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笑了聲，不在意，亦有冷傲。

    鬼氣凝結(jié)化為鎖鏈一般的藤蔓，沿著曲無謀的四肢牢牢將對方鎖緊，又一點(diǎn)一點(diǎn)加深，直到藤蔓扣緊rou里，勒出一道道血痕。

    他俯視著為鬼氣束縛在地上的曲無謀：“神器再怎樣強(qiáng)悍，也不過一件事物而已?！?/br>
    他似乎很可惜地嘆了口氣：“當(dāng)年神族萬千神器，每一樣都近逆天，不還是敗在不守規(guī)一樣上。善用外物是一件好事，可依賴，就是件要命的事了?！?/br>
    “修祈，你就不怕遭報(bào)應(yīng)嗎？”曲無謀又吐出一口血，嗓音沙啞，“謝湛原本就要?dú)⒛悖氵€與我們結(jié)仇。豈不是在自尋死路？”

    “死路？”修祈單手抵住下頷，彎眼笑道，“不巧，我這人，就喜歡走死路。”

    話落時(shí)，他再次抬起掌心，沼澤冒出一只人黑色的頭蛇身的怪物。

    人面蛇嘶嘶叫著，乖順地盤旋在他周圍，任由他撫摸頭頂。

    怪蛇一甩尾，在空氣如在水中，緩緩游到曲無謀身邊，蛇身一圈一圈，將曲無謀纏繞在一起。

    感受冰涼的鱗片蹭著皮膚，曲無謀有一瞬的慌神。

    “你不能……”

    修祈神情溫和，人面怪物卻尖嘯一聲，明明只有半人大小的臉，卻張開了一人大的黑洞般的巨口，啊嗚一聲，將地上整個(gè)人活生生吞吐口中。

    ——世界清凈。

    修祈拍了拍游回他身邊怪物的腦袋，連同曲無謀的身體，怪物化為黑點(diǎn)兒消散。

    他聲線溫柔依舊，輕到近乎不可聞，對著空氣道：“不能什么？”

    “……”

    程安瞠目結(jié)舌。

    曲無謀這就沒了？

    修祈重新站回程安身邊，沼澤消影無蹤，如同能看出程安想法。

    “嗯，神魂已散。”

    他身上一絲血跡不染，掌心依舊干凈，完全不像是剛做了場驚天地大事的人。

    “……他死了，不會(huì)有什么影響嗎？”

    他們要怎么出去?。?/br>
    修祈很認(rèn)真地沉吟片刻：“或許，鬼王便不好誕生了？”

    “您到底是什么…”

    她雖不曾在神代生活

    ，但是這樣大一個(gè)鬼界，創(chuàng)造它的主人，用膝蓋想，也絕無可能是泛泛之輩。

    她記得，之前修祈還說過。

    ‘我只是神族一個(gè)不起眼小人物?！?/br>
    這要是小人物，她就去把血池全喝了，一滴不剩的那種。

    “告訴你的話?！毙奁砝^續(xù)向前走，眼中帶笑，“之前的賭約，可就不奏效了?！?/br>
    “……”

    曲無謀雖已消失，可鬼息結(jié)界依舊立于世間，昏暗的天空沒有一絲放晴的意思。

    “我們要怎么出去?！背贪材坎晦D(zhuǎn)睛看向他，“現(xiàn)在……恐怕還是幽魂界范圍吧，為什么這里和京畿一樣？”

    那兩具小修士的尸體做不了假。

    “我們確實(shí)還在幽魂界，不過……也在京畿之中。”修祈耐心解釋道，“鬼神能造幽魂界，自然也能選擇地方。現(xiàn)在的趙國京畿，已為幽魂界侵蝕?！?/br>
    程安心底一驚，流下一滴冷汗：“那……京畿的人?！?/br>
    不算偏遠(yuǎn)的紫霄宗，京畿至少上萬號人，可眼下，卻靜得過分。

    “陰氣侵蝕，除卻丞相府和謝府中人，都死了?！?/br>
    正如程安還活著時(shí)，無法喝鬼王一盞茶，尋常人也根本無法在陰氣中安然無恙，何況幽魂界是陰氣重到連鬼都能控制的秘境。

    他話說得輕松，顯然饒是他表現(xiàn)得多么有禮，甚至還頂著國師的名號，可終歸不曾在意這些人的性命。

    或許，就連鬼界人的性命，他也無甚注意。

    “丞相府和謝府為什么……”程安抓著他話里的例外。

    修祈彎起一個(gè)溫潤的笑：“他們的魂魄，有很重要的用處?！?/br>
    想起修祈手里的幽藍(lán)石頭，以及之前在藥堂看到的怪物，程安一瞬便明了他做了什么。

    他，拿他們的魂魄……做了陣眼。

    “至于京畿中人，此時(shí)解開幽魂界，他們倒還能去轉(zhuǎn)世?！毙奁硭坪跤行┩锵У匮a(bǔ)充了一句。

    “……怎么解？”

    修祈揚(yáng)眉，看向程安，挑起一抹笑：“想救這些凡人？”

    “倒不是?！背贪舶櫭?，“鬼界又不是難民營。突然多這么多

    人，不利于資源合理分配與穩(wěn)定發(fā)展。鬼界一亂，你的工作量又要增加了。”

    “……”

    沒料到程安如此回答，修祈先是一愣，隨即在程安一眨不眨的凝視中，突兀地笑出聲來，笑聲溫柔。

    “阿祈！”程安一陣頭大。

    趕緊解了幽魂界趕緊回鬼界才是正道。

    深淵留著的神族殘魂，還得好好想想處理的辦法。

    修祈搖頭：“幽魂界，只有鬼神能夠打開。即便是神君親臨，也無法劈開。”

    “……”

    “不過，如果是你，或許可以試試看?！彼c程安對視，“你的靈識，很強(qiáng)。”

    ——甚至，在他之上。

    “這和靈識有什么關(guān)系？”

    “于鬼而言，靈識越強(qiáng)，能夠吞噬的魂魄，也越強(qiáng)?！毙奁斫忉屢痪洌葡蛏?，示意程安搭上自己的掌心，“你看看，能看到什么？”

    程安照做，他的掌心溫涼并非常人，卻有磅礴的鬼氣涌出，順著他的溫度，謹(jǐn)慎地順入她的軀體。

    世界在她的眼底，變得越發(fā)清晰。

    她忽的看到，面前竟然整整齊齊，如列隊(duì)一般掛著無數(shù)看不見摸不著的黑色絲線，絲線不見盡頭，仿佛貫穿了天地。

    他們在絲線上，就像棋盤上兩個(gè)微不足道的棋子。

    “……這是什么？”

    “是構(gòu)建幽魂界的力量。”修祈笑道，“我的鬼息和你的靈識加在一起，便能通感這界一切。若是你能找到吞噬幽魂界的核心，幽魂界，便會(huì)湮滅?！?/br>
    “……”

    程安深吸一口氣，照著他的說法，伸手搭上其中一根絲線。

    靈識隨著絲線不停放大，似乎幽魂界內(nèi)的一切，都因此而越發(fā)明朗可知。

    幽魂界分三層，第一層是他們之前類谷平城的松花蛋幻境，此時(shí)里面已經(jīng)沒了人，第二層是他們所在的地域，以京畿為基礎(chǔ)構(gòu)成，無數(shù)無意識幽魂擁擠在街巷之中，試圖尋找輪回臺的方向。

    第三層，空空蕩蕩，似乎有人專門為了誰設(shè)了一界，根本不易覺察。

    謝湛，就在那其中。

    還有……一個(gè)和她長得一模一樣的東西。

    第61章 鬼王離開

    說對方是東西, 還是程安抬舉。

    那只是一團(tuán)鬼息凝結(jié)的幻象。

    程安覺得奇怪，以謝湛的能力，不至于發(fā)現(xiàn)不了。

    有意為之？還是什么。

    倒不是程安有多好奇謝湛, 而是幽魂界一二層下, 都沒看到什么特別的東西, 遑論修祈口中的陣眼。

    唯一破陣方法, 只能在第三層。

    ……

    ……反正她人實(shí)體在第二層，謝湛就是想找她麻煩, 一時(shí)間也打不過來。

    程安陰測一笑：“我去一趟第三層?！?/br>
    手腕忽的有溫?zé)岣稍锔袀鱽恚幻饕馕?、不輕不重地捏了一捏，像他主人少有失了冷靜的模樣。

    “阿祈？”程安當(dāng)即撤回靈識，抬頭看他。

    修祈深棕色眼瞳溫然深沉，卻潛藏著一種隱秘克制的陰暗。

    等程安對視時(shí)，他將眼眸合上又睜開，似乎怕駭著程安, 斂卻方才的陰沉, 修祈這才松開手, 重新勾出笑，很專注地看她，嗓音緩慢, 珍重且小心：“一切，保重。”

    他聲音很輕，如同道別，也似乎必須去面對不愿的失去。

    程安原先心底的那種不安感越甚，皺了眉看他。

    “阿祈？”

    鬼使神差地，程安忽的抬手，重新握住他收回去帶著涼意的掌心。

    在對方的錯(cuò)愕中, 她走上前一步，近乎越矩地伸手抱住這位鬼界之王。

    熟悉的草木香清雅好聞，素白衣角干凈溫暖，不染一絲血腥，帶著近乎蠱惑的力量，讓人想深陷其中不愿離開。

    上一次替他處理背部傷口時(shí)，程安便知此人身材同外表極度不合，腰身勁瘦堅(jiān)硬，肌rou有力優(yōu)美，沒一點(diǎn)兒文弱公子樣。

    ……想想也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