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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沒有責(zé)怪幼娘的意思。”步練師搖頭,“我是說,能為自己打算,是件好事。意鵲,你跟在我身邊,是想要什么嗎?” 意鵲心里震駭無比,少東家不過是半夜要入宮罷了,這之前也不是沒發(fā)生過; 怎么今天這一出,少東家像是…… ……像是知道自己回不來了一樣? 意鵲泣道:“少東家這話就說得太生份了!意鵲不過是個山野棄婦,少東家見我可憐,才收留我的,我哪里敢有其他念想?王五傷透了我的心,我這輩子也不肯信其他男人了,只想一輩子伺候少東家!” 步練師突然傾身過來,按住了意鵲的肩膀! 步練師戴著鑲金嵌玉的護(hù)甲,這是女臣位階尊卑的證明,此刻扣在意鵲肩膀上,冷得像是一把鐵鑷子: “意鵲,我把窈窈托付給你,我要你護(hù)她安危,保她周全,你答不答應(yīng)?” 意鵲睜大了淚眼,隨即點頭道:“少東家的吩咐,奴婢萬死不辭!” 步練師冷冷逼問道:“如果你死了呢?” 意鵲發(fā)狠地皺著眉頭:“奴婢就算還剩一口氣,也會給小姐找個好出路!” 步練師深深地看著她的眼睛: “——意鵲,就沖你句話,我們便是姐妹了。此次進(jìn)宮,兇多吉少,若我身死,你便是窈窈的母親;你撫養(yǎng)她到成人,便算是對得起我了?!?/br> 意鵲渾身一震,如遭雷擊,愣愣地看著步練師: ……少東家,這是在,托孤嗎? “接下來,你記好,字字都不要漏?!辈骄殠熋碱^深鎖,眼眸如星,“按照我說的去做——” “你保我女兒一條性命,我保你一世富貴無愁?!?/br> · · 步練師穿毳冕,衣宗彝,裳黼黻,一身煙羅重紫,七旒冕墜五彩玉,好一個高華雍容的廟堂公卿。 步練師接到圣旨,本來還是心起疑云,然而幼娘的信鴿連夜捎來密信,她便全明白了。 幼娘的密信寫得很草很急: “圣急詔鈞入宮” ——沈逾卿也接了連夜突傳的圣旨。 那就說明這圣旨不止一個,很可能整個上京的大人物,都收到了一模一樣的圣旨! 圣旨突召眾權(quán)臣連夜入宮,步練師已經(jīng)聞到了一股血腥味兒: 皇城大內(nèi),究竟發(fā)生了什么? 如今玉璽,到底在誰的手里? 掖水北岸,北狄雖懼,卻不撤兵,又是在等待什么? “……少東家,”意鵲紅著眼睛囁嚅道,“能不能不去了?” 推說身體抱恙,只是拒絕一次傳召而已;皇上如此器重步練師,應(yīng)該沒什么事吧? 步練師面無表情地?fù)u了搖頭。 ——誰都可以不去,但是她必須去! 如今山河已破,國難當(dāng)頭,輿圖恐有換稿之危,社稷恐有覆滅之險。此時上京皇城又生急變,她怎么可能當(dāng)那縮頭烏龜? 她得去! 她一定要去! 她必然得去看看,到底是哪位亂臣賊子,搞出這等風(fēng)浪來! “……少東家,”意鵲低聲道,“要再看一眼小姐嗎?” 步練師渾身一震。 女兒是她唯一的軟肋。一提到窈窈,步練師又恐懼起來,她也是一介凡夫俗子,她怎么會不害怕呢? 她害怕自己一去不回;她害怕自己看不到女兒成大;她害怕自己再也聽不到窈窈喚她娘親…… 步練師反手摸了摸那柄朝鳳釵: ——當(dāng)時薄將山身死之時,不知有沒有想過窈窈呢? 是了。 步練師心里一哂,薄止此身以許社稷,何來應(yīng)許這段兒女情長呢? “不見了?!辈骄殠熋嫔淠?,語氣決然,“我先是大朔重臣,再是窈窈生母?!?/br> 她抬步上了轎輦,再也沒有回頭。 · · 長樂十七年,東宮謀逆,太子造反。禁軍與叛軍廝殺震天,血染紫微城,火燒大明宮,史官稱為“長寧之變”。 逆賊周望,假以圣令,詔重臣入宮;群臣被誆入殿后,周望大興招攬,順應(yīng)者生,不服者斬。 烏云罩頂,狂風(fēng)亂起,砂石飛濺。 皇城靜默,宮墻依舊。重重疊疊的琉璃瓦,冷眼瞧著這世間,最尋常不過的一次皇室cao戈。 · · 步練師被叛軍挾到含元殿時,士卒正拖拽著一道血淋淋的人影,漢白玉上呈出一條驚心動魄的血痕來。 諸位重臣皆是臉色蒼白,驚駭萬分,齊刷刷地看向步練師。 步練師認(rèn)出來了那血葫蘆是誰,悲哀地閉上了自己的眼睛。 那是當(dāng)今御史大夫。 那位刻板正直的老爺子,總愛瞪著一雙鷹眼睛,在殿前糾察百官的儀容錯處。 是了,周望這般不忠不孝,第一個跳起來大罵的,肯定是御史大夫…… 步練師撩起眼皮,冷冷地看向前方。 太、子、周、望! ——逆賊?。?! 周望負(fù)手而立,眼神寒冷,表情微笑: “本宮還以為,要見到令公,得花上一般功夫。” 步練師這等機(jī)敏聰慧,事前定會察覺不妙,周望本以為她不會進(jìn)宮——不,也能這么說,步練師這般聰明,定是能猜到,若是她不現(xiàn)身,周望會怎么找到她: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