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冤冤相報實非輕,分離聚合皆前定。 · · 看破的,遁入空門; 癡迷的,枉送了性命。 好似一片食盡鳥投林—— 落了片白茫茫大地真干凈! · · 步練師突然站定,胸腑一陣氣血翻涌,最后嗆出一大口的鮮血來。 在屬下的驚呼聲里,步練師眼前一白,驀地向下栽去。 · · 【瘋臣卷四:相煎何太急·完】 · · 步練師看見了人。 她看見了許許多多人,許許多多張臉,許許多多的亡魂。有販夫走卒,有王侯將相,都是死在她手里的人。 她看了看自己的腳,被無數(shù)雙白骨鬼手,拉扯著往下陷;她看了看自己的手,掬著一大捧的人血。 步練師愣了愣,抬起眼睛來,靜靜地看著眼前人。 這是一位華衣美婦,傾國傾城,艷與天齊。她脖頸上纏著三尺白綾,吊在步練師面前的半空中。 這是步練師自縊的生母。 “娘,”步練師淡涼地開口,“你恨毒了我吧?” “我怎能不恨你?”婦人幽幽地開口,“是你殺了你的父親??!” “哦?”步練師冷笑一聲,“娘,那我告訴你,父親沒有死,你信不信?” 生母愕然:“是你……” 步練師厲聲道:“是你太沒用了!” “——你只是個貌美如花的廢物而已?!?/br> 步練師渾身浴血,滿臉刻薄譏誚,好端端的一對母女,卻像是仇人一般: “祖父自刎后,父親跟隨叛軍,負(fù)隅頑抗,步氏一族面臨抄家滅族的大難!而你身為當(dāng)家主母,你在干什么?——你天天躲在屋中,以淚洗面,命令仆婦把你最喜愛的釵環(huán)首飾,埋到榕樹底下去,避免抄家時給人拿去了!” 生母尖叫著爭辯:“我只是個深宅婦人,我懂什么?!你整天混在男人堆里,我最討厭的就是你這般……” 步練師沉聲厲喝:“可是我救了整個步家!” “是我在大明宮前跪了一夜,求得周泰親自見我一面;是我獻(xiàn)計引出叛軍,步氏一族才能將功折罪,免了這抄家斬首的大禍!”步練師怒道,“你在干什么?你扇了我一耳光,你說我不守婦德,遲早會給家里惹來大難!” 生母尖叫道:“你父親就是因為你死的——” “他沒有死!”步練師冷聲喝道,“我與你說了上百次,父親終有一日會與你相見!可你不信你的親生女兒,卻聽信那些流言蜚語,真以為父親已死,傻傻地上吊自盡了!” 步練師怒斥道:“你何其蠢也?。?!” 生母捂著自己的臉,嚶嚶哭泣起來。 步練師堅如磐石的怒容,陡地綻開了裂痕;她像是暴怒之后的孩子,后悔起剛才說過的話來。 她伸出手去,企圖拉住母親的衣袖,口中喃喃道: “娘,娘,娘……” “我錯了,薇容錯了,薇容錯了……” “你看我一眼,娘,你看我一眼……” “你不要死,你不要死……你疼疼薇容……你疼疼薇容……” · · “薇容好孤獨……薇容好怕孤獨……娘,你疼疼薇容,你疼疼薇容……” · · 步練師睜開了眼睛。 林慎驚喜地大叫道:“二夫人,二夫人,令公醒了!” 步練師盯著帳頂,怔怔地出神,耳旁傳來一陣腳步聲,是幼娘帶著丫鬟婆子沖了進(jìn)來,身后還跟著一個太醫(yī)打扮的老人。 “jiejie?jiejie?”幼娘湊上來關(guān)切地問道,“可有哪里不適?要喝水么?小鶯,把水端上來,要溫過的……” 步練師默默地睜著眼睛,突然流下兩行眼淚來。 一屋子的人全靜了。 步練師這般的女子,竟然也會流淚么? · · “令公是積勞成疾,悲痛過度所致?!崩咸t(yī)替步練師把過脈,“這是心病。沈二夫人,要多多陪伴令公……” 幼娘點了點頭,使了個眼色給小鶯,小鶯立刻捧出一袋金葉子,老太醫(yī)擺手拒絕了: “能替令公診治,是老朽之榮幸,自然是不收金銀的?!?/br> · · “jiejie,”幼娘屏退下人,斂起了裙裳,坐在床邊道,“幼娘伺候您喝藥?!?/br> 步練師啞聲道:“你如今是三品誥命夫人,我哪里能使喚你做這些?” 幼娘笑了起來:“幼娘爬得再高,也永遠(yuǎn)是jiejie的丫鬟,讓幼娘伺候您吧。” 步練師不再拒絕。她默默地傾身向前,幼娘捧著湯碗和調(diào)羹,一點點地把藥喂進(jìn)步練師嘴里。 步練師輕聲道:“幼娘,你老了?!?/br> 幼娘愣了愣,隨即笑道:“幼娘是福薄之人,比起jiejie芳華永駐,自然是老得更快的。” 步練師搖了搖頭:“我也老了。我們都老了?!?/br> 歲月無情,年華殘忍,時間從來不放過任何一個人。 幼娘低低道:“幼娘就算走不動了,也會讓人抬過來,伺候jiejie的。” 意鵲jiejie沒做完的事,就讓我來做吧。 · · “幼娘,”步練師的聲音很輕很輕,“扶我起來,我要去個地方?!?/br>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