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五百，是股東們硬拿出來的。

    如果按照合同規(guī)定，停課以后，只要學(xué)校發(fā)基本工資，就不存在合同法以外的事兒了。

    秦江說著，從口袋里面掏出來一包“芙蓉王”，他以前也不抽煙。

    剛才老馬看他愁，跟他說：“抽一根吧，抽一根舒服一點?！?/br>
    秦江點燃了演，吸一口就吐出來。

    又吸一口，又吐了出來。

    跟個偷爸媽煙抽的毛頭小伙子一樣。

    范曉娟沒好氣的看著他吞吞吐吐的：“行吧，別發(fā)愁了，就當休息休息，這些年光賺錢了也沒歇過?！?/br>
    歇，誰不想歇，可這休息的代價太重了。

    秦江又吸了一口，差點被煙嗆到，索性把煙頭丟地上，狠狠一踩，這日子才開始幾天大家都受不了，也不知道什么時候是個頭。

    范曉娟本來還有點擔心的，但是看見他這樣，好吧不能跟一個心里素質(zhì)比較低的人說喪氣的話：

    “沒素質(zhì)，煙頭撿起來啊，這讓人家看見了，還說你個當校長的，就這素質(zhì)?！?/br>
    秦江本來心里有火，覺得發(fā)脾氣也沒有用，賺錢的時候也過來了，總有不好的時候，這樣一想也就釋然了，自己也笑出聲來。

    他把煙頭撿起來，扔到垃圾桶里。

    “那你說咋整？”

    “這疫情也搞不了多久，沒準夏天就會好，你就當休息休息了，兩三個月的時間，扛扛就過去了，等疫情結(jié)束了，咱又是一條好漢?！?/br>
    “你怎么一點都不擔心？”秦江記得以前給韓海占一點便宜，她都要炸毛的，那是相當?shù)腻O銖必較。

    “我擔心，我擔心有什么用，再說現(xiàn)在還有比命更重要的嗎，中小學(xué)都要停課了，也不知道星星他們學(xué)校到底怎么樣，咱們現(xiàn)在能做到不到處亂跑，別感染了就謝天謝地的，好好把這幾個月熬過去。”

    “希望就幾個月吧?！?/br>
    幾個月，虧幾十萬呢，拆遷款還沒到手里熱乎呢，之前忙東忙西，倒是把這一茬給搞忘記了，房子聽說也跌了，湯教練的房子剛買到手沒多久，他老婆氣著呢。

    范曉娟倒是印象深刻。

    倒不是因為她經(jīng)歷過這個階段，而是新冠疫情剛剛爆發(fā)的時候，很多人都樂觀的以為跟非典一樣，到夏天會消失，所以她就是知道非典到了夏天就完全結(jié)束了。

    形式嚴峻起來，上學(xué)都不算什么了。

    生命才是最最要緊的。

    那學(xué)校要怎么辦？

    虧損這么嚴重，員工還上班找事。

    在秦江眼里，這些人是員工也是兄弟。

    范曉娟想了想：“那也沒有辦法，你已經(jīng)按照合同規(guī)定發(fā)了工資，又額外發(fā)了補貼，要是再繼續(xù)提高補貼，會給人感覺過來鬧一鬧就有錢?！?/br>
    秦江擰得門兒清：“我也是這樣想，一個來鬧，兩個來鬧，當有人發(fā)現(xiàn)過來鬧一鬧就有錢，那事情就麻煩了，咱家里也沒開印鈔機，行吧我知道要怎么處理了。”

    他兩商量了一回，回到家的時候這幫人都在等著呢。

    所以進了房，秦江直接跟湯教練這些人講：“單位也有難處，你們也清楚，扛著這么大的家底，我也難，你們有什么難處就跟我說說，看我能不能幫著忙，也想想辦法?！?/br>
    什么有難處就說說，大家也很清楚就是一個委婉客氣的說法。

    他們說了，秦江深表一下同情，這事兒也就過去了。

    湯教練是被老婆趕出來的，疫情這幾個月，女兒也不用去幼兒園，他跟老婆商量著要不把孩子的奶粉量減少一半？

    要不就喝鮮牛奶得了，大家的孩子都是這樣養(yǎng)。

    喝著進口奶，她還得買礦泉水沖，他閨女長這么大就沒喝過燒開的自開水，這在別人眼里不就是匪夷所思嘛。

    他媳婦兒不僅不答應(yīng)，還跟他吵了一架。

    大人沒用，要從孩子嘴里摳搜著過日子？

    說多了他也覺得自己無能，但是看看家里頭的開銷，竟然沒一樣能夠省下來，以前也不是他不想存錢，這想存錢就能存下來嗎？

    房子是要供的，家里的生活標準還不能降低，每天水果蔬菜和rou類這樣買下來，全家一起吃飯，一天至少要五十塊錢，湯教練也不知道怎么活成這樣了。

    收入不低，一分錢都沒存下來。

    湯教練打了腹稿，想從秦江這里借一點。

    他家經(jīng)濟情況他自己很清楚，借錢借走了，要還就遙遙無期，如果能存下來錢，也不會這么多年手里頭一點周轉(zhuǎn)都沒有。

    秦江能不知道？

    像湯教練這樣的骨干，秦江很清楚家里什么情況。

    以前秦江也勸過他，該省的時候就省點兒花，孩子讀書也沒必要非得去雙語幼兒園，星星那會兒他家里情況也還不錯呢，都讀的公立，一學(xué)期也就幾百塊錢的花銷，就算是去普通私立，壓力也沒那么大。

    可現(xiàn)在的小年輕不知道怎么想的，什么都想要給孩子配備最好，之前湯教練還提過想多接點活，媳婦想給女兒學(xué)鋼琴，那學(xué)鋼琴的費用也不低。

    他辛辛苦苦帶一上午的私教課，只夠他女兒未來上一節(jié)鋼琴課的。

    媳婦說不學(xué)怎么辦，別人孩子都學(xué)，她xxx的同學(xué)，家里孩子有十八般才藝呢，人家小學(xué)一年級就能看哈利波特了呢，憑的是啥，還不是從小就上的雙語幼兒園，把底子扎好了？

    不光要跟同小區(qū)的孩子們比，還要跟各種同學(xué)比。

    人人都學(xué)了，就你家孩子不會，這壓力就大了。

    就湯教練這情況，家里還要這樣，不用疫情到來，等以后還要鬧。

    范曉娟就記得新冠疫情爆發(fā)以后的一個新聞，中餐館的廚子，一個月收入一萬，光雞娃都要花掉六千，疫情一來餐館關(guān)了門，廚子沒了收入，結(jié)果老婆就要鬧離婚了。

    但她就怕秦江心軟。

    教練們雖然都是職員，可隊里面也講兄弟感情，秦江這人吃軟不吃硬的，要是湯教練賣個慘，沒準秦江就會讓步了。

    湯教練還沒開口，就聽見秦江說：“我也不能確保學(xué)校能夠堅持到什么時候，最多三個月吧，三個月還要這樣就不行了，學(xué)校不但不能發(fā)出底薪，可能還要裁員，你們?nèi)绻辉敢飧鷨挝还捕入y關(guān)，現(xiàn)在就能走，現(xiàn)在提出來我還是按照n 1進行補貼，這是你們自己離職不可能會有的，你們考慮一下，三天內(nèi)給我答復(fù)?！?/br>
    人都走了。

    臨走之前湯教練就沒忍住眼底的錯愕。

    其實他跟秦江也是很多年的老關(guān)系了，當年他們都在國家隊，是隊友來著，可他分配的時候就沒能分到體校那種單位，出來以后去了一個小學(xué)當體育老師。

    當年就是這情況，國家隊國家隊，打到金字塔上面看上去多風(fēng)光，但其實真的能包分配到好單位的還是少，小學(xué)跟體校一樣也是事業(yè)編制，至少是份穩(wěn)定工作。

    后來才跳到秦江這里來。

    說起來當年湯教練買房，還是找秦江借的首付。

    零幾年那會兒，貸款放開了，買房也不一定需要三成首付，有的單位好的，還能拿到兩成首付甚至零首付，秦江就通過單位團購，跟地產(chǎn)公司拿到的兩成首付，就這樣還有好多人找他借了首期款，湯教練就是其中一個。

    這幾年房子不大漲，湯教練的老婆還滿嘴埋怨呢。

    買房買房，還不是想把人死死的拴在房子上頭？

    欠了二十年貸款，人就不敢跳槽，不敢跑了唄。

    湯教練出去的時候，就是這樣想得，他不能走。

    在學(xué)校辦了停薪留職，就算回去了，那小學(xué)的體育老師能拿多少收入他心里很清楚，一個月能拿兩千就不錯了。

    要是繼續(xù)在這里干，就得跟單位熬下去了。

    秦江不僅死死的咬住了收入不能增加，就連找他借錢的話，他都給人堵住了：“老湯啊，你家這情況我知道，你摸著良心說說，要是一直這樣，以后稍微有點難事兒，你都找人借錢？”

    這話，是兩人私底下說的。

    湯教練臉色一黯：“咱們誰不是為了孩子，我就淼淼一個姑娘。”

    他疼女兒是出了名的。

    疼女兒，就什么都要給她最好的，給她提供不屬于她父親收入層次的生活，超出了家庭能支配的消費層次。

    秦江當然不愿意借這個錢了。

    外頭的人怎么樣他不管，但是老湯這就是糊涂啊，以湯教練的收入，但凡以前存點兒錢，也不至于一個月下來就不能周轉(zhuǎn)。

    要知道以前湯教練在隊里的獎金比秦江還高。

    那會兒就看出來了，湯教練的對象比他小了十來歲，讀中專的時候就跟他好上了，兩人一直感情很好，他也是捧在手心里寵著的，是好男人，但是對生活一點規(guī)劃都沒有。

    要是兩人都單著，愛過成啥樣過成啥樣，秦江不管也懶得管。

    但是現(xiàn)在帶著個孩子，當父母的怎么能這么沒成算。

    秦江沉默了一會兒，給湯教練裝了一根芙蓉王，開門見山的說：“我知道你們是講究生活品質(zhì)的人，要你們一下子降低點生活標準也難，可是我一旦開了這個口子，以后誰家里有困難都找我借一點，我家里這情況你也不是不知道，我家里能過上這樣的生活，是我媳婦兒一直在cao持?！?/br>
    “星星這么大了，你也看得到，以前她們過的是什么日子，我沒刻意給孩子讀多好的學(xué)校，也沒給孩子提供高物質(zhì)的生活，到現(xiàn)在，星星一個月的零花錢加伙食費，也才一百塊錢，你這家里要是不好好劃算著過，以后還有花大錢的時候怎么辦？”

    “老人也老了，孩子長大了還有更多花錢的地方?！睖叹毜呐畠含F(xiàn)在都上學(xué)了，他老婆可是一天班都沒上過。

    范曉娟有時候都酸溜溜的說：“你們單位老湯可真是疼老婆。”

    那是當然了，差了十來歲的年紀，以前湯教練可是以自己找了個年輕的媳婦兒為榮的！

    最終湯教練還是走了。

    范曉娟看著他落寞的背影說：“你心里別愧疚，就該這樣，人家只看著咱們家現(xiàn)在過得好，可是誰知道我當年吃了多少苦？”

    是啊，當年湯教練跟他媳婦兩人經(jīng)常去舞廳的時候，范曉娟還在胡同里頭啃干饅頭呢！

    這一千五看著不多，可是也夠他們家交房貸，節(jié)省點也夠生活了。

    他媳婦兒沒出過社會，天真的跟個小姑娘似的，也該逼著她面對生活面對現(xiàn)實，生活就是柴米油鹽醬醋茶，戀愛時候的甜蜜跟浪漫，也隨著家庭的建立慢慢的消散。

    “哼，要我說老湯就該漲漲記性，他老婆還埋怨你給他們借錢買房，你瞧瞧以后有她嘚瑟的日子呢，要我說她自己要是想給孩子提供好的生活，就該出來掙錢，不然就在小區(qū)門口的公立上嘛，咱們星星不是也一直上公立嗎，又便宜老師也是正規(guī)事業(yè)編，能進事業(yè)編的，至少還是師范畢業(yè)，師資也差不到哪里去?！?/br>
    “你當著他媳婦兒面說說看？”秦江半開玩笑的說：“她可能講了，誰說了都不管用?！?/br>
    以前老湯也扛不住這樣花銷了，就找同事的老婆幫忙旁敲側(cè)擊。

    結(jié)果老湯媳婦兒把人家孩子的未來貶的一無是處，可把人給氣得。

    “我才懶得跟她啰嗦。”范曉娟輕嗤一聲。

    “是是是，你最厲害了。”秦江忙不迭的點頭：“年輕的時候我們是不懂，那會兒也沒這么多花花學(xué)校，要是是咱們現(xiàn)在這條件，我也愿意給星星上個雙語學(xué)校啥的?！?/br>
    他也不是不舍得給星星花錢。

    “是是是，那老湯沒這個收入水平，現(xiàn)階段上個公立就蠻好?！狈稌跃昴竽笏哪槪骸罢l叫咱們當家的能掙錢呢，以后我要不上班了，我就在家躺平算了?！?/br>
    秦江以前也覺得湯教練不自量力，但是作為外人不好說什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