突然發(fā)現(xiàn)她出現(xiàn)之后，嬿嬪腦子再不好使也明白了，這是皇帝又讓她去辦了件案子，而且是樁大案子，冒著性命之危的那種。

    回來的路上，太后叫她們?nèi)}其口，不準(zhǔn)提赤狐山的事，誰也沒敢觸這個霉頭。

    嬿嬪憋壞了，不能提案子的事，但提一嘴紅線娘娘廟的靈驗還是可以的，反正這廟已經(jīng)燒了，她想怎么傳就怎么傳。

    “真噠？夏貴人進宮之前去拜過那廟就變美了？”嬪妃們聽嬿嬪說得跟真的一樣，大多有些不信。

    嬿嬪：“那廟絕對是靈的，夏貴人是在養(yǎng)病，今天她養(yǎng)……養(yǎng)完病了，等會兒你們見了就知道了?！?/br>
    嬪妃們自然不信，直到夏洛荻進來扶鸞宮時，這才驚到了一圈人。

    “……那廟，是靈的?。俊?/br>
    嬪妃們紛紛扼腕，在娘家的時候悔不該嫌那赤狐山的佛寺熏香味重，早知道就該去闖一闖了。

    最扼腕的還是嬿嬪和三個美人，她們當(dāng)時嫌麻煩，沒去了釵環(huán)和外衫去闖那紅線陣，一見夏洛荻從一個病弱官畜變成如今仙人之姿的佳人，腸子都悔青了。

    其他嬪妃可不管，有年輕的紛紛圍上去搭話，問夏洛荻那紅線廟是不是當(dāng)真這樣靈，要不要集資再重新建一個。

    對此，夏洛荻只能說：“不信謠，不傳謠。各位娘娘，世間之美人，環(huán)肥燕瘦，各有千秋，倘若一以概之，反倒不美?！?/br>
    如是暫且打發(fā)了她們之后，便到了給皇后請安的時辰。

    皇后今日的步伐比往日緩慢許多，扶著女官的手坐在鳳位上，身側(cè)的女官得了示意，拿著一封詔書開始宣讀。

    “今日鳳諭有三，其一，秋末選秀已畢，后宮新納寶林三位，刑氏、豐氏、丹增頓珠，新封才人尹氏?！?/br>
    新進的四位嬪妃從門外進入，夏洛荻抬眸望去，尹芯這兩日閉門不出，現(xiàn)在看來倒是沉穩(wěn)了許多，再沒有如那日冒冒失失。

    她乖巧地接了才人印牒，坐在了下首，并朝夏洛荻點頭行禮。

    收斂了一些了。

    夏洛荻回了個笑，隨后便聽女官再次宣讀——

    “諸妃伴駕有功，承圣諭，德妃李氏賜簪纓朝服，入太廟，靈妃何氏，賜簪纓朝服，入太廟?！?/br>
    眾嬪妃紛紛投去羨慕的目光，這不比晉升位分，入太廟表示她們被承認是皇家的兒媳，以后可稱太后為母后，還□□膺家族。

    德妃、靈妃謝恩之后，女官又宣讀：“婧嬪王氏、嬿嬪鄭氏、蒔嬪三條氏，享二品奉侍。”

    這算是半只腳邁入妃位了，三個嬪位的也沒指望這么快封妃，還是面露喜色地謝恩。

    “晉貴人月氏阿娜貝為美人，晉才人賈才人、宜才人、玢才人為貴人……”

    有不少嬪妃差點沒笑出聲，這姐仨和隔壁福祿壽一樣，總是一起當(dāng)寶林，一起晉位分。

    笑過之后，上首的德妃不免側(cè)目望向夏洛荻，在她心里，雖然夏洛荻幾乎沒侍寢過，但以她的功勞，就算不晉位份，提一提待遇也算是好的。那清岙……青天堂冷僻的小地方，她聽著就有點心疼。

    正打定了主意等會兒若不封她，也要替她在皇帝面前討一討時，皇后的女官宣讀了最后一條。

    “貴人夏氏，屢立功勛，即日起晉位為嬪，封號為‘昭’?！?/br>
    封號為昭，昭雪的昭。

    第38章 封號

    宮里對于同品階里, 有封號的嬪妃地位要高于無封號的嬪妃，而對后妃的封號向來頗有講究。

    若封號來自于花草風(fēng)物，便僅僅是表示此妃嬪甚得圣心, 走的是寵妃的路子。

    而若封號來自于對某種品行或能力的肯定, 就表示皇帝很對這位后妃很是敬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