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身上有某個死去之人的影子。

    就從她漫不經(jīng)心地玩著手指頭的樣子，偶爾流露出的不耐煩的樣子，又或許是她此刻挑起眉梢清泠泠看過來的時候。太像那人了。

    沈懷澤聽到自己心臟打鼓的聲音。

    有下人端上果盤清茶，只說是請沈先生來看看小郎君的心臟，但因為小郎君睡下了，請他等等。

    以芙和他閑聊，“沈先生在太原是個小有名氣的醫(yī)者，在太醫(yī)院就職也能享受無盡榮華，怎么甘愿民間做個平平無奇的醫(yī)者？”

    沈懷澤沒有宋璞玉的燦蓮之舌，平生吶吶不善言辭。他捏緊袖中的手，緩緩道，“京城人才濟濟，我可與別的醫(yī)者相互學習，豐富學識?！?/br>
    以芙背后墊一軟枕，撐著下巴看著傾盆大雨，“每每看到先生，我總是想起故人。又是在這種引人惆悵的季節(jié)，感慨未免多些，您說是吧？”

    沈懷澤仿佛遭了千百只蟲蟻啃噬。他“嗯嗯阿阿”應了幾聲，便起身去找小郎君。轉身往偏堂里的走的時候，他聽到了滿腹失望的一聲：

    “阿兄為什么不認我呢？”

    “阿兄第一次見我就知道我是誰了吧？”

    “那阿兄為什么在我生產(chǎn)后總躲著我呢？”

    沈懷澤下頜倏然緊繃。他僵硬地轉過身，見她的眼里的失落匯聚在一起，再一次喃喃地詢問，“這到底是為什么呢?！?/br>
    還未修繕完成的大廳略顯樸素。以芙一襲白衣曳地，漆目紅唇，仿佛夜色中的鬼魅誤闖了民間小宅。她低落地笑笑，“難道真和爹爹娘親有關嗎？”

    沈懷澤怔在原地，臉色蒼白。

    “阿兄為什么不敢與我相認？”

    伴隨著隆隆滾雷，一道猙獰白光在夜幕里劈開，照在以芙身上。她的臉那樣蒼白、嘴唇那樣紅……一個小廝闖進雨幕，朗聲說秦公公來拜見。

    以芙微笑。

    她身邊的侍衛(wèi)都是秦遂派過來的人，他知道路上發(fā)生意外倒是不足奇怪。只是讓秦遂這么一個冷心冷欲的人這么急匆匆地趕過來……

    她笑容和善，“快去請他進來吧?！?/br>
    沈懷澤恍惚地攤在座椅上。他看著以芙笑語吟吟的樣子，不由得想起來小時候拽著自己袖子的小meimei，再往前，是無數(shù)個小meimei……無數(shù)聲稚嫩的啜泣……撕心裂肺的哭喊……

    以芙自始至終笑著。她不知道該用什么表情來面對即將揭露的真相，只是一味地牽動唇角。因那人也一直都是咧唇微笑的，難過時低聲笑，高興時朗聲大笑，憤怒時嗤笑……仿佛微笑的時候才不會被傷害，仿佛這樣就能刀槍不入、所向披靡。

    秦遂在繞過游廊的時候，已經(jīng)整理好了容貌服侍。既然聽說了有外人在場，合該打理得體面些。他這么想著，悠悠啜了一口茶，“褚芙和嫂嫂說了多少事？”

    以芙皺眉，因秦遂一聲“嫂嫂”。但她已經(jīng)無暇糾正他的錯處，也不肯袒露自己知道了多少，只試探回去，“該知道的都知道了?！?/br>
    “既然嫂嫂都知道了，我就先回去了?！?/br>
    “等等！”

    秦遂似乎料到了她的反應，又慢慢地坐回位置。他又拿起茶托，撩目朝另一邊不斷顫栗的青年男子看去，“要不你先說？”

    沈懷澤把腦袋埋在衣領里。

    秦遂噗嗤一聲笑了，“又不是你造的孽，畏畏縮縮怕個什么勁兒？你既然不想說，咱家就替你說了？”

    他說的干脆，“沈大洪是你楊嬤嬤同母異父的兄弟，專門替她搜羅年輕漂亮的女孩。滿月閣里的姑娘大多數(shù)都是沈氏夫妻誘拐的。”

    以芙搖搖頭，“不可能?！?/br>
    她想到父親帶著她去爬山，娘親給她哼童謠……以芙試探地看向沈懷澤，近乎央求，“爹爹娘親不會是這種人！你說話啊阿兄！”

    沈懷澤抱膝流淚，“雀雀我……”

    “嫂嫂從前讓我調(diào)查身世，我那時對你有所隱瞞。左氏膝下無所出，一直盼望著能有個男孩，可惜天不遂人愿，當天夜里產(chǎn)下一個女嬰。當時沈氏身懷六甲，隔天夜里也產(chǎn)下一女?！?/br>
    “你可知道兄長為何隱瞞你的身世？”

    秦遂悲愴一笑，“當年左氏和沈氏夫妻許下一個約定。如果沈氏能生下男嬰，雙方易子。左氏利欲熏心，認了你之后不知會做出什么事?！?/br>
    以芙只靜靜地坐著，像一具雕塑。

    “生下女嬰后這比交易自然談不成，只是沈氏夫妻實在是……”秦遂琢磨了一下措辭，“剛出生的嬰孩五官模糊，沈氏便把兩家女兒掉包了。你由此在沈家長大，而左家的假千金在五歲時被誘拐，至今下落不明?！?/br>
    “他們對我這樣好，怎么可能……”

    “論調(diào).教女人，楊嬤嬤在太原可以說是數(shù)一數(shù)二的人物。她見你自小容貌清麗出挑，便專門讓沈氏夫妻照顧你，等你及笄那年送出去，專供口味特殊的權貴玩樂。”

    以芙木木的坐著，腦海中浮現(xiàn)出父母親慈祥的笑容，偶爾是他們大聲呵斥的樣子。沈氏父母不讓她讀書，也害怕讓她讀書。讀了書學了識，那便不好掌控了。

    她呆坐著，如置冰窟。

    “雀雀對不起……”沈懷澤抹著眼淚，始終不敢直視以芙呆滯的目光，“他們拐賣幼女的時候我還小，只知道家里來了又走了許多meimei，長大了才知……是我沈家對不住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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