鳥與荊棘 第49節(ji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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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他思考的時間里,天黑了。月亮不肯冒出頭,于是四下里夜霧翻涌起來,蒙在廖維鳴眼前,成了白茫茫的一層。 在這個時候,畫室里突然響起腳步聲。 廖維鳴疑惑地抬起頭,驚訝地看見是水彩畫上的溫夢走了下來。 她俯下身,嘴唇觸感微涼,像冰鎮(zhèn)過的櫻桃,內(nèi)里卻火熱的。廖維鳴愣了一下,抬起胳膊,緊緊摟住了她,把她壓下來。 沙發(fā)狹窄,幾乎容不下兩個人交疊的身體。 他用力地吻她,攫取她所有的呼吸。而她牢牢摟住他的臂膀,隨著激烈的動作起伏,發(fā)出歡欣的、汗淋淋的喟嘆聲。 一切結(jié)束之后,廖維鳴探身,親了親溫夢的額頭,小聲問:“你怎么回來了?不是要跟李彥諾走么?!?/br> 溫夢眼睛闔上,嘴里嘟囔著:“我不走,我們還有一場婚禮要辦呢?!?/br> 是啊,婚禮。 那場盛大的海島婚禮。 她會穿著雪浪一樣潔白的婚紗,站在明媚的陽光里,沖他揚起笑容,溫柔但是堅定。 而他會走上前,挽住她的臂彎,在她唇上留下一個小小的吻。 他們會有一個漂亮的孩子。一個男孩,或者是一個女孩,無論怎樣都好。模樣像溫夢,性格也像她。 ——小小的溫夢跌跌撞撞地抱著毛絨小熊跑過來,一本正經(jīng)地學(xué)大人講話,該是多么可愛啊。 他們會不斷的爭吵。 她會抱怨他的異想天開,他會不滿于她的謹(jǐn)小慎微。但在爭吵過后,他們依舊很快又會和好。 她會是他的繆斯。 如同克拉拉之于勃拉姆斯,卡米爾之于莫奈。 他會把所有炙熱的愛意記錄在畫中,每一筆里都有她的影子——開心的、悲傷的、沮喪的、惱怒的溫夢。 他會在早上出門前吻她,晚上入睡前吻她。他們會在垂垂老矣前,走過世界上的許多角落。 對有些人來說,相守一生太長,太過枯燥。但對他們來說,一輩子太短,不夠揮霍。 因為就像夏加爾畫中那樣。 只要一推開窗,她就這里。帶來無盡的晴空、暖陽和鮮花錦簇。 …… 霧在廖維鳴的想象中逐漸散去,天亮了。 這短暫的一夜里發(fā)生了太多,就好像他和溫夢已經(jīng)走過了漫長的一生。 廖維鳴靜靜地坐著,感受自己的呼吸被時間浸泡,在日升月落中輾轉(zhuǎn)遷移,一忽白云蒼狗。 日出的第一縷陽光涌進(jìn)來,穿過沒有拉嚴(yán)實的窗簾,在雪白的畫布上拉出一條金絲,刺穿靈魂。 廖維鳴不能再忍受了——他必須要離開北京,離開這間孤獨的畫室,出去走一走。 可去哪里好呢? 他想到了昨晚看見的那場婚禮。 他要到馬爾代夫去。 離開的腳步是果斷的,只是在關(guān)上畫室的門之前,廖維鳴還是忍不住回頭看了一眼。 溫夢重新回到了水彩畫上。她對著他微笑,柔和的、堅定的。 *** “我們的飛機(jī)即將抵達(dá)馬爾代夫瑚湖爾島機(jī)場,當(dāng)?shù)貢r間與北京時間相差三小時,地面溫度36攝氏度……” 機(jī)艙內(nèi)廣播聲響起,預(yù)示著一段嶄新旅行的開始。 廖維鳴從回憶中睜開眼睛,失重的感覺比困意先一步襲來。飛機(jī)緩緩下降,起落架震動,在跑道上滑行過一段距離之后,最終停了下來。 馬爾代夫的首府馬累是一座熱鬧的城市。 汽車?yán)纫豢滩煌5仨懼嗄_的孩童在街道上奔跑,打鬧聲喧囂。中午才下過一場雨,經(jīng)過幾個小時的烘烤,空氣中水汽蒸騰,有一種霧嘟嘟的濕潤。 要上五星島,須得先從馬累坐水上飛機(jī)、之后再轉(zhuǎn)快艇。如此折騰到廖維鳴預(yù)訂好的酒店,又是一個多小時。 而此時已是夜幕藹藹。 “天黑了海里危險,最好別下水?!苯哟木频旯芗沂莻€皮膚黝黑的本地人,一邊拎過廖維鳴的行李箱,一邊熱情地講解,“白天的話會好些,可以去浮潛,這個季節(jié)的珊瑚礁很美?!?/br> “是不是雨季還沒過?” “對,不過都是陣雨。白天多半會下上一兩場,停了也就停了,不影響潛水?!?/br> 兩人絮絮交談,沿著酒店園區(qū)的小徑,一路向前。 白日里沉悶的熱已經(jīng)褪去,茂密而油綠的灌木浸在夜里,間或點點蟲鳴。此地沒什么重工業(yè),更談不上污染。天空垂得很低,好像一抬手,就能摸到閃爍的繁星。 “先生,我們到了?!惫芗彝O履_步,示意廖維鳴,“就是這里?!?/br> 眼前是一排點著夜燈的水屋。 水屋緊鄰印度洋,建造得頗有些海島風(fēng)情——混凝土屋頂外面特意蓋上稻草,房間內(nèi)部一水雪白的裝飾。 白的墻、白的被單。白的吊椅微微搖晃,等待著旅人的到來。 床邊是一面透明落地門,透過玻璃,能看到外面亮著的無邊泳池。水蔚藍(lán)而平靜,像一塊凝固的翡翠。 要是從這一片水域再往外去,就是真正的海了。和人工泳池里的寧靜不一樣,此刻疾風(fēng)掀起波濤,浪花拍打在礁石上轟隆作響,是一種躁動的力量。 管家貼心地把客人的行李箱放在床邊,拿了小費,留下一句“have a good night, sir”,就轉(zhuǎn)身離開了。 廖維鳴推開玻璃門,讓新鮮的海風(fēng)吹進(jìn)來。隔著泳池看了好大一會兒暗涌的海,才重新回到屋里,在床邊上坐了下來。 手機(jī)開機(jī),屏幕亮起,幾個未接來電。 有策展中心的,有美院老師的,有助理小趙的。而讓人意外的是,竟然還有來自溫夢的。 廖維鳴下意識就要撥回去,指頭挪到那個名字上時,又停了下來。 他想了想,轉(zhuǎn)而點開李彥諾的朋友圈。 自從那條老街酸奶的狀態(tài)后面,李彥諾就什么也沒有發(fā)過了,只剩下一條橫線。他沒有分享自己和溫夢復(fù)合的喜訊,也沒有分享回洛杉磯行程的打算。 這人一向含蓄,這么多年一直沒變。 從李彥諾那里探索無果,也許該去看看溫夢的朋友圈。 可廖維鳴沒有這么做。 他把手機(jī)扔到床上,人也躺了下去。輾轉(zhuǎn)到后半夜,終于陷進(jìn)無知無覺的睡夢里。 *** 管家說得沒錯,此地雖然雨季漫長,但早上云彩走掉,中午地上的水就干了。 水果是新鮮的,汁水旺盛,果rou細(xì)膩甘甜,吃上幾個就能填飽肚子。無論是椰子還是芒果,都不像北京市場上賣的那樣干癟。 除開食物可口,島上的生活節(jié)奏更是懶散。清早起來曬曬太陽,去自助餐廳吃上一頓,就再沒有其他安排。 而廖維鳴能做的,似乎只剩下休息。 但理想和現(xiàn)實總是有著一道無法跨越的鴻溝。得不到的愛戀纏住他,讓廖維鳴時不時從睡夢中驚醒,睜眼直到天亮,心情談不上多么飽滿。 既然這樣,就去潛水吧——在無垠的大海面前,個人的喜怒哀樂顯得無比渺小,自然總歸會給出答案。 一天,二天,三天。 魚群在廖維鳴的身邊穿梭而過,色彩斑斕,完全不懼怕人類的存在。除非是偶爾有快艇從遠(yuǎn)處經(jīng)過,發(fā)動機(jī)的聲響一下子擾亂水面,魚群才會受到驚嚇,四散逃開。 廖維鳴從水中抬起頭,捋了一把濕淋淋的發(fā)梢,往遠(yuǎn)望去。 又有游客上島了。 快艇上坐著四五個白人,其中倒是有一個亞洲人的身影,看著竟然有幾分熟悉。只是船開得太快,那影子一閃而過,就從廖維鳴的視線里消失了。 好像溫夢。 這個微小的希望在廖維鳴腦海中冒出頭,又被他按了下去。 怎么可能呢。 溫夢應(yīng)該已經(jīng)在準(zhǔn)備前往美國了,和李彥諾一起,畢竟廖維鳴想不到任何一個能讓她留下來的理由。 即便如此,他還是變得有些心緒不定。又潛了十分鐘,最后干脆從水里出來了,讓那天的行程草草結(jié)束。 從浮潛的白沙灘到水屋,步行大概五分鐘。 太陽很大,迅速蒸發(fā)掉留在廖維鳴身上的海水。雪白的海鹽凝結(jié),讓他裸露的皮膚都變得緊繃。 他走著,走著,竭力壓制沒有那些意義、卻依舊在翻涌的幻想。房間終于出現(xiàn)在眼前,門意外的沒有關(guān)死,敞開一條小縫。 ——他離開前明明是關(guān)好了的。 廖維鳴屏住呼吸,把門推得大敞開。接著他看清了屋內(nèi)的情形,愣住了。 畫中的人影真的出現(xiàn)在眼前了。 她穿著一件純白吊帶裙,就坐在落地窗邊吊椅上,借著日光讀一本書。涼鞋掛住她的腳背,隨著擺動的節(jié)奏微微晃動。如果不是天太熱,讓女人面頰上漲得有些發(fā)紅,她幾乎要和背景的白融為一體了。 “溫夢?”廖維鳴難以置信地叫出那個名字。聲音很輕,生怕一旦驚動對方,人影就又立刻回到畫上。 但這不是幻想,也不是夢。 因為被叫到了名字的人抬起頭,把書放在膝蓋上。頓了下,露出微有些赧顏的微笑:“維鳴,好久不見?!?/br> 第38章 chapter 37 他和她的約定…… 溫夢說出這句話的時候, 臉上在笑,心里其實是有些忐忑的。因為她對于分手這件事的理解,全部都是基于自己的揣測。 廖維鳴會不會壓根就不這么想?會不會根本就不愿意再見到她? 溫夢也不清楚。 而十來天沒見, 再次看到廖維鳴,他似乎還是老樣子, 只是單薄的面孔更瘦削了些。淺棕色眼珠被日光曬得通透, 好像貓眼石。 他像是在思考什么,一直沒有出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