身后響起一陣腳步聲，積雪被踩得吱呀作響。聞雪依舊眺望著遠方，沒有回頭。

    方寒盡靠在欄桿上，手里端著一杯熱咖啡，遞到她手邊。

    聞雪接過來，輕啜一口，平靜地問：“跟他聊過了？”

    “嗯?！狈胶M側(cè)眸看著她，“他不知道我當時先走了，還以為我一直在找他……謝謝你幫我瞞著?！?/br>
    聞雪垂眸盯著咖啡杯，輕聲道：“我不是幫你，是在幫他。他還是個孩子，我不想讓他這么早就見識到人心的險惡，更何況，還是他最信任的人?！?/br>
    驀地，她心念微動，話音一轉(zhuǎn)：“也許……”

    方寒盡看著她。

    聞雪低頭一笑，“算了，是我瞎猜的?！?/br>
    剛剛那一瞬間，她突然想起森林里那根紅線，彎彎繞繞，一直延伸到黑暗深處。

    那孩子一點不傻，甚至比很多成年人都聰明。也許，他什么都知道，只是不想深究。

    畢竟，人心不可直視，裝傻要輕松得多。

    方寒盡沒有追問，適時地換了個話題：“之前為什么躲著我？”

    聞雪別過頭，避開他的視線。

    “因為不想聽你解釋。前幾天，春生一直昏迷不醒、生死未卜，我怕自己一心軟就原諒了你?！?/br>
    聞雪眼睫輕顫，眸子蒙上了一層水霧，聲音微微哽咽：“可是，他才是真正的受害者。我原諒你，就等于背叛了他?！?/br>
    方寒盡心里悶悶地鈍痛，又內(nèi)疚又心疼，忍不住把她抱在懷里，“聞雪，我懂你的心情。就算你們都不追究，我也沒辦法原諒自己?！?/br>
    聞雪把頭埋在他胸口，聲音里滿滿的委屈和失望：“方寒盡，你明明不是壞人，為什么會做出這種事？”

    方寒盡下巴蹭著她的頭頂，喃喃低語：“每個人都有自己的陰暗面。我承認，我自私，所以千方百計阻止父母生二胎，生怕這個孩子分走了父母的愛和家庭資源。我貪婪，為了賺一點錢，賣走私藥物，把前途都給搭進去了。我愚蠢，以為在國外沒人認識我們，就算把春生丟了，也不會有人知道……”

    方寒盡緊緊抱著聞雪，呼吸越來越重，整個身體都在止不住地顫抖。

    “聞雪，因為這些陰暗的心思，我做過很多蠢事，也吃過很多苦頭。我知道自己犯了大錯，幸好你把我拉了回來，否則，真的萬劫不復(fù)……”

    一陣濕意滲進聞雪的頸窩里，她心里疼得發(fā)麻，忍不住伸手，輕輕撫著他的后背。

    女人會被男人堅硬的外殼吸引，但最終愛上的，還是他層層包裹下一顆孩子般脆弱的心。

    依偎許久，聞雪慢慢推開方寒盡，抬起眼眸，盯著他的眼睛。

    “方寒盡，你說實話，你真的恨春生嗎？你真的覺得，是他導(dǎo)致你母親生病，你父親破產(chǎn)？”

    方寒盡苦笑，“那是氣話?！?/br>
    “不，所有氣話，都有認真的成分?！?/br>
    方寒盡遲疑片刻，緩緩說：“我曾經(jīng)的確恨過他。我媽因為懷了二胎，病情惡化沒有及時治療。我爸為了給我媽和春生治病，四處奔走，無心打理公司，所以才會破產(chǎn)。這些都是事實，我們家，的確是因為春生，才變成現(xiàn)在這樣?！?/br>
    聞雪忍不住插話：“但他是無辜的?！?/br>
    “我知道。所以我一直在勸自己，不要恨他。”

    “那你為什么還要丟掉他？”

    方寒盡眼眶通紅，低著頭，遲遲沒有說話。

    聞雪深吸一口氣，連珠炮似地發(fā)問：“你是從什么時候起有這個念頭的？總不可能是臨時起意吧？天時地利人和都被你占了，怎么會這么巧？還是說，出國前你就開始計劃了？你帶春生出國，就是為了把他丟在異國他鄉(xiāng)？”

    “不不，我沒有！”方寒盡慌忙辯解，“聞雪，別把我想得那么壞。如果我是這么計劃的，那一開始，我就不會與你同行，也不會認識那么多人，增加曝光的風(fēng)險。”

    聞雪緊抿著唇，等待他繼續(xù)說下去。

    方寒盡回憶片刻，誠懇地說：“我第一次產(chǎn)生這個念頭，是聽到洛維科夫教授說的那些話后。”

    聞雪一時有些恍惚。

    其實細算起來，這趟旅行前后不過十幾天時間，但期間發(fā)生了太多事，以至于在莫斯科的那段經(jīng)歷，久遠得像是上輩子的事。

    聞雪終于想起來：“那個莫斯科醫(yī)科大學(xué)的教授？”

    方寒盡嗯了一聲，低頭點燃一根煙，青白煙霧中，他的臉色愈發(fā)凝重。

    “他說，春生有先天性心臟病，必須在十歲前做手術(shù)解決，否則活不過十六歲。”

    聞雪急聲說：“那我們一回國就送他去醫(yī)院。你是不是擔(dān)心錢不夠？你放心，我給你湊?！?/br>
    “不光是錢的問題?！狈胶M頓了下，撣了撣指尖的煙灰，“洛維科夫教授還說，就算解決了這個問題，他在三十歲之后，也會出現(xiàn)很多癥狀，比如老年癡呆、白血病……”

    聞雪一時默然。

    這番話，她之前聽方寒盡提起過，但是并沒有認真想過，這意味著什么。

    這些診斷結(jié)論，無異于判了方春生死刑。而且，是一場漫長而煎熬的死刑。

    “所以，你從那時起，就決定放棄他了？”

    方寒盡悶聲抽著煙，過了許久，煙燃到了盡頭，指尖襲來一陣灼痛，他才回過神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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