鳥與荊棘 第42節(ji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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漫長的嘟聲響起。一秒,兩秒,十秒,電話始終沒有被接通。 廖維鳴想到什么,眼神沉下來,轉(zhuǎn)而撥打另外一個號碼。 幾秒后。 李彥諾的聲音在電話那一頭響起:“喂?” “溫夢是和你在一起嗎?”廖維鳴干脆地問。 而對方頓了一下,平靜地回道:“是。” 第32章 chapter 31 【修】老友 (…… 手機(jī)開始逐漸在廖維鳴掌間發(fā)燙, 變得很沉。 靜默片刻,他沉聲說:“麻煩你把電話給溫夢,我有事和她講?!?/br> 李彥諾沒有動, 也沒有出聲,顯然并不打算按照他的要求行事。 “那你們現(xiàn)在在哪里?”廖維鳴深吸了一口氣, 努力壓住翻滾的情緒, “這總能說吧?” 他果真得到了一個地址。 “新廠街183號?!?/br> 畫室的門被推開,帶起一陣微涼的風(fēng)。助理正在外面偷偷玩手機(jī), 看見廖維鳴突然出來,被嚇了一跳:“廖老師, 您已經(jīng)吃完飯了?這么快?” 廖維鳴隨意地點(diǎn)了下頭, 手里握著車鑰匙, 匆匆下樓去了。 從東二環(huán)到北三環(huán),一路上導(dǎo)航都是紅色的。車子走了又停,停了又走。短短七八公里的距離, 對于身處極度焦慮之中的人來說, 卻像是要開出一個世紀(jì)那么久。 紅綠燈交錯中, 廖維鳴眼前的馬路變得扭曲、狹長。 陰沉的云彩借由夜色往下垂, 就垂在無盡的長街上。這條街巷通向未知的遠(yuǎn)方, 如同列維坦畫中那樣, 滿是荒涼。 唯一的區(qū)別, 是道路的盡頭并不是《弗拉基米爾之路》里的審判之地,而是胡同口一家很小的靜吧。 廖維鳴推開門,大步走了進(jìn)去。 燈光昏暗,老板在斷斷續(xù)續(xù)練習(xí)的木吉他。工作日的晚上店面冷清,除了吧臺邊坐著的男人,再看不到第二個客人的身影。 廖維鳴環(huán)顧一圈, 沒有找到他要找的人,于是緩慢地開口:“溫夢呢?” “你來晚了一點(diǎn),她剛剛走了?!崩顝┲Z抬起臉,平靜地問,“要喝點(diǎn)兒什么嗎?” 他面前擺著兩個喝空的shot酒杯,還有兩杯沒有來得及喝的。杯口閃著潤澤的光,龍舌蘭的味道沿著玻璃往外涌,辛辣、嗆鼻。 廖維鳴頓了一下,才回答:“不了,我是開車來的?!?/br> 李彥諾點(diǎn)點(diǎn)頭,沒有要留他的意思:“好,那就早點(diǎn)回去吧,路上小心?!?/br> 既然此行是來尋找溫夢,那么目的沒有達(dá)成,理應(yīng)轉(zhuǎn)身離去。只是廖維鳴走出兩步,腳步漸漸變得遲疑,最后停了下來。 他在思考什么。 幾秒之后,廖維鳴回過頭,重新走向吧臺,拉開了李彥諾身邊的那把椅子。 “要一杯曼哈頓。”他坐下來,向老板點(diǎn)單。 黑麥威士忌和糖漬櫻桃都是現(xiàn)成的,只是老板放下吉他之后說店里沒有苦艾酒,能不能用杜松子酒替代。 廖維鳴不大在意地回道:“都行。” 本來就是醉翁之意不在酒,喝什么都無所謂,喝什么都行。 那杯曼哈頓很快被調(diào)好,端了上來。櫻桃在殷紅的酒液里沉浮,看著有模有樣,聞著也是一股甘甜。 廖維鳴早有心理準(zhǔn)備,也沒有什么期待。但嘗過一口之后,還是下意識皺起眉頭。見李彥諾正疑惑地看過來,他想了想,決定還是解釋一下:“味道不大對,有點(diǎn)像……” “料酒?” “料酒?!?/br> 李彥諾和廖維鳴幾乎是同時開口。 你看,老同學(xué)之間就是有些無用的默契。 如果是心無芥蒂的兩個人,遇到這樣的巧合,總該是笑一笑的。但此時無論是李彥諾還是廖維鳴,都沒有微笑的打算了。 沉默片刻,廖維鳴把酒杯往前一推,準(zhǔn)備說些什么。 而這次對方先開了口。 “維鳴?!崩顝┲Z轉(zhuǎn)動起眼前的龍舌蘭,“有件事我其實(shí)一直沒有和你說過。” 話出有因,廖維鳴頓了下:“什么事?” “有時候我挺羨慕你的?!?/br> 空氣突然變得尖銳,簡直要戳穿廖維鳴暗藏的不安。 他聽懂了。 ——李彥諾之所以這么說,一定是剛才和溫夢開誠布公地談過什么,才會得出這樣的結(jié)論。 他們講了些什么? 為什么溫夢不接自己的電話? 為什么她要先走? 廖維鳴坐不住了,幾乎要后悔自己點(diǎn)了這杯料酒。他想要馬上離開,想要馬上去找到溫夢,想要去解釋他能解釋的一切。 可即將要起身的時候,他又停住了自己的動作。 因?yàn)樵趷矍檫@件事面前,先動心的人總是會縮得無限小,變得無限低。以至于直接如廖維鳴,也偶爾會有猶豫的時候。 他想了很久,扭臉看向李彥諾,聲音沉得很低:“你是不是和溫夢說了什么不該說的?” 李彥諾沒有回答廖維鳴,哪怕對方用的是警告的語氣。 他只是繼續(xù)自己剛才沒有講完的話題:“我羨慕你有很多勇氣。知道自己想要什么,一直朝著一個方向努力?!?/br> 這句話讓空氣徹底安靜下來。 李彥諾在直言不諱地剖白自己,講出那些這么多年以來,他一直在努力回避的心里話。 在說完之后,李彥諾抬手喝空了面前的shot。酒精順著食道燃燒,讓他閉了一下眼睛。 廖維鳴把對方的行為都看進(jìn)去了。 共情是最多余的能力,卻也是藝術(shù)家的本能。一些激蕩的情緒逐漸被收斂,變得不那么銳利。 也許是想起了一些曾經(jīng)相處的時光,廖維鳴開始沉默不語。 過了兩三分鐘,他才慢慢地說:“我哪有什么勇氣。你膽子比我大多了,還記得嗎?那么大的一個□□,你三下兩下就給拆了?!?/br> 高一,生物實(shí)驗(yàn)課。 廖維鳴一刀下去,蟾蜍當(dāng)場血濺四方。按理說死都死了,應(yīng)該老老實(shí)實(shí)閉上眼睛??赡侵惑蛤芷遣豢希鸵诓讳P鋼盤上狠狠蹦跶兩下。 嚇得廖維鳴從塑料椅子上彈起來,慘叫道:“啊啊啊啊——它怎么死了還會跳??!” 李彥諾恰好和廖維鳴分在了一組。 他掃了一眼這個在當(dāng)時還不算很熟悉的同學(xué),平靜地解釋道:“這是因?yàn)橹参锷窠?jīng)反射?!?/br> “□□不是動物嗎?為什么是植物反射?” 一看這位就沒有好好聽過生物課。 “首先是蟾蜍不是□□……算了?!崩顝┲Z解釋了兩句,決定不再浪費(fèi)口舌。干脆把解剖盤直接抻到自己面前,默默地完成了接下來的工作。 廖維鳴隔開兩米,小心翼翼地圍觀了一會兒。最后好奇地湊了過來,簡直要對學(xué)霸干凈利落的解剖手法心悅誠服了。 于是下課鈴一響,他就大大咧咧的把胳膊搭在了李彥諾的肩上:“兄弟,多謝你幫忙,以后咱倆就是朋友了。我罩著你,有什么事就說?!?/br> 李彥諾可以甩開自作主張的廖維鳴,但他沒有。 因?yàn)閷Ψ绞侨绱松鷦佑腥ぃ约河质侨绱丝菰锓ξ丁咭粫r除了廖維鳴,幾乎沒什么同學(xué)主動和他來往。 那廖維鳴為什么要和他做朋友呢? 此時坐在吧臺前,廖維鳴聽到了這個問題。 不知出于什么原因,他重新舉起裝著曼哈頓的杯子,又喝了一口,單薄的面相皺起來:“因?yàn)楫?dāng)時我也挺羨慕你的?!?/br> 卡在青春期的末尾,廖維鳴有太多敏感的想法,太多無法通過創(chuàng)作宣泄的情緒。李彥諾像是一塊穩(wěn)定的基石,剛好壓住了動蕩的船尾。 “今天的任務(wù)還差兩頁沒有完成?!崩顝┲Z檢查過后,面無表情地把練習(xí)冊塞回廖維鳴手里。 “明天再說吧?!绷尉S鳴錘了捶胸口,“你看現(xiàn)在外面天好陰沉,總感覺心里堵得慌,很難受?!?/br> “不行?!焙茱@然李彥諾在學(xué)習(xí)這件事上是不會讓步的。他一把拽住朋友的書包帶子,把廖維鳴扯回到座位上:“快點(diǎn)寫。” 廖維鳴長長的嘆了口氣:“蒼天?。≡趺淳妥屛艺J(rèn)識你了,這是造了什么孽?。。。 ?/br> 話雖如此,筆尖還是老老實(shí)實(shí)的在紙張上移動,直到填滿練習(xí)冊的最后一個空隙。 性格如此南轅北轍的人可以做朋友嗎? 答案是當(dāng)然可以。 至少當(dāng)初他們就維持了兩年多的友誼。 晴天時一起打球,雪天時一起放學(xué)。課業(yè)不忙碌的時候,去廖維鳴家打游戲。課業(yè)緊張的時候,去李彥諾家上自習(xí)。 彼此磨合到李彥諾能夠一眼看穿,生日那天廖維鳴是故意發(fā)錯短信,提前一個小時叫溫夢去別墅。 而廖維鳴也能在撿起籃球時發(fā)現(xiàn),李彥諾正對著場館另外一端走神。那是女生上體育課的方向,溫夢正在一下接著一下用腕子顛動軟排,想要傳給喬婕。 廖維鳴把籃球拋出去,故意砸在朋友肩上:“喂,你看什么呢?” 李彥諾笑笑,回身接住球,沒有開口解釋。 他們曾經(jīng)是很好的朋友、是最好的朋友、是無話不說的朋友。既然如此,又怎么會走到今天這個地步的呢? 此時兩個成年男人坐在吧臺邊上,面前是毫不相干的酒,突然都失去了溝通的能力。 李彥諾把最后一杯龍舌蘭喝光,抬手示意老板再添點(diǎn)。而廖維鳴沒吭聲,直接用掌心蓋住了對方的玻璃杯,不讓李彥諾再續(xù)下去。 一些光零散地投下來,穿透酒杯的橫截面,在吧臺上映出些斑斕的色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