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太爺搖搖頭，不與婦人一般見識，又與他們道：“這事到底起頭在哪里，可能問問你們?nèi)司椭懒?，他現(xiàn)在出去了，就在我們胡同里一家人家里頭吃酒，過一會兒我讓興楠去把他叫回來，你們問問他就知道了。”

    老太爺說著沉吟了一下，又道：“伯樊的名頭是怎么傳到圣上耳朵里的，這事老夫倒是有個猜測?！?/br>
    “外祖父，請說！”蘇居甫立馬激動道。

    老太爺“嗯”了一記，手輕點桌子提醒他道：“你忘了，京畿尉？”

    蘇居甫恍然大悟，一拍腦袋很是懊惱道：“我怎么就沒想到？”

    他是想到了，但常伯樊和蘇苑娘不明所以，蘇苑娘全然不懂，困惑地朝外祖母看去，小聲問老外祖母道：“外祖母，那是什么呀？”0

    第230章

    佩老夫人朝外孫女比了個噤聲的手勢,示意她聽她外祖父他們說。

    這廂常伯樊在看了眼妻子后,就看向了舅兄。

    京畿尉，也就是京輔都尉府乃當(dāng)今陛下親手所立，統(tǒng)管京城內(nèi)外所有事務(wù),應(yīng)天府也得受其調(diào)譴。蘇居甫乃應(yīng)天府縣尉副手,尋常百姓可能對這神龍不見首尾的不甚熟悉,他卻是知之甚詳，并與之打過交道。

    他是知道的多的,且因著他身居縣尉典使之位,還有外祖家的諸多提點，他知道的可不比他的上峰湯縣尉，以及上峰的上峰左府尹來得少。

    “京畿尉，也就是京輔都尉府,是替圣上守護國都內(nèi)外安危之所在?！碧K居甫扭過一點頭,朝常伯樊這邊道：“他們替圣上守衛(wèi)國都,另一個,他們也是圣上的耳目,你沒在京城呆過,不知道皇城底下這三街六巷，四坊五市皆了如指掌，我還聽說……”

    蘇居甫說到這頓了一下，看向了佩老太爺。

    老太爺朝他撫須額首，示意他接著往下說。

    蘇居甫便接著往下與妹夫道：“圣上每一年過年前都有讓都尉府兒郎全員出動流入大街小巷打聽京城各處消息的習(xí)規(guī)，多年下來,可說這京城內(nèi)外的事情，如去年哪條街長了，哪家坊市開了什么鋪子，對這些圣上可說是如洞若觀火，爛若披掌，事事皆明了?！?/br>
    “你有汾州街臨蘇巷子里開的那幾家鋪子，紅火罷？”蘇居甫此前還是半瞟著常伯樊說話的，這些他已正眼看向了常伯樊，眼睛定定看著人未動。

    常伯樊的幾家鋪子前幾天是紅火，但常當(dāng)家也總結(jié)過，一來是他帶來的貨物新奇，二則也不貴，他雖沒做賠本買賣，但也是用低價賺了不少吆喝，到大年三十那天，他三家鋪子里的什物東西幾近賣空。

    在臨蘇城汾州城常伯樊的生意就是這般做起來的，只是當(dāng)初臨蘇城和汾州城的生意沒這般好做，要幾個月才能做出名氣來。但京城的生意比在臨蘇汾州兩地時要好做多了，京城百姓家中富余的多，就是郊外也有不少進城買得起小而不貴的一些新奇物什的富農(nóng)，這些人比他們汾州買的人多了不知幾何。

    且在京城城內(nèi)居住的百姓更是他們臨蘇、汾州的數(shù)以倍計，是以但凡這京里出了什么稀奇物件，一傳十，十傳百，不到兩天，全京城至少有一半的人都會聽說到。

    常伯樊首飾鋪子里那花俏的發(fā)帶就是因著這個幾日就賣光，以至于到年底那兩日還有隨父母來鋪子里的小娘子因買不到心儀的發(fā)帶站在他們鋪子門口雙手擦眼淚的。

    “還可以。”面對舅兄的發(fā)問，常伯樊輕頷首。

    還可以？蘇居甫鼻子里哼了一記，他衙門里的兄弟可不止一個兩個來他面前賀過喜了，他還為此自掏腰包請一干衙役吃過一圈。

    不過這不是與他這妹夫計較這個的時候，蘇居甫接道：“之前我跟你說了，但凡京城里出現(xiàn)了什么新奇樣子，圣上都是知道的，這京里，就沒有他不知道的事情，你今年算是出了個小小的風(fēng)頭，經(jīng)都尉的嘴里傳到圣上耳朵里，倒不是奇事?！?/br>
    “之前我怎么沒想到這個?！碧K居甫說著又是懊惱輕拍了腦袋一記，閉眼悔不當(dāng)初道。

    “現(xiàn)在明白了就好了，哪有人一時之間面面俱到的，你這也是關(guān)心則亂，一時沒想起也是于情可通?！迸謇咸珷斶@廂道。

    蘇居甫朝外祖父拱手作揖，苦笑道：“是居甫年輕了，尚不夠穩(wěn)重?！?/br>
    他這外孫，自幼對自己苛刻，嚴(yán)以律己，這別人家的小兒郎小公子爺還在招貓逗狗，招惹是非之時，這孩子就已開始走一步看三步了，小小年紀(jì)就心思沉重，活得比誰都辛苦。老太爺是真真心疼他，卻也無話可說，他對兒孫的要求也自是苛刻嚴(yán)格，總不能因著可憐外孫，就讓外孫放松對自己的要求，若是如此，他們家也就真的無出頭之日了。

    也是多次了，老太爺看著有些心疼他，但勸說的話到了嘴邊又說不出口，末了只得在心里輕嘆了口氣，嘴里安慰外孫道：“你知道你還年輕就好，不必太苛責(zé)自己?！?/br>
    玉不琢不成器，老太爺雖有時嫌他過于謹(jǐn)小慎微，身上勇猛不足躊躇有余，可也知依外孫和外孫家里如今的家境，他現(xiàn)如今的處境是容不得他過于勇猛的。

    這有點家底的人失敗了尚可卷土重來，他這外孫若是受了重創(chuàng)，就是他老頭子也不敢夸下海口能保他這外孫東山再起。

    沒有兩全的事啊，老太爺心中也是無奈，這廂又聽外孫女婿開口接話道：“那依兄長所言，伯樊的名字能傳到圣上耳里，是托都尉府之福，而不是戶部那邊的關(guān)系？”

    蘇居甫與佩老太爺對視了一眼，蘇居甫先是沒有開口，而是看著隨即陷入了沉思當(dāng)中的老太爺。

    蘇苑娘在旁側(cè)聽著真是緊張不已，不由地急急朝常伯樊看去。

    其實他們還有事沒跟外祖父坦明的，就是他們對本家下手之事，此事就是兄長沒跟她叮囑過，蘇苑娘也明白那等事情是不能污了外祖父的耳的。

    佩家可是再清白不過，不與人勾心斗角的人家。

    興許別人聽不明白，蘇苑娘可是知道常伯樊嘴里指的戶部，可能是在暗指當(dāng)今對他知之甚詳。有了那所謂耳目通靈的京畿尉，當(dāng)今可能也就知道了他使了人傳了蘇護國公爺?shù)氖?，這才跟蘇家的人提起了他的名來。

    他們當(dāng)初讓人在人群中散了傳言是想讓護國公府自顧不暇，常伯樊也是大膽，甚至想到了護國公會因此在當(dāng)今面前折了恩情，可事情不過兩三日就到了如廝境地，蘇苑娘此時此刻竟有了些慌張。

    這慌張不是為她自己，而是她怕常伯樊出事。

    常伯樊正隨舅兄一道靜候佩外祖父說話，覺察到苑娘那頭的視線，便偏過頭去看她，只見她著急萬分地看著他，眼睛里還因著急泛起了水霧。

    常伯樊那緊繃的心瞬息又安定了一些。

    前程險峻崎嶇又有何妨？她在著的。

    她在著就好。

    常伯樊朝她溫淺一笑，朝她緩緩頷首點了一記頭就回過了頭去，看著老外祖父，與舅兄繼續(xù)一道等老太爺說話。

    老太爺沉思之間眼睛在他和外孫女身上打了個轉(zhuǎn)，小夫妻倆眉目之間的眉眼官司已映入眼瞼。

    小夫妻倆之間倒是確有幾分深情，佩老太爺心思著，隨即話也出了口，“伯樊，你究竟想問什么？”

    常伯樊心口一凜，他竟不知老外祖竟如此敏銳。

    蘇居甫本以為他問的是不是因著他討銀子一事戶部把他寫到了奏本里讓圣上看到了，老外祖父這話一出，他這才覺察出常伯樊的話里還有深意，他當(dāng)即倒抽了一口氣，朝常伯樊看去。

    這廂常伯樊已鎮(zhèn)定下來，朝老外祖拱手道：“伯樊想問，圣上可會因著這幾件事把伯樊查個底朝天？”

    常伯樊大膽，絲毫未透露出他與蘇府的事來，只是省其一問了老外祖一個大概。

    他與他舅兄的多顧慮不同，他如今種種，皆以小博大，趟險而來。

    聞言，老太爺不禁搖頭。

    果然如此，他這外孫女婿心眼可真不比他外孫少。但此子與他外孫女有緣，兩人已結(jié)為了夫妻，他女婿擇此子為婿，想的許是他們蘇家要的也是這種女婿罷，這也是不是一家人，不進一家門吶，老太爺搖頭道：“你能上戶部尚書的案頭，是因戶部有人把你遞到了尚書的案頭。你這身份，還不到讓戶部把你寫進奏本里，送到圣上案頭的份，莫說過年這段，是各部都想讓圣上歡心過年的時候，戶部那位大人就是想觸圣上的霉頭，他也不至于這個時候發(fā)瘋。”

    “說的什么話？”老夫人一聽他那話意就不滿了，怒道：“伯樊只是想要回戶部欠他的銀子，這都多少年沒給過他銀子了，這不給是讓他一家老老少少上上下下都喝西北風(fēng)嗎？”

    “那也是觸霉頭，圣上最不喜戶部跟他說沒銀子?！?/br>
    “就你知道！”

    老太婆又跟他吵起來了，老太爺也是頭疼，瞪她道：“我好好說著嘴，沒招你惹你的，你讓我好好說行不行？”

    老夫人白了他一眼，回頭朝常伯樊慈愛道：“你的意思外祖母聽明白了，放心好了，圣上不會因著這個對你有壞印象的。他要是真知道你是誰，興許還會更喜歡你也說不定，你是個難孩子，圣上呢，他也是難過來的，你是不知道，朝廷里啊，他是最最喜歡那百折不回，又能立又能干的臣子，連你三舅那種油嘴滑舌，但還能埋頭苦干做點小事的小臣子他都?xì)g喜得緊，他是求才若渴啊，像你這樣又有本事又立得住的好孩子，老身覺得只要那些尉郎們只要實言相告了，他指定是喜歡你的，那蘇府的事你就別多想了，正如苑娘所言，肯定是說了你什么好話，想拉攏你過去，這才大年初一就叫人上門來請了，他們家啊，那當(dāng)家的還有那當(dāng)家的婆娘，這兩個人我都是知道的，最是沉不住氣了?！?/br>
    老太婆這話才不像樣，老太爺又瞪了她一眼，道：“別以為不出門了，外面的人不知道你在說什么，讓蘇家的人聽到了，你可莫說他們又說你?！?/br>
    老夫人挺直背，理直氣壯道：“我現(xiàn)在就是說了，日后我不認(rèn)就是，還不興我改明兒改變心意又一個說法?。俊?/br>
    “滑頭，老三就是像了你?！?/br>
    老夫人撇過頭，拉著外孫女的手繼續(xù)與外孫女婿笑道：“你外祖父的話也能聽聽，但作不了數(shù)，等你三舅回來了，你們還和他聊一聊，什么話都聽一聽，但這些啊都是作不了數(shù)的。你明天找個時辰就去一趟蘇府，這里頭究竟是個什么子卯寅丑，你走一趟就能見真章。蘇家的人我打過不少交道，他們家啊得意的時日太長了，腦子早不知道丟到哪兒去了，沒那個耐性跟他們打心底看不起的人周旋，外祖母跟你們保證，你們一趟就能把他們從頭到尾打量個遍?！?/br>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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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231章

    老夫人說得這甚是真心。

    這靠人人會死,靠山山會倒，他們這些個老人長輩,能教后輩的無非就是些道理，但路要怎么走還是要靠他們自己去走的,當(dāng)面去面對面經(jīng)歷,他們才能確切知曉這世間的真相。

    佩老夫人的話，佩老太爺是贊同的,聞言頷首道：“你們外祖母這話粗理不粗,是這么個道理,你們明天還是要自己去走一趟?！?/br>
    “伯樊知道了?！?/br>
    等又說了會兒話,老太爺讓蘇居甫去叫孫子進來,佩興楠端著茶盤站在外面,茶早就涼了，等表兄拉開門探出頭來喊他,他無事人兒一般笑道：“表哥，茶涼了，我去換兩杯熱的，去去就來。”

    佩興楠這次去而復(fù)返得很快,很快端了熱茶上來,這茶將將送到蘇居甫他們手中,又被佩老太爺使喚著去找他父親回來。

    “是，孫兒這就去?！迸迮d楠朗聲應(yīng)著，不見絲毫不快，拿著茶盤著又出了門去。

    蘇居甫定睛送了他出去,等他帶上門，方回頭與老太爺輕聲道：“興楠這波瀾不驚的心性，往后可不得了?！?/br>
    “往后還長了去了?！崩咸珷敁犴毿Φ溃骸艾F(xiàn)在也就看著還行，但到底沒經(jīng)事，比不得你，等他下場再多考兩場，以后找了差事做，但凡能比得上他爹，我和你外祖母到時候也就能瞑目了?！?/br>
    這廂蘇苑娘也是隨著兄長的視線收回眼，等外祖父話畢，跟挨著手的外祖母小聲道：“外祖母，苑娘到現(xiàn)在都沒有興楠弟弟一半的厲害。”

    換以前的她都看不懂興楠弟弟厲害在哪，多經(jīng)一世，這才長了點看明白一個人的智慧。

    “他厲害什么呀？”老夫人拍拍她的手，笑道：“無非就是有點耐性，出去了算不得什么?！?/br>
    “可這沉得住氣，也不是人人都有的能耐?！碧K苑娘想也不想回道。

    老夫人聽著愣了一下，其后她點了點頭，默認(rèn)了外孫女說的這話。

    苑娘說得是對的。許多人就是忍不了一時之氣，為此輕則斷送前程，重則斷送性命。是以但凡一個家族想走得長遠(yuǎn)，對子孫后輩的打磨是必不可少的，只是隨著嚴(yán)厲的家教而來的還有后輩子孫的憎恨，蜜糖里長大的恨長輩明明什么都有卻是不給，還非要壓著他們一頭，好在他們佩家單傳了許多代，對兒孫盡心盡力之余也是關(guān)懷備至，這才讓她家老太爺沒跟她公公婆婆離了心，到了她這代，她幾個兒女也未跟她離心。

    養(yǎng)育兒女可不是什么易事，老夫人牽著外孫女的手，滿臉慈愛道：“你也是要當(dāng)娘親的人了，以后可要好好的心用對孩子，只要你用了心，他們自是明白的?！?/br>
    蘇苑娘頷首不已。

    她明白的，以前愚鈍的時候都能明白一些，現(xiàn)在更是明白了她爹爹娘親對她諸多的良苦用心。

    佩興楠這一去請父親，佩家老三佩老爺很快隨了兒子回來，等到關(guān)起門來再一細(xì)說，他說的話與佩老太爺說的話大致相似，還著重提醒了蘇居甫常伯樊這郎舅倆道：“陛下這是與誰說的，你們要問準(zhǔn)了，不要讓其含糊過去，若是跟護國公說的，那就是護國公府那邊要找你們。這里面水深得很，這朝廷上的官員，能常進出宮的人，多的是人親帶著親，陛下可不是常當(dāng)著人的面提起其親戚的人，他是為何要當(dāng)著人的面提起伯樊，你們要仔細(xì)想想這里頭可能藏著的名堂。”

    常伯樊與蘇居甫對視了一眼，不等蘇居

    甫說話，常伯樊先開了口，只見他沉聲道：“請問舅父大人，依您之見，圣上是從哪里得知我跟蘇護國公府、蘇家的關(guān)系的？”

    他一說罷，蘇氏兄妹齊齊看向了佩老爺佩準(zhǔn)，一個顯得比一個著急。

    兩雙著急的眼眸下，佩準(zhǔn)撫了撫下巴處那一小撮短須，沉思了一下方道：“這第一頭，可能是從你這里得知的……”

    佩準(zhǔn)看向了他外甥。

    蘇居甫詫異道：“我這處？可居甫只是應(yīng)天府一介小吏?。俊?/br>
    “你為你妹夫這討錢的事動靜可不小，都尉府知道了，也不意外。”

    佩準(zhǔn)這話一出，只見屋子里有人倒抽了口氣，隨即他就聽他的外甥女急急道：“可哥哥也沒犯事，他只是幫當(dāng)家要了要銀子的條子?！?/br>
    且銀子都沒到手，蘇苑娘這會兒真真是體會到了急得想哭的滋味。

    見小外甥女急了，佩準(zhǔn)忙道：“這是常事，陛下是不管的，這是下面極小的事，陛下頂多聽一耳朵，絕不會過問的，苑娘放心，他不會怪居甫與你夫郎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