陸祁抬了抬眼，“是西南匪患的事？”

    凌暮搖了搖頭，“不是，是晉王的小女兒丟了。據(jù)說是在南巡途中丟的，晉王和王妃魂都快急沒了，實在找不到，便想起了那地方我挺熟悉，找到了我爹那里。要不然，我爹才不會抹開面子主動讓我回去呢?！?/br>
    說到這兒，凌暮輕嘖了一聲，道：“晉王的小女兒我也見過，”

    凌暮看著不靠譜，實則最重感情。凌家和晉王家交情不錯，如今有難，不用說他也會幫忙的。

    那封信此時就在他袖子里躺著，是他在來的途中收到的，于是一場小聚莫名就變成了送別。

    想到這些日子白吃白喝，無憂無慮的快樂，凌暮不舍的嘆了口氣，忽地想到了什么，道：“對了，你弟弟那事，解決了么？”

    陸祁淡淡嗯了一聲。

    凌暮點(diǎn)點(diǎn)頭，“那就好?！彪S即眨了眨眼，有些不懷好意道：“怎么解決的？是不是也有寧家大小姐幫的忙？”

    陸祁掃他一眼，沒有接話。

    不過這絲毫不影響凌暮的熱情，擠眉弄眼道：“你看你，這么不解風(fēng)情，那個寧小姐模樣那么好，又明顯對你有些意思，你怎么總是對人家冷眉冷眼的？你看這次，你弟弟都把人家哥哥打了，她還幫你說話，就這，你就該以身……”

    后面的話，在陸祁眼刀威脅下，凌暮到底沒敢說出來，轉(zhuǎn)而輕嘖了一聲，“說到這個寧小姐，還當(dāng)真是個美人，尤其是那雙眼睛，算是我見過的第二漂亮得了?？上Я?，眼睛雖美，奈何眼瞎。”

    對于凌暮時不時的損話，陸祁向來是有意義的就懟回去，無意義的就直接過濾的，可是不知怎么的，當(dāng)方才凌暮提到眼睛時，陸祁卻罕見的捕捉到了這一字眼，眼中忽地閃過一雙水蒙蒙的，帶著好奇和驚慌神情的眼睛。

    至于具體的場景，他不太記得了，只記得當(dāng)時的自己，似乎也因為這澄澈的眼神，失神了一瞬。

    陸祁有些好笑的搖了搖頭，端起茶杯輕抿了一口。

    好在凌暮很會適可而止，并沒有在這個話題上停留多久，便又換了一個話題。一頓飯就在凌暮閑不下來的嘴中吃到了尾聲，但是越往后，凌暮便開始有意無意的將話題往京城引。

    陸祁也發(fā)現(xiàn)了，但是始終沒有搭腔。

    眼看著快要結(jié)束了，陸祁還是沒有要提那件事的意思，凌暮終于忍不住了，將鋪墊了許久的問題主動問了出來，：“我說陸祁，你真的不和我一起回去？咱們這么多人可都惦記著你呢，你說你就呆在這小鎮(zhèn)上有什么意思？還有這么個讓你糟心的家?！?/br>
    說罷，凌暮期待地看著陸祁，只可惜他并沒看到他想看到的。

    陸祁表情依舊淡淡，道：“再等等吧?！?/br>
    凌暮無語：“還等？莫非你是做生意做上了癮了，打算逍遙一輩子，不管我們死活了？”

    陸祁一笑，“未嘗不可?！比缃窬┏钦嵌嗍轮畷r，這個時候讓他回去，可不就是招苦力么，他又不傻。

    凌暮氣急，但是眼睛又瞟到了面前還端端正正地擺在面前的賬單，又xiele氣，咬著牙笑了笑：“行吧?！狈凑插羞b不了兩年嘍，不過是自己回去，和被圣旨召回去的區(qū)別罷了。

    想到這，凌暮心里舒服了些，匆匆吃了幾口菜，便站起了身，道：“得，時候不早，我該走了，不用送我，也不用想我，等我辦完了這事兒就回來?！闭f罷指了指那賬單：“這還有背面的，等我回來就給它填滿?！?/br>
    陸祁眉梢一挑，不緊不慢嗆了回去，“行，若是你帶弟妹一起來，多少我都請?！?/br>
    凌暮喉頭一哽，再次被陸祁的精準(zhǔn)打擊氣的想翻白眼，咬牙切齒道：“彼此彼此，咱們倆一樣大，指不定是不是先有嫂子呢?！?/br>
    說完，還憤憤地哼了一聲，這才轉(zhuǎn)身氣沖沖地走了。不過那背影，怎么看怎么像是落荒而逃，生怕走的慢了就被陸祁又懟了回來，丟了勝局。

    凌暮這點(diǎn)小心思，陸祁一眼就能看穿，不過人都要走了，占點(diǎn)便宜就占點(diǎn)便宜吧。

    看著凌暮走出悅仙樓，陸祁再次慢條斯理地拿起那張賬單，遞給身后的隨從，道：“送去京城，給左相大人，就說不用還了，就當(dāng)是賀禮了?！?/br>
    隨從應(yīng)聲：“是，少爺?！?/br>
    陸祁嘴角勾了勾，為了他還能再清靜幾年，凌暮還是別這么早回來找他了。

    眼看著凌暮很快沒了蹤影，陸祁卻沒有立刻回去，而是看著窗外熱鬧來往的行人，看了許久，末了，忽地自嘲一笑。

    說是圖個清靜，圖個逍遙，其實不過是因為沒有熱鬧可融入罷了。

    “備車，回府吧?！?/br>
    馬車很快停穩(wěn)在陸府門口，陸祁下車，神情恢復(fù)了以往的淡漠，正準(zhǔn)備如往常一般去書房處理事務(wù)，卻在半路被老夫人身邊的素秋攔了去路。

    素秋屈了屈膝，道：“大少爺，老夫人念叨著好幾日沒見著您了，想請您去蘭院說說話兒呢?！?/br>
    陸祁腳步微頓，大致猜到了老夫人的目的，但還是點(diǎn)了點(diǎn)頭，朝著蘭院去了。

    蘭院，水房外。

    柳兒輕車熟路地沏好一壺茶，交給了急匆匆過來的雨雁，默不作聲地聽著她挖苦了幾句，然后如往常一般，無聊的蹲在門外的一棵玉蘭樹下，看著來來往往的螞蟻發(fā)呆。

    這可真不是她偷懶，事實就是她的確沒事干。直到此時，柳兒才真正領(lǐng)會了，原來嵐兒真的沒說錯，蘭院可真清閑啊。

    第一天時，她還時時擔(dān)心受怕，生怕自己沖撞了別人，犯了錯，可這幾天來，她發(fā)現(xiàn)自己的擔(dān)心完全是多余的。素秋就像是故意將她與其他人隔開了似的，她從早到晚基本都呆在這個水房里，除了雨雁很少看到其他人，更別說是有頭臉的人物了。

    而要做的事，也就是在雨雁來時，替她沏茶，時不時聽她惡言惡語幾句，與她之前要做的那些相比，基本約等于無了。至于素秋說的教雨雁茶藝的事，柳兒也就在第一天提了一句，毫不意外被雨雁嗆了回來，之后也就不敢再提了。

    不得不說，這樣的日子，她還真挺滿意的。雖然張mama和嵐兒聽她說了這些后，都深覺她受了委屈。嵐兒還為了她罵了素秋好幾次，安慰她遲早會見到老夫人，真相大白的。

    對此，柳兒回以無所謂的一笑。一面覺得這樣挺好，最好一直這樣下去，一面又對嵐兒有些愧疚，發(fā)達(dá)了帶上她的承諾，怕是不好實現(xiàn)了。

    柳兒惆悵地嘆了口氣，拿手撥了撥正背著一粒米，哼哧哼哧往洞里搬的小螞蟻，數(shù)著還有多久可以回去，昨日嵐兒與她說的她家長的趣事，還沒說完呢。

    沒成想她氣還沒嘆完，不遠(yuǎn)處再次傳來了腳步聲，竟然是剛走不久的雨雁去而復(fù)返了。

    柳兒連忙站起身，看著雨雁一臉后怕的模樣，剛端過去的茶，還端在手中，想了想，還是走了過去，小心翼翼問道：“雨雁jiejie，這是怎么了？”

    雨雁斜斜看了她一眼，再看看手里的茶，忽地眸光一閃，將手里的托盤推到了柳兒面前，“這茶，你去送?！?/br>
    第7章 “就她吧?！?/br>
    柳兒神情微愣，抬頭不解地看向雨雁。

    以往雨雁可是生怕她見到了老夫人，如今這么反常，就算柳兒再遲鈍，也知道應(yīng)當(dāng)不會是什么好事。

    柳兒不自覺往后縮了縮，小聲道：“雨雁jiejie，我平時不大出水房，也不怎么熟悉路……”

    雨雁斜睨了柳兒一眼，似是有些意外以往膽小的跟什么似的柳兒，竟然破天荒地會找理由了，不屑地笑了笑，將托盤收了回去，道：“跟我過來。”

    柳兒絞了絞手指，不敢得罪雨雁，還是跟了上去。

    雨雁帶著柳兒出了水房，走過抄手游廊，停在了蘭院主屋門外，直接拉起柳兒的手，將托盤放了上去，看著柳兒還有些茫然的眼神，冷笑道：“不是說不認(rèn)識路么？喏，”雨雁指了指不遠(yuǎn)處主屋的地方，“那兒就是主屋，我給你帶了路了，去吧?！?/br>
    柳兒心里一咯噔，看著雨雁雙手環(huán)胸，冷冷看著自己的模樣，也明白了自己這趟怕是逃不掉了。

    她不太明白，為什么自己并未得罪她，雨雁卻為何總是針對她。

    柳兒有些委屈，可也知道委屈沒用，只能咬了咬唇，扣緊了托盤邊緣，對雨雁微微屈了屈膝，步伐沉重地轉(zhuǎn)身朝主屋走過去。

    主屋她每日早晨來時都會路過，偶爾也會偷偷打量，她還是第一次走近，只可惜再沒了好奇的心思。

    手上的托盤似有千斤重，每走一步，柳兒還有些的心就沉重一分。

    離得近了，柳兒也注意到了屋內(nèi)沉悶壓抑的氣氛，屋內(nèi)似乎坐著不止一個人，而丫鬟們卻都侍立在門外，個個垂著頭大氣都不敢出。

    柳兒心道怪不得雨雁讓她來呢，嵐兒曾經(jīng)和她說過，主子屋里氣氛不對時，千萬別進(jìn)去，誰去誰就是靶子。當(dāng)時她不太理解，現(xiàn)在卻有了幾分感同身受之感了。

    柳兒越走越踟躇，有那么一瞬間甚至想轉(zhuǎn)身逃走，只可惜天不遂人愿，素秋正好看到了她，眼中驚訝了一瞬，隨即像是為了打破屋里的氣氛似的，呵斥道：“怎的這會子才奉茶過來？還不快進(jìn)去！”

    柳兒身子一顫，閉了閉眼，硬著頭皮走了進(jìn)去。

    因為太過緊張，柳兒進(jìn)屋時都沒敢抬頭，屈了屈膝行了個禮之后，才敢偷偷抬眼看一眼屋里的人。

    屋里總共也就坐著兩個人，主位上那位衣著貴氣的婦人，應(yīng)當(dāng)就是陸老夫人了，至于坐在她右邊下首的人……

    當(dāng)看到這人是誰的時候，柳兒心中微微一動，是大少爺！

    看得出來，此時老夫人和大少爺?shù)哪樕疾辉趺春?，尤其是陸祁，眉間微皺，說不清是慍怒還是失望。

    可是不知道怎么的，許是第一次見的時候，陸祁就和柳兒在心中想象的形象成了極大的反差，還替柳兒解了圍，在看到來人是陸祁的時候，柳兒心里的緊張竟然奇跡般地散了些許。

    柳兒還記得自己此時是什么處境，所以只瞟了一眼，便飛快地收了回來。端著托盤先走到老夫人身邊，弓腰將茶水放到老夫人手邊。

    隨后轉(zhuǎn)身，端著另一杯茶，走到了陸祁的身邊。將茶水放到桌上的時候，柳兒的動作微不可察的放慢了一些許，但也只是一瞬。

    茶杯底穩(wěn)穩(wěn)地扣在桌上的一聲響，柳兒的心也落了地，輕呼口氣，正準(zhǔn)備彎腰退出去，就聽身前的陸祁冷不丁的開口道：“就她吧?！?/br>
    這近在咫尺的聲音，讓柳兒愣了一下，似有所感的抬起頭，就看到陸祁抬眼看了她一眼，隨后站起了身，眼中滿是不耐，看著同樣沒反應(yīng)過來的老夫人，道：“不必麻煩了，難為母親替兒子著想，那便將這婢女與了兒子，母親也可放心了。至于婚事方面……”陸祁冷冷道：“母親盡管先為二弟張羅，只說是我的主意便是，如此，便也不用再擔(dān)心他人外說什么長幼有序的閑話了?！?/br>
    猝不及防被直說出了自己暗藏的心思，老夫人有些錯愕，一時倒不知該說些什么。

    陸祁神色不明，也不欲再說，匆匆一禮，大踏步往門外走去。

    快到門口時，陸祁忽又停了下來，看向了還處在呆愣中的柳兒。

    柳兒還在想著陸祁的話的意思，見陸祁望了過來，鬼使神差的跟了上去。

    只留下了身后欲言又止的老夫人和臉色難看至極的素秋。

    許是心情不大好的原因，陸祁的步伐很快，起初柳兒走快些還能勉強(qiáng)跟上，越到后來，連小跑都不一定能跟得上了。

    柳兒來了才幾天功夫，只對下人房和蘭院后院熟悉，眼看著周圍景物越來越陌生，心里一慌，生怕下一個轉(zhuǎn)彎就被陸祁丟下，也顧不得規(guī)矩了，鼓起勇氣喊了聲：“大少爺?！?/br>
    陸祁猛地停下了步子，轉(zhuǎn)頭看到已經(jīng)跑出了汗的柳兒，神情微滯，像是如夢初醒般，才反應(yīng)過來自己方才做了什么，懊惱地揉了下自己的眉心。

    自己方才是怎么了，其實完全可以像以往一樣搪塞過去的，莫不是魔怔了？

    陸祁輕嘖了一聲，罷了，話是自己說出來的，照此情景來看，還算是她幫了自己個忙，之后再想辦法彌補(bǔ)吧。

    一會兒的功夫，柳兒已經(jīng)快步走到了近前，見陸祁看著她，有些慚愧，屈膝行了一禮，道：“奴婢腳程慢，大少爺恕罪?！?/br>
    陸祁看著這雙令自己印象深刻的帶著怯意的眼睛，眸光微頓，道：“無事。”

    隨后轉(zhuǎn)回了身，繼續(xù)往前走，只是這次他總算留意了后面還有個人，主動放慢了腳步。

    與此同時，蘭院前院伺候的婢女，已經(jīng)炸開了鍋。

    當(dāng)時她們雖都在外面，但是里頭的聲音都還是能聽得見的，陸祁帶著柳兒走后，守在門外的兩個婢女，便悄悄地交頭接耳了起來。

    雨雁原本一直站在遠(yuǎn)處，等著看柳兒的好戲。在柳兒看來，她的確沒得罪過雨雁，不過在雨雁看來，模樣比她好，技藝又比她高超，對她來說就是一種“得罪”，更何況柳兒還差點(diǎn)搶了她的差事。

    說到差事，雨雁就來氣，她自認(rèn)那個柳兒的技藝根本不如她，要不是素秋姑姑勒令，她才不要做這么丟面的事。不過這下好了，等這個柳兒被趕出去，她就可以名正言順的露一手了，老夫人肯定更加滿意，若是一時高興，將她賜給大少爺也不一定。

    雨雁邊想著邊注意著主屋里的動靜，可是非但沒等來她想看的，反而看到柳兒跟著大少爺走了出來。

    雨雁心下一沉，覺得有些不對勁，見老夫人身邊的兩個婢女正在低聲談?wù)撌裁?，忍不住過去打聽了一句。

    那婢女見是雨雁，好奇道：“雨雁，你來的正好，我們正想問你呢，方才那個奉茶的婢女什么來頭？那么好命，被大少爺親自開口向老夫人要了回去呢。”

    雨雁眸子猛地睜大，好半天才找回自己的聲音，“什……什么？”

    第8章 進(jìn)了祈安院

    蘭院屋內(nèi)，素秋見老夫人難看的臉色，也顧不得震驚了，趕緊走上前替老夫人順背，“老夫人莫?dú)?，你這也是為了大少爺好，大少爺遲早會明白你的苦心的?！?/br>