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而老太太的這種處理辦法也正是阿森最需要的,阿森會每每因老太太的無憂而感到欣慰,安寧。老人家就像一個平靜的后方,無論前線多么吃緊,總算還有個安寧的后方穩(wěn)穩(wěn)的沉在阿森心底。 一家人從餐廳出來,馮高立開了阿森剛來濱城那會兒買的小車,車停在一邊,她去開車。阿森有電話來,去了一邊接電話,便只剩了阿森與老太太倆人。 馮高立有自己的虧欠,老太太有緬甸的情,倆人都對阿森很客氣。而阿森本人,這個從來高高在上,受慣了別人的吹捧、攀附、討好的人,實際上一直在心虛著。 阿森和馮高立都走開了,剩了倆人。阿森也不善與老人打交道,尤其是這樣的她必須在乎的老人。第一次,阿森感覺與人相處緊張。 “樾舟啊,”老太太突然開口,阿森低頭響應。阿森接近190的身高,阿森與他站一處也顯得太懸殊了些。背駝的不足160的老太太同她說話就更是高低落差明顯。 老太太仰著蒼老的臉,“最近工作還順利嗎?” “順利,很好?!卑⑸蛔杂X的將腰彎了一點,腹上襯衫打皺。 “小森也幫不上你的忙,辛苦你了?!崩咸f。 阿森自然蜷曲的手指不自然的動了動,老太太說話漫不經心的,阿森總有種感覺,老太太不像要對她說什么好話樣子。阿森只答沒有,說各自有各自的工作,辛苦也是在實現(xiàn)自己的價值,豐富生活經歷。阿森回答的像她閱過的無數(shù)的述職報告。 她們就在餐廳前的廣場上,廣場綠樹成蔭,樹下長椅多,阿森恭敬的攙了老太太過去坐了,才總算直了腰。 “我家小森啊他缺點不少,自家的孩子自家看的最清楚。他不會干什么家務活,脾氣也不好,犟,有時候還死叫真。也沉不住氣,誰惹急了他,有時候還沒惹急呢,就火了,脾氣就忍不下了,……” 阿森恭敬的聽著老太太列阿森的十宗罪,眉毛一點點壓下疑惑的弧度。她總覺得老太太隨時都能話鋒突轉,突然質問她點什么。 樹上蟬聲聒噪,熱風拂過裸露的皮膚,阿森卻一點不覺得熱,還覺著有股涼風在往后脖子鉆。餐廳外的路邊沒有劃停車線,馮高立的車停的有些遠,還不見過來。阿森在另一邊遠睄著她們,還在講電話。 “但是這孩子堅強,心思正值,再大的惡人他也不害怕,再苦的苦他也能吃。他犟,但是他對工作也是死叫真。他小的時候就喜歡畫畫兒,屋里到處貼的都是他的畫,比那年畫兒看著還有意思,一副小畫也畫的五臟俱全,沒有一點兒馬虎。小學的時候,她們老師就說他長大一定能當畫家。我也不懂現(xiàn)在的畫家要什么樣兒的才算畫家,他說他畫插畫。但是他得獎了,在我心里他就是畫家了。” “這孩子4歲就沒了媽,爹又不是個明理的,這也是命吧。他打小就看得清人情事故,打小那眼睛里就裝著事,有苦自己咽,怎么問他都不說。也不知道背著我吃了多少苦頭,受了多少罪?!?/br> “這人啊,欠下的債總是要還的。我琢磨著孩子這是在還上輩子欠的債。也不怪誰,也不怨誰,都是造化。如今我看苦他是吃夠了,真是吃夠了,該是還清了,這剩下的日子會是好日子了吧。你說是嗎?” 外婆說了這么一大通,將一切人為的苦難都迷信化了,都用虛無原諒。他突然認真看阿森,阿森茫然的眼神轉清。 她點點頭。 “都說夫妻也是上輩子結的緣,有緣做了夫妻,就該相互挾持,相互關心,你說是嗎?” “是。”阿森道。 老太太渾濁的眼底浸著點兒濕,倒對阿森彎起了皺巴巴的嘴角,有一星陽光穿過樹的枝丫,落在他花白的頭發(fā)上。他伸出蒼老的手,在阿森干凈光潔的手背上拍了拍。唇rou顫微微的,“對他好點兒,對他好點兒?!鳖^不自主的小副度搖搖晃晃,那星陽光在他干凈的白發(fā)上跳躍。 * 將外婆送走,阿森又回了一趟工作室,阿森親自開車送他過去。之前他一直沒在工作室,這幾天回來,好正有個客戶想親自與他見一面,蘇以就答應了。人大老遠到了濱城,已經到了工作室,就等他過去了。 阿森告訴了阿森要見的是什么人,阿森是體會不到阿森只是見一個陌生人的這種緊張感。一路上倆人都心不在焉,阿森在想工作上的事。阿森腦子里總晃出老太太那張皺巴巴的臉,和他老人家白發(fā)上的那一星陽光,他蒼老的聲音連說了兩遍:對他好點兒。 到了地方,阿森推開副駕駛的門準備下車,阿森才一把拉住他。 “怎么啦?”阿森問。 阿森深深的將阿森看了眼,阿森等著她,阿森半晌才開口,“我以前是不是對你一點兒也不好?” 阿森心里有事,不明白她這突然的話什么意思。他眼睛亮亮的,細碎的劉海因空氣的流動,輕掃著秀氣的眉毛,隨口道,“差不多吧。然后呢?” 阿森長伸過胳膊去,捏了下阿森的下巴?!耙院笱a給你?!?/br> “好?!卑⑸骼室恍?,倒突然問阿森是不是他外婆跟她說了什么。 “沒有?!卑⑸父辜毤毜膿徇^阿森的不巴,手指一點點放開,放的不舍,“去吧,完了打個電話,我過來接你。” 阿森擺擺手,下車,他小跑著朝一幢辦公樓去,衣料外的瑩白皮膚被陽光照的晃眼,很快消失在建筑的陰影里。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