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年朝夕心里，所謂舊友重逢哪怕不像她和魘兒這樣滿腔激蕩淚眼相對，那最起碼也該是溫馨的、平和的,最起碼是能坐下來好好說說從前的。

    可這兩個人硬生生刷新了年朝夕對“舊友”的理解。

    ——這哪里是舊友啊，這分明是世仇吧？

    正在此時，伽引端著茶極有眼色的走了進(jìn)來，先給年朝夕和凈覺面前各放了一杯茶。

    正好二人商議告一段落，年朝夕便沖他笑了笑，“多謝伽引小師傅?！?/br>
    伽引笑瞇瞇：“小僧應(yīng)該的?！?/br>
    凈覺溫和道：“師侄辛苦了。”語氣頗為欣慰。

    伽引：“師伯客氣?！?/br>
    伽引端著茶離開，年朝夕二人同時舉杯飲茶，一時間歲月靜好。

    直到……

    ——“伽引，看來為師是虧待你了啊，為師這么大個人坐在這里你先給外人端茶？”凈妄繼續(xù)陰陽怪氣。

    ——“多謝小師傅?！毖阄Ｐ械恼Z氣難得的春風(fēng)化雨。

    凈覺：“……”

    年朝夕：“……”

    兩個人齊齊放下了茶盞。

    片刻之后，凈覺嘆道：“小城主莫怪，我這師弟就這個脾氣，貧僧說句大言不慚的，師弟真拿雁道君當(dāng)朋友才說話如此不客氣，知道他失去了彼此為友的記憶才氣成這樣，若是換做其他人，以貧僧師弟這脾氣怕是早就甩袖離去了?！?/br>
    年朝夕若有所思：“原來如此……”

    他們說這話時沒避著那兩個人，凈妄聞言直接跳腳：“師兄！你在胡言亂語些什么！”

    他師兄懟他：“我有沒有胡言亂語你一清二楚。”

    凈妄覺得沒面子，立刻去看雁危行。

    而一反常態(tài)的，雁危行這次居然沒說什么，也沒有如他所想的開口嘲諷或者落井下石之類的，反而是一臉若有所思的模樣，不知道在想什么。

    凈妄反而頗為不自在了起來。

    凈覺便一臉欣慰的對年朝夕說：“你看吧，他們相處的多好?！?/br>
    年朝夕：“……”她無話可說！

    正在此時，一個青年僧人走了進(jìn)來，先是沖凈覺行了個禮：“師伯祖?！比缓筠D(zhuǎn)頭又沖凈妄行了個禮：“師叔祖?！?/br>
    凈覺沖他點(diǎn)了點(diǎn)頭：“何事？”

    那僧人便道：“師伯祖，你著人送到藥堂的那位道君醒了?！?/br>
    年朝夕動作一頓。

    凈覺也是頗為驚訝，奇異地說：“如此的傷勢居然這么快就醒了？既然醒了就著人好好照料吧，不日之后自會有人把他接走?！?/br>
    然而那僧人的表情卻是一臉的為難。

    凈覺奇道：“怎么了？”

    僧人小心翼翼地看了一眼年朝夕，隨即很快離開，語氣為難道：“那位施主的話……他自醒來之后不肯吃藥也不肯和我等說話，只說想見這位女施主，我等想盡辦法也是無能為力?！?/br>
    年朝夕一愣。

    旁邊的凈覺微微驚訝地看著她，卻是沒說什么。

    雁危行的臉色卻是猛然沉了下來。

    一時間所有人都沒有說話。

    年朝夕微微沉默片刻，將手中的茶盞放在面前的桌子上，淡淡道：“我去見見他。”

    那一臉為難的和尚猛然松了口氣。

    年朝夕起身，雁危行下意識地也跟著起身。

    然而年朝夕卻在此時轉(zhuǎn)過了頭，微微搖著頭說：“雁道君，你在這里等我吧?！?/br>
    并不讓他跟過去。

    雁危行渾身一僵，過了片刻才應(yīng)道：“嗯?！?/br>
    年朝夕很快補(bǔ)充道：“我很快就回來的，不會耽擱太久?！?/br>
    雁危行便點(diǎn)頭道：“那我在這里等你?！?/br>
    年朝夕松了口氣。

    她想和沈退有個徹底的了斷，但有些話……她不太想當(dāng)著雁危行的面說。

    一旁的凈覺看了兩人片刻，突然笑道：“如此，貧僧為小城主帶路，送小城主過去?！?/br>
    年朝夕雙手合十行禮：“那多謝大師了。”

    凈覺頷首：“小城主客氣了。”

    兩個人的背影前后離去。

    雁危行看著門口的方向，抿了抿唇。

    凈妄見狀，嗤笑了一聲，毫不客氣地說：“你是望妻石嗎？小城主走這么一會兒你都受不了了？那你那兩百年是怎么……”

    話沒說完，他突然一頓，眉宇間閃過一絲懊惱來。

    他說了不該說的。

    雁危行沉默了片刻，下意識地想去摸腰間的劍，手一伸卻直接摸了個空。

    凈妄見狀立刻又眉飛色舞了起來，哈哈大笑道：“你還想拔劍威脅我？可惜啊可惜，你的無苦劍現(xiàn)在可還在我手里呢。不是我說，你走的時候連劍都留下來了，你這兩百年是用什么打的江山啊？”

    雁危行冷聲道：“與你無關(guān)！”

    凈妄還是笑。

    笑了片刻之后，他突然伸手拍了拍他的肩膀，懶洋洋道：“別看了，我不知道你是怎么把小城主糊弄成你未婚妻的，不過就算是真夫妻都還有不想讓彼此知道的事情呢，小城主不想讓你過去肯定就是有些東西不想讓你看到，安心吧。”

    雁危行先是反駁道：“她本來就是我未婚妻?！?/br>
    頓了片刻，低聲道：“我明白她想做什么?！?/br>
    凈妄嘖了一聲，沒有說話。

    兩個人之間沉默了片刻，但這沉默之中卻沒有尷尬，反而有一種彼此都心照不宣的默契安然。

    雁危行微微垂下眼瞼，不知道在想什么，凈妄不知道從哪里拽來了一根草頸叼在嘴里，無所事事地抬頭看著天。

    某一刻，雁危行突然覺得他們兩個人之間或許經(jīng)常這樣相處，否則他不會在這種時候在“陌生人”面前表現(xiàn)的這么放松。

    這種安然的、平和的、雖然彼此之間一句多余的交流都沒有，但篤定有個人一定在你身旁的感覺。

    這一刻，兩個人心中都涌起了一股莫名的沖動，幾乎同時開口說了他們自相遇以來最為平和的話。

    凈妄：“雖然你混蛋到這么多年不知所蹤，但能知道你還活得好好的也算值了?！?/br>
    雁危行：“我居然真的認(rèn)識你嗎？”

    話音前后腳落下，兩個人齊齊一頓。

    雁危行沒想到凈妄突然煽情，凈妄想不到雁危行能狗成這樣。

    片刻之后，凈妄突然暴怒，上前一把抓住了雁危行的衣領(lǐng)，怒道：“你還懷疑我在騙你？你是失憶了還是傷了腦子？早知道有今天，你把劍留在我這里的時候我就該直接把你那把破劍扔進(jìn)糞坑！”

    雁危行十分冷靜：“我不是在懷疑，我只是在就事論事，畢竟也怎么也想不到失憶前的我交友口味這么獨(dú)特?！?/br>
    凈妄：“我殺了你！”

    小小一院子里雞飛狗跳。

    伽引聽見動靜趕過來，頓時頭大如斗。

    他在攔和不攔之中衡量了片刻，最后全當(dāng)自己沒看到，若無其事地跑了。

    ……

    “……我那師弟和雁道君初相識和今日的情形極為相似?！眱粲X突然這么說。

    年朝夕不由自主地腳步一頓，遲疑道：“今日？”

    凈覺笑了笑，道：“也是在那崖邊，師弟偷偷溜去四舍崖玩耍，正好碰見從四舍崖下爬出來的雁道君，那時候雁道君重傷，身上又有魔毒，師弟就把人給帶回宗門了?！?/br>
    他說著，微微一頓，略微含糊了一下，道：“那時師弟和宗門矛盾正深，他總覺得宗門里處處有人要害他，雁施主既是宗門外的人，又是被他親手救回來的，必然不會害他，所以信雁施主倒多過信我們?！?/br>
    年朝夕聽得心中狐疑。

    什么情況下會讓一個人覺得整個宗門里處處有人害他？

    寧信一個不知來歷的陌生人也不信朝夕相處的同門？

    可她和凈妄也不是沒接觸過，他怎么看都不是一個疑神疑鬼的人。

    除非……那時這整個宗門里真的做了什么，這才讓他有了這種感覺。

    年朝夕忍不住沉思。

    她來佛宗不過幾個時辰，但能看得出來凈妄在這里地位不低，而且輩分高的嚇人。

    這樣的人少年時和宗門矛盾那樣深，宗門為何又肯看著他走到這樣的位置？

    而且……本該是宗門秘聞的事情特意說給她聽，凈妄這師兄……

    她疑慮正深，卻突然聽見凈覺深深地嘆了口氣，道：“小城主是個聰明人，也該猜到我已明了小城主身份了。”

    年朝夕腳步一頓。

    的確，他從頭到尾都是在叫她“小城主”，明顯是已經(jīng)知道她的身份了。

    然后她便聽見凈覺緩緩道：“小城主重回人間，于整個修真界都是莫大的福緣?！?/br>
    年朝夕猛然停下腳步，忍不住訝異道：“死人復(fù)生天地不容，佛家最講求因果輪回，我以為我死而復(fù)生在法師眼里應(yīng)當(dāng)是逆了因果的大惡之事?！?/br>
    凈覺面色不變，反而笑道：“正是因?yàn)榉鸺抑v求因果，我才說小城主是修真界的福緣?！?/br>
    年朝夕正色：“晚輩洗耳恭聽?！?/br>
    凈覺卻直接沖她行了一禮。