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紅走后，直到了晌午，連身邊的兩個酸秀才都開了張，仍是沒有人來問顧青的字，兩個酸秀才有些得意，雖然你字好，但你沒有功名啊。

    他們又不禁懷念才開國的時候，那時候秀才可真少，根本沒有窮秀才的說法，現(xiàn)在讀書人真的太多了，連一介白丁的野小子都寫得一手好字。

    只是到后面，兩個酸秀才失落了，因?yàn)轭櫱嗟淖譀]人過問，他依舊一點(diǎn)都不喪氣，平靜淡然。

    其實(shí)顧青真沒什么沮喪的，沒人買，就沒人買，他現(xiàn)在需要錢，大概是因?yàn)橄霌Q個好點(diǎn)的住處以及吃點(diǎn)好的，他并不止賣字一條出路，只不過暫時懶得動腦袋。

    從前他死以為常，所以住什么地方都無所謂，反正時間一到，換個身份，興許就是金玉滿堂。

    現(xiàn)在不同了，身體越來越健康，加上已經(jīng)是第七個月，種種跡象都表明他應(yīng)該會在這個世界呆上很長的一段時間。

    他本身也是一點(diǎn)都不想再死了，尤其是經(jīng)歷以前那種身體惡化的情況，一想到就會吐。

    當(dāng)你身體越來越糟糕時，什么財富、權(quán)力彌補(bǔ)不了那種落差和難受，因此也讓顧青學(xué)會了麻木，隨它吧，反正死了還會再復(fù)活。

    “竟然有些餓了。”顧青摸了摸肚子。

    他不打算繼續(xù)等著小紅，心中本也沒多少期待，多少年來，他連對自己都不太抱有期待了，何況旁人。顧青收拾好那一幅字，身邊的商鋪一晃而過，河上的畫舫，河邊的青衿士子來來往往，顧青走進(jìn)城郊的一條街道，來到一所小酒館，點(diǎn)了一盤茴香豆和一小盅酒。

    此時他有點(diǎn)念小紅的好，這八文錢倒是及時。他賣字掙錢是為了省心，因?yàn)樽錾膺@些他雖然也會，但需要做許多準(zhǔn)備工作，還得和人打交道，至少他現(xiàn)在是不太喜歡的。

    不過目前看來，他之前確實(shí)是選錯了賣字的地方。

    顧青心思飄到剛剛經(jīng)過的畫舫上，那上面有錢人挺多的，遇到幾個識貨的，應(yīng)該也不難。

    怎樣上去呢？

    他這一身衣服到底有些寒酸，要上那樣的畫舫，有些犯難。

    吃完東西，顧青來到河邊，站在一株楊柳下，垂柳如煙，風(fēng)景如畫，而顧青看著來來往往的士子、商賈，心中想著要不要像之前跟兩個秀才那樣，在里面找個人講講道理，借一身不顯得窮酸的衣服來穿，混上畫舫去？

    忽然有人靠近顧青，顧青轉(zhuǎn)頭看過去。

    這個人是小紅。

    小紅道：“你怎么不在原來的地方，我問了你身邊的兩個秀才，都說不認(rèn)識你，不清楚你去了哪。后面我找了你好久，都以為再也找不到你，所以回來這里，沒想到居然能見到你。你不是沒錢嗎？難道你的字賣出去了？”

    她嘰里咕嚕說了一大堆，可是眉梢眼角都是欣喜。

    顧青醒悟過來，道：“你在這里做事？”

    小紅道：“先不說這個啦，你的紙條，我家小姐看了，她說字寫的很不錯呢?！?/br>
    顧青抓住重點(diǎn)，問道：“你家小姐打算買我的字？”

    小紅道：“我家小姐要再看看你那幅字才做決定，而且可能不會有太高的價，但也不會很低，具體價錢應(yīng)該要談一談?！?/br>
    她說完就徑自拉著顧青的衣袖往前走，生怕顧青又不見了。

    …

    …

    兩人上了一個畫舫。

    這所畫舫顯然和旁的畫舫有區(qū)別，通體紫色，很有貴氣。顧青一上來，就默默計算了里面擺設(shè)的價值，有些東西應(yīng)該是古董，至于沉香木、紫檀木做的擺件更不少，掛的字畫不比他的好，但是肯定有些名氣，價錢不低，香爐是紫色的，上面刷的漆一看就很貴，技藝也不一般，大概比他就差了一些而已。

    此間的主人就是小紅口中的小姐，她戴著一層面紗，罩著一身很寬的袍子，看不出身材，身上的脂粉香氣很淡，不刺鼻，有種清妙悠遠(yuǎn)的感覺。

    她露出的一雙眼睛也很有神，不似那種煙視媚行的女子，像是窗前的月光，總能點(diǎn)綴人們的夢。

    又會令人想到山里的清泉，甘冽純凈，更有些許靈動。

    她好奇地打量了顧青一會，接著微笑道：“你真好看。”

    顧青不以為然，拿出字道：“買嗎？”

    小姐隨即將注意力放在字上，輕輕念到：“江城五月落梅花?！?/br>
    她默默咀嚼，好一會才問道：“只這一句嗎？”

    顧青點(diǎn)頭。

    小姐有些可惜道：“若是一首詩，幾百兩都值，現(xiàn)在我只想出二十兩銀子?！?/br>
    顧青搖頭道：“如果你是喜歡這句詩，至少要一百兩?！?/br>
    小姐道：“你的字比那些一百兩的字要好，可是你沒有名氣。而且你也沒死?！?/br>
    顧青當(dāng)然知道死掉的書法家和名氣大的人的字畫才值錢。但他有他的想法。

    顧青道：“你說的有道理，不過還是得一百兩?！?/br>
    小姐有些驚訝顧青的倔強(qiáng)，問道：“為什么？你不怕我生氣，連二十兩都沒了嗎?！?/br>
    顧青道：“因?yàn)槟阆矚g這句詩，對它有感覺，你大概也不可能在別的地方看到這句詩。即使你以后再在其他地方見到這句詩，但也未必有現(xiàn)在這一刻的感覺。所以為了你此時此刻的喜歡，花點(diǎn)錢算得了什么，畢竟你這里隨隨便便一件東西都遠(yuǎn)不止值一百兩，但你說得上喜歡的又有幾樣呢?！?/br>
    小姐莞爾一笑，道：“我可以出一百兩?！?/br>
    顧青看向她，道：“真的？”他說了一大堆，其實(shí)自己都不太信服，只是他猜得到，這個小姐的底線絕不是二十兩。反正只是動動嘴就有可能多賣一點(diǎn)錢，何樂而不為呢。

    小姐道：“但是我有一個條件，你教我寫字?！?/br>
    顧青搖了搖頭，萬一她要學(xué)上個一年半載，豈不是很耽擱自己。

    小姐道：“我另外給你一個月三十兩銀子，包吃包住?！?/br>
    顧青不禁遲疑，習(xí)慣性回了個價，道：“五十兩?！?/br>
    小姐微笑道：“成交?！?/br>
    顧青：“……”

    接下來小紅帶他去河邊的一所僻靜住處，路過有大片屋舍，鱗次櫛比，住在這附近的人，顯然都有些身份。

    不過路上小紅還跟顧青說了一些閑話，那小姐并非顧青以為的那種姑娘，畫舫只是小姐的產(chǎn)業(yè)之一。

    至于小姐具體是什么來頭，小紅倒是沒說清楚。

    顧青亦沒有問。

    接下來過去三天，顧青都沒見到那個小姐，連小紅都很少見，不過每天有仆役給他定時送餐。

    亦沒有人限制顧青的行動，因此顧青每天都出去到河邊閑逛。

    至于離開，他暫時沒想過了，畢竟包吃包住，還不怎么需要干活，他又犯懶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