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媽以前一禮拜打我三次，現(xiàn)在三禮拜打我一次?！?/br>
    說這話的時候，盛西原的表情淡淡的，甚至還帶著點微笑。在每年都拿街道獎狀的文明家庭里長大的姜承敏，驚得目瞪口呆，半天沒說出話來。

    “別怕，總有一天我會走的?！?/br>
    “那是什么時候呢？”他結結巴巴地問。

    “上初中吧，上初中就能住校了?！?/br>
    盛西原的想法遠遠比他透露給朋友的要更遠大。初二開始他就周末也不回家了，恨不得連寒暑假都在學校過；經(jīng)濟上，把學校內(nèi)外的獎學金全申了個遍，能拿多少拿多少，算下來一年到頭幾乎不必向他mama伸手要錢。

    1997年夏天，這對朋友以同樣的高分考上了信川市最好的高中。

    姜承敏的mama帶他去加拿大玩了半個月，玩得他樂不思蜀，幾乎不想回來上學。mama旁敲側擊地問他要不高中轉(zhuǎn)學出國讀，他趴在床上想了半天，還是搖搖頭：“不吧，盛西原也在國內(nèi)，沒有我他多無聊啊?！?/br>
    姜承敏是帶了禮物回來的，但一個禮拜都沒聯(lián)系上盛西原。就在他幾乎要拿起電話報警的那天晚上，失蹤已久的盛西原頂著個血呼啦咋的腦袋出現(xiàn)在了他家門口。

    他mama拿一個煙灰缸，在兒子頭頂上開了一道五公分的瓢。

    為了保持傷口潔凈，盛西原把頭發(fā)剃得很短，開學后還參加不了田徑隊訓練，就跑去參加學校信息競賽的訓練。之后的三年高中里，頭發(fā)再也沒留長，他也再沒離開過信息競賽訓練隊，而趙萍好像從此徹底從他的生活里消失了。

    姜承敏的爸爸遠比姜承敏自己預期的還要有錢，這一點在盛西原高一申上了姜承敏爸爸在全市搞的高中生資助獎金之后得到了印證。姜爸爸的公司每個月給他五百塊，吃喝住全在學校，一學期還能攢下一點錢。

    “過年去哪兒呢？”

    “回江蘇看我外婆?！笔⑽髟f，“有件事兒求你幫忙?！?/br>
    “你說。”

    “我媽的事，能不能忘了？”

    “什么意思？”

    “就當我沒媽，行不行？”這話在他笑容的映襯下，聽起來似乎并沒有那么殘酷，“別跟任何人說就是了?！?/br>
    姜承敏愣了愣。

    “行不行？”

    “好?！?/br>
    九月，臺風龍王擦著信川市的邊席卷而過，把cao場上無人清掃的落葉刮得像垃圾。兩個少年人并肩坐在升旗臺下，鄭重地許下諾言：我們永遠是最好的朋友。

    那時他們都還不知道，孩童時的親密是不作數(shù)的。世界太大，彼此的人生有不同的方向，在一個路口道別之后，走得越來越遠，簡直是再平常不過，而他們也只不過是平常人罷了。

    高中畢業(yè)之后姜承敏出國念了大學，然后是研究生，接著在英國工作，學業(yè)繁重，工作忙碌，十年里回國的次數(shù)屈指可數(shù)。他們靠電子郵件、電話和QQ聯(lián)絡，說著未來某日在英國再會的約定，可這個約定一直都因為各種各樣的原因，沒機會兌現(xiàn)。

    盛西原的生活好像離他越來越遠，正如姜承敏的生活也離他越來越遠。

    大學畢業(yè)后第一次聯(lián)絡，是盛西原打來電話，拜托他動用一下他爸爸在江蘇的關系，查一個人。姜承敏本想問他是為什么，卻想到人人都有自己的秘密，被打破沙鍋問到底，似乎不會是什么愉快的體驗。

    猶豫了一下就沒說出口。掛了電話，心里突然生出無邊的空虛：原來他們已經(jīng)到了這個地步，是他本能覺得“不是自己人”的距離了。

    姜承敏幾乎是在有意識地在逃避回國和盛西原這個名字。

    他有了新的朋友、新的愛好，學會從超市買來嫩牛排自己做飯，不再每周跑十公里。

    高中班級開同學會，他一次也沒有回去過，只是在QQ群里發(fā)了句大家吃好喝好?。〉诙煸缟掀饋?，看見班主任發(fā)出聚會的照片，放大了在人群中找到盛西原的臉，他抱著一個軟乎乎白生生的小孩，小孩留著短發(fā)，男女莫辨。

    “你結婚了？”姜承敏不經(jīng)意地問。

    “嗯，現(xiàn)在離婚了。”

    “你離婚了？”

    “……嗯?！?/br>
    “兒子還是女兒？”

    “女兒，叫盛夏。你什么時候回國？請她吃飯吧?！?/br>
    “盛西原，你想得可真美?！?/br>
    又過了兩年，姜承敏在健身房里又接到盛西原的電話，這次是來和他說，他要結婚了。

    “是又要結婚了吧？”

    “能不能說點好的？”

    “照片有沒有，給我看看?！苯忻糇屑氂^察著屏幕上這張面孔，若有所思，“哎你別說，我看著眼熟……跟那個誰挺像啊，你照著模版找的？”

    盛西原不疾不徐地警告他：“說什么呢?！?/br>
    “你知道我說誰呢，你知道吧？”

    “長得像，人不像?！?/br>
    “怎么說?。俊苯忻舯P腿坐在地上，饒有興致。仿佛回到了高中時代，兩人在課間休息的時候，他故意纏著盛西原聊姚文君，盛西原聊不到兩句就煩了，說哪兒涼快哪兒去。

    但二十八歲的盛西原在電話那端輕輕地笑了一下，中間有長達十秒的沉默，好像在思考一個大難題。“她挺不錯的?！?/br>
    “怎么不錯啊，你多說點?！?/br>
    “怎么說呢。”他拉長了聲音，又想了一會兒，給出一個相當莫名其妙的答案，“讓我覺得很安全，和她在一起很開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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