見顧蘭之沒有回答，右榮抿了抿嘴唇，又道：“顧大人，今日已經(jīng)有折子遞上來，是請陛下貶您出京，說您工于心計不擇手段，雖然有才華，但缺乏磨礪，應(yīng)當(dāng)更去體會一番民生民情?！?/br>
    顧蘭之笑了一聲，這倒是他已經(jīng)料到的了——事實上比他當(dāng)初預(yù)料的情景還要好一些，這說辭中只說了他是工于心計不擇手段，倒是沒有再說其他。

    他看了一眼右榮，知道自己應(yīng)當(dāng)是要領(lǐng)情的，他忽然覺得趙如卿身邊的人都很懂得怎樣做人，從臣子到內(nèi)侍，每個人都很懂得如何留一線，如何結(jié)善緣。

    于是他慢慢開口道：“右公的心意我領(lǐng)了，只是這事情我已經(jīng)有了決定，只怕是要辜負(fù)右公這番好意。”

    右榮愣了一瞬，他腳步都停下來，看著顧蘭之都往前走了才追上去。他道：“顧大人，陛下畢竟是陛下，是皇帝。”

    “因為陛下是皇帝，所以我要忍下來?！鳖櫶m之笑著搖了搖頭，“可是，右公，你覺得陛下對我真的好嗎？”

    右榮沒有回答——他也沒法回答。

    顧蘭之也沒指望他還能說什么，眼看著乾元宮已經(jīng)就在眼前，他長長出了一口氣，停下腳步看向了右榮：“不過我還是很感激右公對我的照顧，我知道余福是得了你的吩咐，所以才那么貼心?！?/br>
    “顧大人別這么說。”右榮忙道，“都只是分內(nèi)之事而已?！?/br>
    “方才離家之前，已經(jīng)給了余福一份，這一份是專門留給右公的。”顧蘭之從袖袋中摸出了一只巴掌大的純金小金魚，“右公留著賞人玩吧！”

    右榮嘆了口氣，還是把這金魚接了下來，道：“顧大人的心意我明白的。”

    顧蘭之?dāng)[了擺手，也不再與他多啰嗦什么，兩步便上了臺階，來到了乾元宮的正殿門外。

    門口有內(nèi)侍見到他，便急忙引著他進去殿中。

    走過那長長的帶著暖香的回廊，內(nèi)侍引著他進到了暖閣里面，然后便見到了趙如卿。

    應(yīng)當(dāng)是燒了火龍的緣故，暖閣里面比外面要溫暖舒適太多。

    顧蘭之上前去行了禮，聽著趙如卿叫起，才起身躬身站在了一旁。

    趙如卿看著他，過了許久才開口問道：“你想清楚了嗎？”沒有等顧蘭之回答，她只從面前的桌上拿起了一本奏章，起身遞到了他的手里，“朕當(dāng)初承諾過的事情，便也不會食言，但朕給你后悔的機會?！?/br>
    顧蘭之接了這奏本翻開看過，是吏部的文書，讓他去吳郡去做太守。

    吳郡在江南，魚米之鄉(xiāng)，民熙物阜，若是去吳郡做太守，的確當(dāng)?shù)闷鹚?dāng)初承諾過的那句許他一個榮華富貴。

    他安靜了一會兒，合上奏本，雙手交還給了她：“臣想清楚了?！?/br>
    趙如卿接過奏本的手頓了一頓：“所以你決定……？”

    “臣謝過陛下成全。”顧蘭之跪下來，深深地把頭磕在地上。

    趙如卿站在了那里沒有動，她低頭看著他，許久沒有說話。

    有那么一瞬她還想再問一遍，你真的想清楚了嗎？

    但她沒有問出口。

    她看著他削瘦的脊背，她感覺荒謬且不真實。

    深吸了一口氣，她努力讓自己的語氣平靜沒有起伏。她道：“那既然如此，便隨你吧！”

    跪在地上的顧蘭之又深深磕下去：“多謝陛下?！?/br>
    “你還有什么別的話想說嗎？”趙如卿問。

    顧蘭之直起身子來看向了她，目光平靜到?jīng)]有一絲波瀾和起伏，他道：“臣方才帶了兩個匣子，原本是要送給小殿下的生辰賀禮，不過應(yīng)當(dāng)是趕不上了，請陛下轉(zhuǎn)交給小殿下?！鳖D了頓，他垂著目光又想了想，道，“若陛下覺得不好，直接銷毀亦可，并非什么值錢的禮物?！?/br>
    這話聽得趙如卿心頭仿佛有火在燒，她忍下來，只道：“朕會替你交給他。還有別的想說嗎？”

    顧蘭之抬頭看向了她，他沉默了許久，最后才慢慢地開口喊了她一聲：“卿卿。”

    趙如卿也看著他，她嘴角不自然地扯動了一下，仿佛想說什么，但最后并沒有說出口來。

    “當(dāng)初你答應(yīng)過我三個要求，第三個要求我已經(jīng)想好了?！鳖櫶m之說道，“我希望以后卿卿能遇到喜歡的人，我也再不會和卿卿相見?！?/br>
    趙如卿盯著他看了許久，道：“好，朕答應(yīng)你?！?/br>
    “臣告退了?！鳖櫶m之最后磕了一下頭，慢慢站起身來，安靜地退出了暖閣。

    他在暖閣門口站了一會，又回頭最后看了一眼，然后便朝著外面走去了。

    出了乾元宮，便重回冰天雪地的寒冷之中。

    他順著進來的那條路慢慢地朝著宮門口走去，雪越下越大，他拉起了斗篷上的風(fēng)帽戴上，盡管逆風(fēng)難走，可他現(xiàn)在只覺得如釋重負(fù)一般了。

    一切都結(jié)束了。

    從十九歲那年開始的荒謬愛戀，終于在這場雪中，有了一個結(jié)局。

    他找尋過，堅持過，勉強過，最后只發(fā)現(xiàn)，應(yīng)當(dāng)放手的時候便要放手，光憑著他一人的孤勇，是不會有什么結(jié)果的。

    快行到宮門口，他避著風(fēng)雪，卻不防忽然被人把腿給抱住了。

    低頭去看，他看到是趙麟穿著厚厚的衣服不知道從哪里跑出來抱住了他。

    “我喊你好久，你沒有聽到嗎？”趙麟抱著他的腿，抬頭問他，“他們都說你要離開云京了，他們是不是騙我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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