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3章 為何生氣

    程安看了他一眼, 心中只道：

    ——您說不管就不管的嗎？！

    ——他要是跑到仙門說一聲，第二日仙人就全打來了，還去個(gè)什么我執(zhí)境。

    她來不及嘟囔, 身后場(chǎng)景便飛速于眼前劃過, 凌冽的風(fēng)在耳畔獵獵作響, 直到空桑一處不知名高山內(nèi)的峽谷時(shí), 風(fēng)漸漸止息。

    山中，隱約有佛門噠噠清脆而空靈木魚聲, 聽著讓鬼心中很是難耐，如有一簇火在四肢灼燒。

    鬼息攀爬在自己的身上，程安豁然感覺這種灼痛感小了許多。

    對(duì)上程安的狐疑的眼神，修祈道：“這里是菩葉大師住處?！?/br>
    ……？

    菩葉大師，佛門當(dāng)今的堪比謝湛的佛子，也是佛門住持。

    佛門待鬼界態(tài)度素來曖昧不清，時(shí)惡時(shí)善, 但同仙門關(guān)系倒還算不錯(cuò)。

    所以, 他們跑來人家佛祖門口作甚。

    “來取東西。”

    他牽著程安落在峽谷深處, 木魚聲漸漸飄遠(yuǎn)。

    幾棵青松之后，一泓清潭在青山中忽的浮出，湖面倒映滿月, 承載漫天群星，夏日的螢火蟲在群星中閃爍，最后消隱與清潭邊上的鮮紅花海中。

    如此絢爛，如此奪目，又美得純粹干凈。

    便是程安見過鬼界再多或瑰麗或血腥的場(chǎng)景，在這強(qiáng)烈的視覺沖擊之下，也不由得有一瞬怔愣。

    “我千年前在這里撒下的種子。今日該開花了?！毙奁砺湓谇逄吨? 如走在平地一般立在潭面。

    “什么種子？”

    修祈沒有即刻回答，而是輕輕笑一聲，故弄玄虛道：“等一會(huì)你就知道了?！?/br>
    程安小聲嘟囔了一句：“少賣關(guān)子……”

    他月光與清輝之間的湖邊，如世間最后的神祗披著月輝幽光，朝著程安伸出手：“我們下去。”

    下去？下哪兒？

    程安搞不清發(fā)生了什么，手腕卻讓他抓著，向前一傾，噗通一聲跌進(jìn)清潭中，池塘的水如浪潮般瞬間沒過頭頂，魂體瞬間恢復(fù)實(shí)體。

    一切發(fā)生得太過猝不及防，等她回過神，嘩啦一聲破水而出，只有肩膀以上的部位咕嘟冒出水面。

    發(fā)梢衣角上浸滿了水，濕噠噠地貼著身體，程安不由得嗔怒道

    ：“曲無謀！”

    再看修祈，渾身濕漉漉，同她的頭發(fā)一起交纏在水里，莫名繾眷，他聽程安語(yǔ)中慍怒，竟放聲大笑出聲，又將手放在唇中：“要熟了?！?/br>
    程安朝他眨了下眼睛，同他一起沉默。

    原本蕩開碎紋的湖面漸漸恢復(fù)平靜，湖面上的群星卻開始移動(dòng)。

    程安這時(shí)忽的才想起來，今日可是滿月，天空只有一輪孤月。

    所以…湖面上的星辰，到底映襯得是哪里的星光？

    不僅如此，視線中，湖上所有的星甸最后疊在了一起，成了一個(gè)如太陽(yáng)般耀目的光點(diǎn)，修祈半截身子在湖水之中，他伸出手，掬起一捧水，仿佛在接住那束光。

    一只火紅大蓮花在他掌心豁然升起。

    程安看著蓮花在他掌心枯萎，凝成一粒暗黃色蓮子，一種陌生的力量流轉(zhuǎn)在他掌心流轉(zhuǎn)，又轉(zhuǎn)瞬如星光消失。

    “這是…什么？”

    程安稍稍睜大了眸子，有些不可思議。

    因?yàn)樗宄匆?，世界隨處可見的‘道’的波紋，在那只蓮子周圍，如被隔絕了般，成為一片真空。

    修祈輕描淡寫道：“是不死蓮蓮子?！?/br>
    “……”

    程安豁然看向他。

    您將不死蓮蓮子就這么栽在佛門的眼皮子底下？

    話又說回來……

    她感受了下賴在自己識(shí)海里的那只不死蓮，只剩下七葉大花瓣的不死蓮還在幽幽開著，有些驚奇：“不死蓮…能種？”

    “當(dāng)然。不過，蓮子萬(wàn)年成熟一次，且需要魂力供養(yǎng)?！毙奁韺⑸徸邮蘸?，又同程安招了招手。

    “來，佛面果給我。”

    程安也不知他究竟要做什么，將頭上的發(fā)釵取下，遞給地方。

    頓了頓，她忽的又想起來一件事：“對(duì)了，你的不死蓮，還是拿回去吧?！?/br>
    修祈的理想太大了。

    讓鬼蜮塌陷獨(dú)成一界，世間諸多原有的秩序便會(huì)更改，大道定會(huì)來尋他的麻煩，單說我執(zhí)境里，對(duì)方能做得手腳便多了去了。

    不死蓮作為無視天則的神器，幾乎能算是他最強(qiáng)的底牌。

    這東西，留在他身上，遠(yuǎn)比留在她身上，讓人放心得多。

    修祈將佛面果浮在湖面上，湖水淹沒他下半身

    ，專注地看著面前黃玉蓮子與褐紅佛面果，鬼息如潮水，將這二者籠具，聞言并沒有停下手里的動(dòng)作，反倒不知真假道：“它很喜歡你，已經(jīng)不認(rèn)我了。”

    程安呵呵兩聲，不同他兜圈子：“我管它喜歡誰(shuí)，你快些拿走?！?/br>
    誰(shuí)曉得，純黑鬼息如夜幕一般縷縷盤旋在他周身，流轉(zhuǎn)翻涌，未有停息。聽到這句話后，修祈側(cè)眸瞧她，看了半晌后，竟然瞇著眼睛，露出一個(gè)有些任性的笑。

    “不要?！?/br>
    這一個(gè)笑沒有慣用的溫潤(rùn)，反倒顯得有些孩子氣。

    程安正要說什么，修祈卻又忽的道：“取你一絲魂力?！?/br>
    他問得很突然，程安哦了聲，揚(yáng)起手，便劃開指尖，取出一滴魂力凝留的精血遞給他，見他將鬼息覆在其上，有些好奇。

    “用我血做什么？”

    修祈：“認(rèn)主?！?/br>
    ——嗯嗯嗯？

    程安一愣，隨即發(fā)生的一幕，讓她驚呆了。

    修祈半截身子露在湖面上，慢條斯理刺開自己指尖，鬼息化成絲線，將那指尖的裂口撕開，直接鉆了進(jìn)去，將他左手小指白花花的骨頭硬生生、血淋淋地剝了出來，剩下的軟rou塌陷成一個(gè)慘不忍睹的血窟窿。

    這一切發(fā)生得太突然。

    駭?shù)贸贪驳菚r(shí)大驚，直接喝道：“你在做什么！”

    她忙要去拉他的手，制止他的行為，

    這人閑得嗎？！

    無麻醉版手術(shù)，還是自己cao刀的那種。

    看著都痛到了到了極致，可偏偏他一派風(fēng)輕云淡，好像只是剪了個(gè)指甲。

    他捏著自己那節(jié)白慘慘骨頭，同樣將它浮在空中，又讓自己的鬼息將白骨與其他兩味材料混在一起。

    他似乎沒料到程安突然如此生氣，有些無辜道：“鬼神之骨，可是很重要的材料?！?/br>
    程安倒吸一口冷氣，不可置信地看他，聲音都提高了幾度：“你怎么敢……怎么敢的！”

    她從儲(chǔ)物袋里掏出了自己出門前煉制的所有對(duì)神有用的傷藥，一把抓過他的胳膊，往他殘損的小指留下的那個(gè)血窟窿上浪費(fèi)式倒藥。

    “安安？”修祈見她沉默，收起自己的沾滿血的手掌，毫不在意地笑道，“放心，能長(zhǎng)

    回來的?！?/br>
    可很快他就笑不出來了。

    一道刺目鮮紅的血漬濺出，劃過他的視線，藕白手臂普通落入水中染紅一片，他的眼瞳有一瞬失卻焦距，周身纏繞的磅礴鬼息也凝滯停息在空中。

    誰(shuí)都沒有見過曲無謀這幅緊張到失聲的模樣，便是他自己，也沒有想到，自己竟然會(huì)有這一日。

    “你又在……做什么呢？嗯？”

    他用了很大的力氣，才找回自己的聲音，聲音極輕，像一只羽毛從空中緩緩向泥潭墜落。

    他緩緩抬手，用力壓住她還在流血的剩下半截左臂，可汩汩鮮血以她為中心，順著他的指縫毫不留情地淌過，近乎將清潭染成猩紅。

    程安另一只手抬起，一把火將自己的殘臂惡狠狠燒毀，幽紫火焰在湖面漂浮，如同鬼火一般，紫炎下，她邪邪向他一笑，滿是挑釁：“反正，能長(zhǎng)回來啊?！?/br>
    她這舉動(dòng)的意思很是明顯。

    不信。

    別再說什么能長(zhǎng)回來。

    修祈受損的是神軀，如果真的這么容易修復(fù)，當(dāng)年謝湛也不用去泡什么三圣池了。

    “我這人沒什么別的愛好，就是喜歡一報(bào)還一報(bào)?！彼戎约旱幕炅β迯?fù)自己的手臂，劇痛在魂體如抗議般此起彼伏，她額角有冷汗落下，可還是執(zhí)拗地瞧著修祈，目光灼灼。

    “你替我斷一指，我就還你一臂，咱們一起痛，誰(shuí)想也別落下了?！?/br>
    她這話多多少少有賭氣的成分。

    可是，她現(xiàn)在是真的想一爪掐死這個(gè)擅作主張的混蛋。

    從來都不同她商量，瞞著她，藏著掖著，一次、二次、三次、從來都不長(zhǎng)記性，事到臨頭時(shí)，又打她一個(gè)措手不及。

    她這些日子究竟為什么和他生氣，他明明這樣聰明，可偏偏就是一點(diǎn)兒都不明白。

    他事事周全，深謀遠(yuǎn)慮，她能氣什么？

    不就是氣這種不經(jīng)同意，寧愿自殘也為她好的可惡行徑。

    “所以，你知道了嗎？別老是借著替我好的名義突然自殘啦！你我想做的事情，我們明明可以一起去做……不是，你到底有沒有在聽我說話?！?/br>
    等她的手臂好不容易隨著魂力的滋養(yǎng)

    緩緩長(zhǎng)回來，她落下這句話再抬頭看他，修祈的眼底已經(jīng)是一片昏沉暗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