鳥與荊棘 第8節(ji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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溫夢一路小跑上車,112路開著暖風(fēng),內(nèi)外溫差極大,玻璃上蒙著一層霧。她用袖子擦出一小塊透亮,努力往外看。 蒙昧的天光里,廖維鳴在奔馳車邊上站著,笑瞇瞇的沖她揮手。 隨著“車輛起步,請扶穩(wěn)坐好”的聲音響起,公交車一股腦往前開去。男生的身影縮得小小的,漸漸隱匿在漫天的雪中。 怎么會有人能夠當(dāng)著對方的面,直接把心里話講出來呢?一點不會遲疑,一點不會膽怯。 搖晃的車廂里,溫夢被擠得歪七扭八,蒸出一鼻尖的汗,十分疑惑。 她不能理解廖維鳴,他和她差的太多了。 *** 廖維鳴的本領(lǐng)遠不止于此,溫夢和他接觸多了才發(fā)現(xiàn),有了這位自說自話的新朋友,生活簡直變得異彩紛呈。 廖維鳴有一套自己的生存之道,幾乎是踩在學(xué)生守則上行走。 比如食堂的飯難吃,他就打電話叫人偷渡肯德基到學(xué)校,甚至聚餐的地點還選在了距離打飯窗口最近的那張桌子。 “漢堡你要板燒的還是勁脆的?”廖維鳴側(cè)頭詢問溫夢,要真實的履行照顧朋友的承諾。 食堂師傅此生從未見過如此囂張的挑釁舉動,拿著餐勺探出頭朝這邊看過來,一臉不耐煩,隨時要趕他們走。 “咱們要不換個地方吧?!睖貕粲悬c緊張,“一會兒該挨訓(xùn)了?!?/br> 廖維鳴才不在乎:“怕什么,我這是解決民生問題。魯迅都說了,吃飽穿暖才有力氣干活?!?/br> 一口鍋扣在魯迅頭上,人家明明沒有說過。廖維鳴知識點記不清,歪理倒是很多。 溫夢還是猶豫,剛要繼續(xù)勸他,坐在一旁的李彥諾說:“沒事?!?/br> 這兩個字好像船上壓重的石頭,立刻穩(wěn)住了晃動的節(jié)奏。 溫夢突然覺得踏實了,因為李彥諾說在這里吃沒事,那肯定就是沒事,她是信任他的。 “那我要板燒雞腿堡吧?!睖貕魶]有再提換地方的請求。 不知道為什么,廖維鳴的聲音有點沉下去了:“哦?!?/br> 不過這點沉悶沒有持續(xù)太久,他很快恢復(fù)了精神,露出了招牌式的笑容:“都決定好了嗎?那我可下單了啊?!?/br> “快點快點?!敝車蝗ν瑢W(xué)比他還著急,尤其是喬婕和曲哲。 現(xiàn)炸的雞翅拿到手里還熱著,外酥里嫩,一口咬下去恨不得滿嘴流油。幾個人吃到把骨頭都吸吮干凈,誰都顧不上多說什么。 那天下午的英語周練,溫夢拿了滿分。 卷子出分的一瞬間,她對廖維鳴都有點佩服了。這人雖然看著不靠譜,但偶爾還是有點生活的智慧的。 確實吃好喝好,才能好好干活。 *** 和廖維鳴成為朋友,還有一個溫夢意想不到的好處。那就是天氣不好的時候,她不用再坐公交車。 往常北京是很干燥的,那一年卻像是被捅破了天窟窿,從夏天到冬天,一路沒完沒了的降水。 放假前的最后一天,又開始下雪了。 銀白的雪花連成一片,鋪天蓋地的傾瀉下來,蓋住路燈和井蓋,讓馬路的分界線都變得模糊。 溫夢才睡醒,睜眼就收到廖維鳴的短信:【今天天不好,咱們一起走。我已經(jīng)接上老李了,你在路口等我們,五分鐘就到。】 她趕緊爬起來洗漱,收拾好書包火速下樓。等穿著羽絨服跑出來時,那輛熟悉的紅色路虎已經(jīng)停在小區(qū)門口。 車門一拉開,音響的聲浪幾乎刺穿耳膜。 廖維鳴不光擅長畫畫,還熱愛一切藝術(shù),最近特別沉迷重金屬搖滾。 “這是rammstein的歌,industrial metal的代表作。”他煞有介事的向朋友們介紹起來,“聽到金屬撞擊聲和電腦音效了嗎?有沒有一種鞭撻感?” 溫夢沒聽出鞭撻感。她只覺得車廂里轟隆隆直顫,而自己要聾了。 李彥諾明顯和她想法差不多:“小聲一點,頭疼。” “你倆真是的,缺乏欣賞美的耳朵?!绷尉S鳴曲高和寡,只能嘆了口氣,把音量扭小。 光是車在路上走著,一點意思都沒有,溫夢和李彥諾又不愛說話,他決定自己活躍氣氛。 “對了,我昨天看了個笑話?!绷尉S鳴從副駕駛上回頭,興致勃勃的說,“一個人被蚊子叮醒了,抓了大半宿才把蚊子抓住。正準(zhǔn)備就地正法的時候,蚊子求他:別殺我,今天是我的生日——然后你們猜怎么著?” [1] 沒人接話,也不影響他的發(fā)揮。 廖維鳴干脆繼續(xù)往下講:“那個人善心大發(fā),把蚊子放在手心,一邊拍手一邊給蚊子唱生日歌哈哈哈。” 說完不僅自己笑出聲,還要逼迫圍觀群眾也發(fā)言:“聽懂掌聲?!?/br> 稀稀拉拉的掌聲響起來——其實溫夢沒大聽懂,但還是跟著李彥諾一起捧場的拍了兩下手。 廖維鳴滿意的做了個手勢:“收?!?/br> “你是不是下周要過生日了?”李彥諾倒是從這個笑話中領(lǐng)悟到了什么。 “兄弟,還是你懂我?!?/br> “打算怎么過?” “準(zhǔn)備辦個聚會,你們到時候都得來啊,別找借口?!?/br> 下周放寒假了,補習(xí)班又還沒開始,時間上確實是可以的。但廖維鳴的生日聚會一定人聲鼎沸,溫夢光想一想都要社恐。 她遲疑了一下沒有回答,廖維鳴又喊了一遍她的名字,目光里有點孩子氣的執(zhí)拗。 溫夢怕朋友傷心,于是答應(yīng)了:“我會去的?!?/br> 準(zhǔn)壽星果然很高興:“溫夢你想吃什么?龍蝦,焗飯還是火鍋?我提前叫阿姨準(zhǔn)備。” 李彥諾在一旁淡淡的接了一句:“做題的時候可沒見你這么激動?!?/br> 廖維鳴右邊眉毛挑起來:“那你別來了。到時候就我和溫夢吃,發(fā)照片饞死你。” 還有幾天就要成年的人了,打起嘴仗來依舊不肯認(rèn)輸。 溫夢沒有參與這場辯論,因為她正在在認(rèn)真思索。 車子拐過幾個路口,她終于想明白了:“所以那個人本來沒想殺蚊子,只是把想蚊子放在手心上,祝它生日快樂。結(jié)果鼓掌的時候,不小心把蚊子給拍死了?” 合著繞了半天,溫夢才搞清楚那個冷笑話的意思,反射弧未免有點太長了。 廖維鳴克制不住的笑出聲,就連李彥諾的眼睛也彎了起來。 溫夢再次遭遇社死瞬間,這回還是雙重的。她不好意思到把臉埋進手里,使勁搓了搓,面頰燙得快要爆開了。 而車窗外新鮮的雪里壓在道旁的冬青上,綻綠和沁涼的白交錯著,生機勃勃。 *** “我們是不是應(yīng)該給廖維鳴買個生日禮物?”那天放學(xué)的時候,溫夢在走廊里喊住了李彥諾。 “對?!?/br> 該買什么好呢? 這簡直是世界級難題了。廖維鳴物質(zhì)極大富裕,儼然已經(jīng)脫離人民群眾。什么都不缺,什么都有。 “買書吧?!崩顝┲Z想了一會兒,中肯的建議,“他也該學(xué)習(xí)學(xué)習(xí)了?!?/br> 中關(guān)村圖書大廈不遠,從附中過去也就幾個路口。新建的大樓足足有四層,音像、小說、教輔,一應(yīng)俱全。 于是問題細化成了:該給廖維鳴買什么書。 “送他一套《五三》?!?/br> “送一套王后雄?!?/br> 溫夢和李彥諾站在一層大廳里,幾乎是同時開口。聲音撞到一起,兩個人相視一笑。再穩(wěn)重也不過都是高中生,心里不知道壓著多少惡作劇的念頭。 “教輔好像在上面,咱們坐電梯上去吧。” “好。” 一踏入三層,迎面就是小山一樣的教輔書。封面花花綠綠,左邊一個“沖刺真題500道”,右面一個“強化訓(xùn)練1000篇”,堪稱是廖維鳴的受難地了。 溫夢隨手翻開一本,油墨混合的味道往上躥,和她現(xiàn)在的心思一樣,飄忽不定——李彥諾就站在她身邊,低頭認(rèn)真挑選書籍。指頭碾過書頁,窸窣作響。 這是她和他難得的獨處時光。 而溫夢很想問一下李彥諾,他是不是寒假要和曾可欣去上同一家輔導(dǎo)班,或者他對曾可欣是怎么想的。 問題就在嘴邊上,她手指卷著褲兜,心臟因為緊張蜷縮起來,有點疼。 掙扎了好半天,溫夢最后還是什么都沒說。哪怕只是出于對朋友的獨占欲,她也說不出口。 倒是李彥諾察覺到了她的忐忑:“你又胃疼了?” “沒有。”溫夢慌亂的岔開,隨便撿起一個話題,“分班之前,你就和廖維鳴關(guān)系這么好了嗎?” 話音落地,她簡直想抽自己一巴掌。真是一緊張就亂說話,這問的都是些什么,一點都不挨著。 李彥諾沒有聽出異樣,把書放下,細想了想:“其實也不是一開始就這么熟的。是有一次生物課隨機分組,我和廖維鳴在同一桌?!?/br> 按他的講述,那節(jié)課廖維鳴給他留下了很深的印象。 “他不敢解剖蟾蜍,是我動的手。他說為了表示感謝,以后在學(xué)校罩著我?!?/br> 好家伙,臺詞都不帶換的,廖維鳴可真是個人物。 “他挺有意思的,很自由?!崩顝┲Z一語中的,停頓片刻又道,“你覺不覺得他有時候像只貓?” 溫夢連剛剛的窘迫都忘記了,忍不住笑著點頭。因為就在不久之前,她也有過一模一樣的感受。 廖維鳴確實有點像貓,還是時不時炸毛的那種。 李彥諾見溫夢認(rèn)同自己的比喻,俯身繼續(xù)挑選送給朋友的禮物。長且密睫毛上沉著光,眉眼放松。神情里短暫的少了些老成持重,多了點本應(yīng)屬于他這個年齡的快樂。 ——明明剛見面的時候,李彥諾是那么冷漠。 心里話不經(jīng)意說出來的瞬間,溫夢急忙捂住嘴,被自己嚇了一跳。李彥諾該不會生氣吧,畢竟一件小事被記了這么久,還要翻出來講。 可她真的不是故意的。 “冷漠?”李彥諾沒有憤怒,只是疑惑,看樣子是根本記不起來發(fā)生過什么。 話講了是收不回來的,溫夢只能硬著頭皮繼續(xù):“當(dāng)時我想幫你裝鏈子來著,可你不讓我碰你的自行車?!?/br> 李彥諾皺著眉頭,認(rèn)真回憶了很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