何梅在電話那頭哽了下，說：“你外婆……沒了?！?/br>
    池硯打碎了咖啡店一只昂貴陶瓷杯，據(jù)說是老板的最愛，他搭進去一個月工資，并被掃地出門。

    陶瓷杯碎片很鋒利，池硯在收拾殘局時，食指被劃了道口子，不大，但很深。血一時半會兒止不住，有幾滴落在一腳厚的雪地上，也很快被凍成了冰。

    “外婆啊……”

    池硯眼眶酸澀，他迫不得已仰起頭，輕而急促的呼吸，氤氳在寒冷的空氣里。

    他在冰天雪地中前行，孤苦伶仃。

    老太太是突發(fā)心梗走的，事發(fā)時正好半夜，家中無人照應(yīng)，自然也沒人發(fā)現(xiàn)，直到第二天早上，保姆上門工作，這才發(fā)現(xiàn)冰冷僵硬的老人。

    保姆被嚇得不輕，她六神無主的撥通了雇主的電話，陸文彬以最快的速度從市外趕回，第一時間接手并處理了這件事。

    誰也沒能見上老太太最后一面，而那個時候的她，想的是誰？

    從北歐回國，沒有直達，需要經(jīng)停中轉(zhuǎn)，一路長途跋涉整整十六個小時。池硯時隔四年重新踏上故土的那一刻，有些恍惚。

    回來奔喪，他不敢想別的。

    殯儀館、火葬場、寺廟、和尚、超度，一系列流程連軸轉(zhuǎn)，池硯跟著何梅跪在靈牌前熬著。

    “媽，你……你去歇會兒吧?！?/br>
    這是四年以來，池硯第一次主動跟何梅說話，但何梅始終一語不發(fā)，也不給任何反應(yīng)，死氣沉沉著臉，在一群和尚地誦經(jīng)念佛中，一下下磕頭。

    池硯別過臉，無聲地嘆著氣。

    人身體的極限不過如此，何梅堅持到了最后一天，準(zhǔn)備抱著老太太的骨灰回家，可是她沒力氣，池硯抬手接過，沒說話，只是對她輕輕點了點頭。

    所有人都在忙自己的事情，誰也顧不上誰，魂不守舍的何梅在過馬路時闖了紅燈，讓一輛小轎車撞倒。

    眾人驚慌失措地把滿身是血的何梅送到醫(yī)院，還好，只是皮外傷，但何梅的精神狀況卻令人堪憂——陸文彬要求醫(yī)生給何梅里外做了檢查，最后確診為中度抑郁。

    幾年前就開始了，她一直在吃藥。

    因為心中存有芥蒂，所以池硯根本沒關(guān)心過，也不想知道何梅在異國他鄉(xiāng)過的是什么樣的生活，包括吃喝用度，包括人情冷暖。

    那不都是她自己一廂情愿的嗎？誰逼她了？

    陸文彬在陽臺上吸煙，池硯第一次見到他如此衣冠不整、胡茬邋遢的模樣。陸文彬見到池硯，匆忙把煙滅了，池硯萬分理解地說：“沒事陸叔，我對煙不過敏，你抽吧，還能解壓呢，別把自己悶壞了，跟我媽似的?！?/br>
    陸文彬苦笑，并沒有繼續(xù)抽：“你媽……你媽把所有的事情都攬在自己身上，總想著是自己錯了，是自己失職——你外婆去世，還有……”

    一輩子都在顧此失彼。

    池硯沉默不語。

    “我知道你也是這么想的，但我希望你能理解你媽?！标懳谋虿t望著遠(yuǎn)處飛過的一群白鴿，忽然極輕地笑了聲，“她常常跟我說，如果在你小時候，她能多點時間陪你，不亂七八糟的給你轉(zhuǎn)學(xué)，你是不是就能跟別的男孩子一樣——她讓你傷心難過了，所以她也在盡全力補償?！?/br>
    池硯沒有對陸文彬的長篇大論表現(xiàn)出一絲心理波動，他淡淡地回答：“不是?！?/br>
    陸文彬：“什么……？”

    “沒什么。”

    陸文彬嘴角動了動，又極力把不該流露的表情壓了下去，最后無奈地說：“你們真的覺得她心大如斗，凡事不往心里去嗎？如果她真是這樣的人，怎么會生這種??？”

    “嗯，我知道?！背爻幋蠓匠姓J(rèn)，接著又說：“那陸叔，麻煩你好好照顧我媽——反正我不能在他眼前晃，她看見我，更郁悶?！?/br>
    陸文彬眼皮一跳，預(yù)感不太良好，他問：“你要去哪兒？”

    池硯：“回趟老家，然后再回那個鳥不拉屎的地方繼續(xù)完成學(xué)業(yè)——花了那么多錢，總得混個海龜畢業(yè)證啊?！?/br>
    可陸文彬根本不關(guān)心他海龜不海龜，他一方面揪著自己狂跳的眼皮，一方面又含蓄地問：“回老家？”

    “啊?！背爻幰豢搓懳谋螂y得糾結(jié)的表情，樂了，“你放心吧陸叔，我回老家不干嘛，就是把外婆送回去——她早在老家給自己準(zhǔn)備好了歸宿，就在我外公隔壁。我要是不完成她老人家的遺愿，我怕她半夜三更來找我喝茶，埋怨我。”

    “哦。”陸文彬松了一口氣，轉(zhuǎn)念又不太好意思，“那你自己回去？要不要我找人開車送你？”

    池硯：“不用了，坐大巴方便的?！?/br>
    對話進行到這兒已經(jīng)沒什么好聊的了，池硯跟陸文彬告了別，最后跟他說：“陸叔，我回老家的事，要不要跟我媽說你自己決定，不過，我覺得還是不要再給她雪上加霜了?！?/br>
    說完這句，池硯頭也不回的走了。

    留下陸文彬一人在陽臺風(fēng)中凌亂，哼哼地氣道：“小兔崽子啊?！?/br>
    池硯回到春風(fēng)市，用最快的效率，妥帖地辦理好的全部瑣事，他原本打算買最近一班的汽車票回程，可是下單確認(rèn)的時候，他猶豫了。

    天空陰沉沉的，聽墓園看門的老大爺說，已經(jīng)好幾天沒出過太陽了。老太爺還特古道熱心腸地送了池硯一把黑傘，笑著眼說：“別淋著雨啦，小心感冒?！?/br>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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